谢南烟的住所在千里山庄的最深处,高低两道院墙将当中的小阁楼团团围住,平日里木阿留了十名好手在这里暗处值守。

云舟缩着脑袋一路东张西望,越看越觉得这辈子是怎么都逃不出来了。

木阿早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他笑道:“你算是命大的,换个人试试,早就被将军把腿打折了,看你还跑不跑?”

云舟倒吸了一口气,急声道:“牛……牛大哥……南烟姐姐生得那么好看,不至于那么冷血无情吧?”

“嗯?”木阿突然停下了脚步,“你叫我什么?”

云舟只恨自己一时没忍住,想唤他牛头怪,竟忘记了他其实叫木阿啊。

“我……是看……看木将军你生得实在是英武……便给你取了个威风的名字。”

木阿怎么琢磨,都觉得“牛大哥”三个字与威风一点关系都没有。

云舟可不想再跟他纠结这个事情,她赶紧扯了其他的事,“总之啊,你跟南烟姐姐都是好人,嗯,我信,你们都是好人!”

这句话,木阿就喜欢听了。

“来了就规矩点,将军这儿的守备可比你住的那儿还要严,当心被值守的兄弟们不小心给你一下。”木阿说着,陡然把腰间的长剑抽了出来,在云舟面前一晃,“瞧瞧,咱们这剑可是三棱口的,一剑进去,血可是止不住的。”

云舟听他一说,赶紧凝神仔细看了看他的剑锋,果然,是个要命的玩意。

木阿得意地收起了佩剑,提醒道:“今夜这庄子有些不太平,庄外那些人放进来的毒蛇虽然都被兄弟们抓了,鬼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放蝎子什么的毒物进来?将军待你已经是破天荒的好了,一听到有毒蛇出没,便带着我赶来看你有没有事,你这丫头就让将军省心点吧。”

“……”

云舟大惊,还以为那两筐毒蛇是女魔头故意抓来吓她的,哪知道竟是外间的人放进来的?

这究竟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木阿瞧她面色铁青,以为她又被吓到了。他大笑着拍了拍云舟的肩,“放心!有我木阿在呢,我保证今夜什么都飞不进来!你就安心睡啊!”

云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问这样的蠢问题,可是她还是问出了口,“庄外到底是什么人啊?”

木阿脸上的笑意一僵,说得格外严肃,“要你命的人。”

“我?”云舟更是不懂,“难道就是因为我要乔装考科举么?”

木阿欲言又止,自忖今夜确实说得多了些。

“我……若是不考呢?能不能放过我?”云舟试探地问了句。

木阿突然凶神恶煞地瞪了云舟一眼,“那我马上砍了你,为我折损的兄弟抵命!”

“……”

除了听话之外,云舟知道她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两人突然沉默了下来,木阿也不准备再说什么,便带着云舟一路走入了谢南烟的阁楼。

云舟走入阁楼后,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里面到底是怎样的陈设,木阿便将房门关上了。

“木……”云舟恍然,苦声自语道,“这里面有什么我不能碰的东西啊?”

她话音一落,房外便响起了木阿与谢南烟的声音。

“将军。”

“让兄弟们都退下吧。”

“可是今夜不太平。”

“我只要你们都活着。”

“不成的……”

“撑过了今夜就好,况且,这是军令。”

“诺!”

木阿招了招手,终是将小院暗处的兄弟们都召了出来,一起退出了小院。

谢南烟拢了拢身上的轻袍,抬眼望向了天上明如白雪的月亮,轻轻笑道:“小舟子,今夜若是哄得本将军高兴,本将军明早就放你回去。”

云舟心绪复杂地把房门打开了,却不急着开口说话。

她静静地看着谢南烟的月下身影——白色官服外面罩着一袭雪青色的轻袍,她仰头望着月亮,侧脸被月华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光晕。

云舟一直以为大将军都该是古铜色肤色、魁梧勇武的壮汉,却从未想过,镇南将军谢南烟竟是个从画中走出的水墨佳人,她妆容虽淡,却恰到好处地勾出了她的妩色。

谢南烟没有想到云舟竟会突然安静了,她眼底浮起了一丝疑惑,也不急着问她,反倒是气定神闲地将双手负在了身后,卓然立在月下,远远地望着云舟。

云舟接连倒吸了好几口气,似是给自己壮起了胆子,她大声问道:“能不能给我吃一只烤鸡?”

“烤鸡?”谢南烟忍不住笑了出来,万万没想到云舟憋了半天的话竟是这句。

云舟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挺直了腰杆,认真地道:“我好久没吃烤鸡了,你让我饱饱的吃一只,我上路也可以上得高兴些。”

“上路?”谢南烟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她挑了挑眉角,“你是还想逃呢,还是想继续寻死?”

