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吧,哥,我是在家里给你打的,我们家装电话了。”居然是陈辉,已经有两年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了,陈涛使劲回忆,印象里的小孩已经还没过变声期,呱噪的像只小麻雀,哪有这么成熟的感觉。

 “家里好吗,怎么会装电话,这是长途…”陈辉不耐烦的打断他:“别心疼这些钱,难得人家打一个给你,家里挺好的,我让姐姐跟你说话。”陈洁的声音没什么大变化,还是柔柔的轻轻的,听的出来,她很激动,没说两句就哽住了,陈涛心里也不好受,毕竟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去,想家啊。

 陈辉声音又传过来:“哥,过年回来吧,我知道你不舍得花钱,我买了车票给你寄过去,估计今天下午能到了,你看看有没有。”

 陈涛应了声,又问到辉子学习,小子居然叉开话题,估计是踩到他雷区。算计着电话费,没有多说陈涛就挂了,反正马上就回去,什么话到见面要说多少有多少。

 学校正式放假那天,陈涛整理好简单的行李赶去火车站,崔阮用汽车送他,也不知道他们从那里搞来的车,是不是有驾照。

 刘亚鑫临上车还在闹别扭,他本来计划和陈涛一块坐车回去,现在却买不到同班车的票子,只有明天和大部队一块出发,自己驾车回去了。

 假期的列车真的很挤,两层的城纪列车座无虚席,有赶路回家的,有去宁波作生意的,有去宁波探亲的,热热闹闹,都带着过年的喜气。

 陈涛坐在角落里,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回忆一幕幕飘过心头,这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叫哥哥的小屁孩,老是不做作业的他,咬铅笔写检讨的他,哭着扑自己怀里的他,还有那个偷偷背菜叶的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真让人期待…

 火车到站,走出月台,陈涛被崭新的南站广场吓了一跳,两年前汽车乱挤,人流乱涌的场面被漂亮的绿化带取代,只有一辆辆豪华的出租车有秩序的通过甬道,出入地下停车场。

 陈涛当然不会坐那玩意,可是哪边坐公共汽车,正伤脑筋呢,对面一声大喊:“哥,这边这边…”

 举目看去,只有一个大个子骑在一辆黄鱼车上使劲比划,陈涛使出浑身的劲才看清楚这个人,依稀有点辉子的轮廓。

 辉子三下蹬车到他面前,黝黑的脸看起来特别精神,一手麻利的把行李扔车上,一手不费力的把陈涛拉上车,说是拉,还不如说是拎,陈涛这左手臂好象被一个铁箍夹起来一样。

 “快,这里不让停车,要罚款的,坐好了。”陈辉一声吆喝,车子立刻就像飞了一样蹿进一条小巷子,陈涛坐在摇摆不停的车子上,只能看见辉子宽宽的肩膀,结实的背。

 虽然他想过有所改变,可是这,这改变未免也太大了吧。陈涛忽然领悟到恍如隔世这个词的含义。***

 黄鱼车在小街小巷里转悠,因为听辉子说辆车没牌照,不能上大路,跳过小街,能看见大马路上高楼林立,宁波和眼前这个小伙子一样,变的认不出来了。

 可在千变万化的世界里总有一些东西还是保留了下来。蔬菜批发市场到了,塑料雨棚顶,各地口音的吆喝声,来来往往的黄鱼车,这里几乎没变,自小在这生活的亲近感油然而生。

 辉子在过道上锁了车,拎着行李走过来,远看还可以,近看,这小子足足高出自己半个头,陈涛不禁皱眉头问:“你现在多高?”

 “没量过,去年体检的时候,是1米70。”现在绝对有80多,这小子长的真快。路过过道,许多过往的人都跟辉子打招呼,热情的还握上手说几句,这其中有陈涛认识的,不认识的,但看的出来,这个傻弟弟现在在市场里混的很不错。

 姐姐依然是老样子,喜欢坐在自家门口干活,看见弟弟回来,高兴的差点踢翻脚边的热水瓶。她小心的摸了摸陈涛的脸,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两年不见,姐姐还是那么漂亮,可是仔细看,却也发现她的眼角多了几条细细的皱纹。进屋,6平米的房子也没多大变化,前屋案板上放了很多新鲜的蔬菜鲜货。

 陈涛不禁皱起眉头说:“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姐,我们三个吃不完的,不是浪费。”“不是你回来,高兴吗,这菜也不是我买的,是辉子一大早到集市上挑的,他早就在盘算今天该怎么过了。”姐姐笑着说。

 陈辉没等哥哥教训,先抢白了说:“都是认识的人,他们知道我哥回来,论便宜的卖给我,总得给人家面子吧。这些东西没花多少钱。”

 “要做起来也花工夫的。”陈涛撂起袖子,说:“我来切肉吧。”“不用不用,哥你刚回来,好好坐着,看我的手艺。”

 辉子一把推开他,在灶前忙活起来。姐姐拉来一条凳子,和陈涛坐一块刨芋艿,笑着说:“你就让他做吧,这两年家里的菜都是他烧的,好吃着呢。”

 陈涛看着这个高高壮壮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虽然有心理准备,可也没想到变化如此之大,每星期一封信里可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些。

