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墙黑瓦,不知是谁家的小宅院,安静地坐落在深林之中。

一只翠鸟飞落檐上,低鸣了两声,便又振翅穿过青翠的柳梢,湮没在了烟柳深处。

檐角的雨滴跌落在青石板上,“哒”地一声,化为更零碎的水珠儿溅开,零星儿落到了一双粉底莲花鞋上。

端着干净衣裳的丫鬟墨儿已经在门外等候了许久,她悄悄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已经湿了些许,便往后退了半步。

“哗啦啦——”

房间中的水声不时地响着,也不知道里面沐浴的新主子还要洗几个时辰?

其实,云舟也不想洗那么久,谁让她已经无路可退了呢?

她坐在大浴盆中,偶尔掬起一捧水,淋在自己的肩上——后脑勺实在是疼,似乎还肿起来一个小包。

她还记得她醒来的时候,那个“女鬼”就坐在她的对面,微笑着说道:“热水已经备好了,洗干净后换好衣裳,便去前厅见客吧。”

她果真是个人牙子!

云舟揉着后脑,懊悔不已,怪不得会被人沉箱了,原来是个杀千刀的女魔头!

“我可提醒你一句,我可是有一百种方法让人生不如死,你如果想尝尝,我便让你试上一两种,你可不要太高估本姑娘的脾气了。”

最愁人的是这“女鬼”临走之前还恐吓了她。

想到这里,云舟不禁抱紧了双臂,缩成了一团,洗完出去便是被人卖了,鬼知道会成为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妾?

她越想越难过,心头一酸,眼眶便红了起来。

她想到了最可怕的地方,她吸了吸鼻子,索性给自己壮了壮胆——死也要得干干净净,她今日就赖在这浴盆里面不出去了!

突然,房门被谁猛地撞开了。

云舟抱紧了水下的双膝,深吸了一口气,潜到了水下。

“把门关上。”

熟悉的声音响起,还是那个“女鬼”!

墨儿将干净衣裳放到了桌边,转身便将房门重新关好。

水泡儿一个一个地从云舟的唇角冒出,她发誓,她想淹死自己的,可是她就是做不到狠狠地吸一口,将热水都吸进肺腑。

自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谢南烟走到了浴盆边,倒不急着将她捞起来,她缓缓卷着衣袖,莞尔道:“你倒是听话,这样泡一泡也好,算是哪里都洗干净了。”

“呼——”憋不住的云舟猛地钻出了头来,小脸已经涨得通红,她一边大口呼吸着,一边恨声道,“你……你给我个痛快吧!”

“我若说不呢?”谢南烟的话说得极慢,她笑眯着眼睛沿着云舟的锁骨放肆地望了下去,喃喃道,“我倒是小瞧了你。”

“流氓!登徒子……不!登徒女!”云舟已分不清楚自己是羞红的脸,还是气红的脸,连忙用双臂捂着胸口坐回了浴盆,“你不害臊么!”

谢南烟瞥了一眼云舟的红脸蛋,“你有的,我也有,有什么稀罕的?”说着,她骤然从后面勾住了云舟的脖子,凑了过去,细声道:“只是……你要遭点罪了。”说完,另一只反手朝着墨儿招了招。

云舟惊问道:“你想做什么?!”

“嘘。”

谢南烟眸光若星,忽地出手在云舟颈边的麻穴上点了一下。

完了。

云舟感觉自己像是个霜打的茄子,无力地瘫在了浴盆之中,任由谢南烟将她扶坐起来,“你……放开……”

“墨儿,看好了,以后每天你都这样伺候她。”谢南烟轻描淡写地说完,便从墨儿手里接过了一条长长的白布,往云舟胸膛上缠了起来。

“女魔头!”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云舟嘶声骂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谢南烟蓦地手上一用力,云舟的裹胸布狠狠收紧,云舟差点没喘过气来,只道要买她之人实在是口味特别,竟喜欢胸小的。

“反正你又不知道我是谁,你找不到我的。”谢南烟将裹胸布收紧之后,起身伸了个懒腰,“伺候她穿衣裳吧。”

墨儿忍笑捧着衣裳走了过去,她还是第一次瞧见——骂了谢南烟还没有遭狠打的人。

云舟胸闷得难受,也只能由着墨儿将她扶出浴盆,擦干净身上的水珠儿后,便给她穿上了内裳。

谢南烟饶有兴致地坐到了一边,看着云舟把准备好的男子白色长裳穿好,眯眼笑道:“身形像了,可这脑袋还是太女气了点。”

云舟恍然明白了什么,她愤声问道:“我本来就不是男儿……你……你这是要把我当……小倌……卖给喜好龙阳之癖的老头么?”