云舟知道她是不悦了,但是她这会儿哪里还顾得怕她?

“我不过是个小老百姓,可你不一样,你是堂堂大将军,你的命比我的命值钱多了。所以,让我……”

“你再说一遍。”

谢南烟打断了她的话,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月华照面,仿佛蒙上了一层冰霜。

云舟干咳了两声,心跳开始慌乱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你们把我丢出庄去……让我自生自灭……”云舟的声音越说越小,甚至把脑袋也越来越低。

当她发现谢南烟的手来到了她胸前,她下意识地去挡,却被谢南烟狠狠推在了房门上。

云舟惊得瞪大了双眼,若说木阿是天生的牛头怪,那此时的云舟便是突然吓出来的小牛头怪。

谢南烟的唇瓣渐渐移近了她的左耳,一字一句地道:“我保证,你以后一只烤鸡都吃不到。”

分明不是什么要命的威胁,可在云舟听来,却让她莫名地心跳加速。

还没等到云舟开口,谢南烟便抬臂勾住了她的颈子,将她扯进了房间,骤然按倒在了坐榻之上。

心,从未这样疯狂地跳动过。

云舟呆呆地看着谢南烟的眉眼,并不全是害怕。

云舟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了?

此时此刻,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谢南烟是真的生气了。

“南烟姐姐……我错了还不成么?”

云舟下意识地想去哄她笑笑,哪知谢南烟却从她身上爬了起来,若有所思地望着敞开的房门。

“燕翎令一出,不死不休。”

云舟听得愕然,她不明白谢南烟话中的意思。

谢南烟忽然笑了起来,却没有回头看她,“军令如山,你的命与我的命如今是绑一起的,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云舟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是这般值钱。

“噌!”

冰凉的剑锋离开剑鞘,谢南烟执剑在手,笑容更浓了几分,“我不死,你自然也死不成。还是好好想想,一会儿怎么哄姐姐我放你回去睡觉?”

说完,足尖一点,整个人便掠了出去,稳稳地落在了院中。

“将军!人在树梢上!”

木阿终是不放心谢南烟,他大呼之后,举起手臂,指向了小院中的百年松树上,“弓箭手准备!”

墨儿也掠到了谢南烟身后,她手中抄了把短刃,匆匆提醒,“将军,小心。”

“退下。”

谢南烟一振剑锋,发出一声剑啸。

众人都担心谢南烟,没有谁肯退后一步。

云舟快步冲到了门边,瞄向了松树树梢——那儿站着一个枯槁的人影,半驼着背,嘴上叼着一枚树叶,发出了一声奇异的声响。

周围的林木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窸窣声,听得人头皮阵阵发麻。

谢南烟高声道:“前辈是想用我们的尸首喂你的蛇么?”

那吹树叶的老人突然停了下来,他冷冷一笑,“谢将军,老夫怜你是个女娃娃,也不想把今日变成你的祭日。”顿了一下,他直接说明了来意,“你把人交出来,我便带着我的娃儿们离开,先饶你们一命。”

谢南烟淡淡笑道:“前辈话都这样说了,自然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老人很满意谢南烟的态度,“既然如此,那便请将军领那姑娘出来吧。”

谢南烟无奈地摇了摇头,“前辈来迟一步,那姑娘已经被我送走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坐上船,往京师去了。”

“呵,是么?”老人苍老的眸子落在了云舟身上,“那你身后这个小哥,又是谁呢?”老人仔细瞧她的打扮,确实与书生无异,此时又站在屋檐下面,檐影遮了半张脸,一时也辨不清楚到底是男还是女?

“前辈都说了,她是小哥,又怎会是个姑娘?”谢南烟说着,便回头对着云舟含笑勾了勾小指,“过来。”

云舟鼓了鼓勇气,回想今日闻道先生教她的动作,缓缓走到了谢南烟身边,确实没有半分女子的娇柔姿态。

老人狐疑地看着云舟的脸颊,偏偏云舟就是不与他对视,云舟努力照着闻笙先生今日教的把嗓音往下沉,“将军,他是谁?”

声音虽然不似粗汉子浑厚,却已经不像是女子的声音了。

云舟惊讶自己的声音,可她这会儿不能露出一点马脚来,毕竟一想到那些藏匿在草丛里面的蛇,就一阵一阵地头皮发麻。

谢南烟满意地笑着,仰头看着老人,“我其实也想知道一代宗师蛇信子,为何会甘愿做他人的走狗,成为猎燕盟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