 走到里屋,一张钢丝床变长了,原来那张小的可容不下一米八的个子,那张小书桌还在,一部崭新的电话机放在中央,姐姐还细心的盖上一块干净的布,怕是沾上灰。

 陈涛坐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精神上陡然放松下来,他翻然躺在床上,迎面而来是熟悉的味道,睁开眼睛是十几年来都看见的摆设,他终于回家了。

 “哥,哥…”陈辉一进来就看见哥哥摆了个大字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睡的正香的样子都让人不忍心把他叫起来。

 “怎么了?上课了?”陈涛猛的直起身,浑浑噩噩的才发现自己正在家里。辉子强忍住笑,说:“菜都上桌了,等你吃饭了。”

 陈涛赶紧整理好衣服起来,一桌子菜让他目瞪口呆,这都是辉子一手弄的。姐姐坐上坐,笑着给他夹菜,辉子抬着头,眼巴巴等哥哥一样样评点,直到听到好字才安心低下头吃饭,还感叹自己那碗豆腐鱼头始终不如哥哥做的好,惹的姐姐咪咪笑。

 饭后,陈涛和辉子联手洗碗擦桌整理,做哥哥的开始关心弟弟的学业。环顾房间,全屋没有一件文具用品,陈涛已经纳闷,辉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头绪更让他怀疑。

 最后交出成绩报告单,满纸红灯差点闪花了陈涛的眼。里面数学最好,70多分,其余全都挡掉,英语最惨,只有三十多分,这分数闭着眼睛都能考。

 “这,这样的分数还能上初三?”陈涛欲哭无泪。“老师说九年义务教育没有留级的。”高大的小伙子矮了一个头,缩在窗边动也不敢动。

 “姐,你也不管管他。”“不要怪姐,是我自己读不进去,我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老师说的我都听不懂。”“你还有理了你,这样的成绩你还想不想上了,没有一个高中会收你的。”“我上高中干什么,白浪费钱。”

 辉子一看哥哥变了脸,赶紧解释说:“我已经在福根叔的运输队干了半年,他说等我初中一毕业,就让我干工头。”“没出息,你就打算一辈子干苦力。”陈涛痛心的说。

 “干苦力怎么了,我用自己的力气挣钱,没什么丢人,我养的起这个家,能让姐姐过好日子。”辉子梗起脖子,大声说。陈涛一愣,想起自己读了这么多年书,都没有为姐姐分担什么,反而让家里供他一个上学,心里不禁黯然有愧。

 看到姐姐26岁就过早青春消失的脸,原本挺直的肩无力的垂了下来,心灰的说:“既然你有你的打算,那就这么去做吧。”

 陈辉见自己居然这么容易就过关,高兴都来不及,详详细细报告起自己这半年来的收获,尤其是自己利用市场里的消息,进了一批玉米倒卖以后净赚两千多块那一笔生意,眉飞色舞的样子让陈涛羡慕,这孩子真的长大了。

 晚上,陈洁上夜班去了,哥两挤一张床睡,床小,两个人得背贴背才能团一块,三九天夜里冷,抱在一起暖和,可加上床被子,谁都没法动,一晃就得睡地上了,辉子靠墙睡,为了不把哥被挤出去,拦腰把陈涛抱住,居然大小刚合适。

 身体的距离太近了,连心跳呼吸都无法分辨是谁,辉子静静的听,脸贴着哥的脑袋,柔软的头发轻轻擦着额头,隐隐有干净的味道送来,忍不住挨过去,蹭的更近一点。

 陈涛似乎有感应,扭头把脸转过来,黑漆漆的屋子里,两个人的眼睛都黑的发亮,互相盯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脸。

 “你也没睡啊。”同样的话同时间说出来,兄弟两都笑了。“哥,白天的话不是说你,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说我们两的路不一样,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打算,不是说你不好…”陈涛伸出手按在他嘴上,微微一笑说:“我没放在心上,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为你高兴,可是很多事应该往长远想,我有点担心。”

 “恩,我记着呢,我也想过当一辈子苦力不是办法,我在市场有消息有门路还有一群好哥们,以后啥赚钱做啥,只要肯吃苦,肯动脑筋,一定能有办法的,哥,你说我是不是作生意的料。”

 “我不知道怎么做生意,听你这么说,一定行的,加油。”^^陈辉憨憨的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好牙,好象两年前那个小孩又回来了,陈涛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做弟弟的不服气,也伸出手摸,两个人在一张小床上打起架来,开始单手,接着双手,最后连脚都用上了,被子被踢到地上,枕头满天飞。

 钢丝床承受不了两个大男孩的重负,苦苦呻吟起来,终于咣当一声,一个脚断了。哥两同时摔到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哈哈大笑起来。一个晚上有大半是在修床中度过的。***

 早上陈涛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身上的被子盖的严严实实,还加上一条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辉子走了,做搬运的四点就得起了吧,这么冷的天很辛苦。

 起来把昨天晚上留的剩饭热一热煮粥,水开的时候,姐姐和辉子一起回来了。一家人坐下来和和乐乐吃顿早餐,东西清淡味道却美。

 “辉子哥,我把床给你搬来了。”门口一破锣嗓子大声吆喝。没等陈辉撂下手里的碗,五六个大小伙冲进来,一张张年轻还未脱稚气的脸非常熟悉,都是市场里混的小孩子,其中说话的居然是以前打过辉子的瘦皮猴,现在变的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