谢南烟忍了忍笑,“我若说不是,你信么?”

云舟瞬间不知该接什么话,只恨不得恢复了力气,狠狠地捶谢南烟一顿。

墨儿一边给云舟整理衣裳,一边低声道:“将军才不会卖你。”

云舟愕了愕,不敢相信地看着墨儿,瞧她鹅蛋脸上的眼睛水灵灵的,清澈得不带一丝尘垢——若是这样的人说谎,谁都看不出来!

“把……把我打扮成这样……这是……这是……”云舟看着镜中陌生又熟悉的自己,小时候贪玩,也曾穿过渔村中邻家小哥哥的男装,可她从来没有想过,长大了还要被人打扮成这个样子。

谢南烟故作正经地看着她,“还有三个多月就是秋闱了,你说要你做什么?”

“……”

云舟真的是想过千万可能,独独这乔装考科举一事,是她完全没想过的。

她仔细想想,方才那个叫墨儿的丫鬟唤她将军,难道是那“女鬼”家的弟弟或者哥哥重病了,参加不了秋闱考试,她这才中途掳了她来,想移花接木,让她乔装代考。

虽说这结局比当小倌或者当小妾好一点,可若是在进考场之时,被考官给认出来,这可是大罪啊!

“我这……这……脑袋被那个牛头怪打伤了……疼!”云舟趁着墨儿去拿梳子的当口,故作痛苦地瘫在了铜镜前,低声哀嚎,“可疼了……”

“你傻不了的,前厅有名医等着呢,几针就扎好了。”谢南烟缓缓说完,歪头瞧见身边的矮几上放着一盘瓜果,便顺手拿了一个果子起来,咬了一口,“墨儿,继续给她梳头吧。”

这“女鬼”当真是把所有都算得滴水不漏啊!

似是知道云舟在担心什么,谢南烟咽下了果肉后,笑吟吟地望着她,“你放心,这欺君之罪可是大罪,谁也不想掉脑袋。”

也是。

云舟想想,若是真让她在考场穿帮了,罪可不是她一个人的。

“可是我……”云舟自幼学画,字也算是练过,可这四书五经什么的,她并没有好好记诵,如何去科考?

想到这里,云舟试探地问道:“你别告诉我,连夫子你都给我请好了?”

谢南烟含笑点头,“这脑瓜子看来还好着。”

云舟觉得后悔问这句话了,看来,如今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从了。

“我先说明……我若是考不好……”

“不入三甲,就摘了你的脑袋。”

云舟霎时吓白了脸。

谢南烟对着云舟笑然眨了一下左眼,放下了啃了一半的果子,站了起来,“墨儿,快些让她穿戴整齐,从今日开始,就唤她公子。”

墨儿点头,“诺。”

谢南烟满意地转身悠闲离去。

云舟只能咽下一口恐惧的口水,木偶一样的由着墨儿给她梳好了发髻,戴上了白玉发箍。

这次是云舟有些认不出自己了——她比寻常的七尺男儿矮了半个脑袋,可穿上这身书生轻袍,还真有那么一股书卷气。

原本垂落的青丝如今尽数被束在白玉发箍之中,她秀眉微扬,清秀的面容更添了三分俊色。

“这……这也太阴柔了吧?”云舟一开口,更觉自己不男不女,胸又被勒得难受,她颓然看向一边的墨儿,“这样都看不出来,是眼瞎么?”

墨儿在她颈边的麻穴上点了一下,终是让云舟的气力恢复了,“公子莫急,这不是还有三个多月么?”

云舟隐隐觉得不安,“难不成你们还要给我易容?”

墨儿笑而不语。

云舟更慌了,“易容之后呢,你看我这嗓子,也不像啊……”

“请公子去前厅见客吧。”墨儿却不准备再多说什么,低头福身一拜。

罢了,问她定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既然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那便硬着头皮上吧。

她下意识地让呼吸的幅度更缓一些,这样胸口的闷意便能轻几分。当她走到门口之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歪头问向了墨儿,“你们家将军到底是什么人?”

墨儿迟疑了片刻。

云舟皱了皱眉,“连这个都不能说?”

墨儿微笑摇头,“我家将军是燕翎一品大将军座下的镇南将军,谢南烟。”

“燕翎军?”云舟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那个“女鬼”竟是如雷贯耳的燕翎军镇军四大将军之一!

她确实不是人牙子,听说她就是个孤儿,被燕翎军一品大将军从流徙的囚徒中选中的无名孤儿。

心,莫名地泛起一阵忐忑。

云舟抬眼看着檐外的密密细雨,她这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卷入了一张巨网之中,雨不知何时会停,巨网也不知何时能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