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师弟切莫生气,师兄真的只是有些认床。”

宋沉轩道:“师兄猜师尊会不会信?”

亓衡之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唇,道:“深更半夜,何必去扰师尊清梦?你也知道,师尊自从重伤后就难得好睡,这大半夜地把他老人家吵起来,影响他老人家的休息。”

宋沉轩敏锐地盯住了亓衡之,确切地说,是盯住了他的唇。

亓衡之穿着内门弟子才能着的黑裳,衣领腰带黑红交错,内衫的白色衬得那两种颜色更加地鲜明。

亓衡之的容貌比他瑰艳俊美的多,一身的黑让他看起来更加年轻。

张扬,又十分有侵略性。

宋沉轩清透眸中慢慢流转出了杀气,指尖微微颤抖,却还是向他走近。

亓衡之也盯着他,仿佛被蛊惑了似的,一动不动。

刹那间,魂魄相合,宋沉轩透过亓衡之的眼瞧见了只着单衣的顾拥雪,而他倾身上去,毫不客气地吻上了他的唇。

果然!

他动了他的人!!

宋沉轩一掌就把亓衡之打飞出去,亓衡之被魇住似的,撞飞了门板连摔带滚地滚出了折梅殿!

亓衡之有些懵逼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既懵宋沉轩忽然出手,更懵自己毫无反抗!

——他就这么喜欢宋沉轩吗?竟似魂魄出窍了似的。

宋沉轩迈出折梅殿,踏着月色走到了亓衡之的身旁。

背对着明月,他一双眼剔透澄澈得倒映着月光,露出的侧脸近乎完美。

他唇角微微勾起,带出些与他清淡气质不同,属于魔的张扬邪气。

亓衡之眯着眼,瞧着宋沉轩对他伸出了他那双温润如玉的手——

“衡之?”

撞飞门板的动静惊动了寝殿休息的顾拥雪,顾拥雪披着外衫,皱着眉头看着桂树下对峙的两人。

宋沉轩眉梢眼角的戾气刹那间消失不见,他几乎立刻收回了手,几步就到了顾拥雪的身边。

“师尊,你怎么起来了?”

顾拥雪这才看向他,道:“沉轩,怎么回事?”

宋沉轩低着头,小声道:“师兄他大半夜地偷爬我的窗户,我一时害怕,就给了他一掌。”

顾拥雪面带寒霜,立刻瞪向了亓衡之。

亓衡之慢半拍地露出了无辜的表情,顾拥雪眼中却已露出了浓浓杀气,冷喝道:“亓衡之,你给我滚过来!”

亓衡之走到顾拥雪面前,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

顾拥雪不由分说,含光剑剑鞘一出,重击他的膝弯,用上了十成的力!

亓衡之猝不及防,“嘭”地一声跪得结结实实。

顾拥雪用剑鞘抽了他一顿,喝令他在此跪上一夜!

“再有下次,我就把你送进昭华殿!”

宋沉轩扶上了顾拥雪的手臂,体贴地道:“师尊莫要生气,天色已晚,你身体不好,还是早些休息吧。”

顾拥雪分明不必人扶,却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也早些休息。”没有推开他。

亓衡之眼睁睁看着他们相扶入殿,不敢求饶,龇牙咧嘴,半晌才去摸背后的伤处。

宋沉轩也就罢了,顾拥雪竟对他毫不留情!

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他与顾拥雪连一日夫妻都还未有,顾拥雪定是记恨他悔了他们之间的婚约!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看来他得换个法子招惹宋沉轩了。

皎洁的月轮渐渐沉得只有半轮的影子了。

轻浅的桂花散落在亓衡之的额头,亓衡之嗅着桂花香,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梦见自己在笑,声音却无比地冰冷:“给我下药,想走?”

被他紧紧箍在怀中的人有一双茶色琉璃眸,天下第一好看的眉眼紧皱着,淡绯色的唇也是紧抿着的。

“——你真以为,我没有欲魄,就动不了你吗?”

怀中人面若寒霜,吐出两个字:“随你。”

亓衡之猛地睁开眼,清晨云端上照下来的光刺了他的眼睛,好在有桂树枝丫替他分解一二。

亓衡之开始咂摸回忆自己先前的梦。

怀中的人是顾拥雪。

但是他和顾拥雪并没有玩过这样的“情趣”。

顾拥雪哪里对他露出过这样不假辞色的样子?他从前,是喜欢他的。

亓衡之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露出几分志得意满的笑。

顾拥雪刚从殿内走出来就见跪在桂树下的人竟然在笑。

他面沉如水,盯着不远处的孽徒,周身气压极低。

宋沉轩从殿内走出来,顺着顾拥雪的视线看去,目光闪烁,道:“师尊?”

顾拥雪的气势登时收了,道:“你起了?”

宋沉轩沉吟片刻,道:“师兄已跪了一夜了,师尊是否要让师兄起来?”

顾拥雪轻描淡写地道:“他说不定很愿意跪着,就让他再跪几个时辰吧!”

宋沉轩当然不会为亓衡之求情。

昨晚他与亓衡之“共享”了一次记忆,晚上做梦,他就梦见了自己跪在那桂花树下。

这样的后遗症让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可纵然杀敌一千自损九百八,他也心甘情愿。

今日的顾拥雪仍旧挑拣了一阵桂花,山下送饭的弟子上来,瞧见亓衡之跪着,目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亓衡之暗道自己的名声又要坏了:拒了师长兼掌门的婚事固然牛逼,但若被三番两次的打击报复,他只会从英雄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顾拥雪坐在殿外石桌旁,长发披散,只简单绑了额发的两侧。

他手中拿着一卷书。

宋沉轩则抱了张琴坐在折梅殿的门槛上,指尖流泻出来的琴音清越。

顾拥雪看完一卷,侧眼去瞧宋沉轩。

宋沉轩的琴音也让他觉得熟悉。

就好像有百年那么久远,曾有人在他身边,琴音相和,坐观沧海桑田。

——但是宋沉轩才多大年纪?他搜刮遍了记忆也不见他。

亓衡之幽幽地看了一眼宋沉轩,盯着顾拥雪。

顾拥雪本要继续看下去,但是亓衡之的目光有若实质,扰人得很。

“你知错了么?”顾拥雪终究还是放下书卷,走到了桂树下。

亓衡之仰头看他,道:“我虽爬了师弟的窗户,可是又没对师弟怎么样,师尊这么罚我,是不是吃醋了?”

顾拥雪目光骤冷,露出了“孽徒找死”的眼神。

亓衡之本来只是想皮一下,但见顾拥雪反应这么大,心中一动。

他其实不该再招惹顾拥雪的。

顾拥雪若真爱上他,他那几个师伯师叔就真要“逼婚”了。

时光镜能逆转时光,但是曾留下的痕迹未必能完全抹去。

顾拥雪要比前世这个时候在乎他。

也,更容易爱上他。

顾拥雪便见亓衡之露出深思沉吟的神色,仿佛在琢磨着什么重大的取舍。

很快,亓衡之就下了决定,抬起头对顾拥雪笑了一下。

顾拥雪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怎么的,直觉亓衡之的取舍与他有关。

“师弟!”

山下一道男声传音上了折梅殿,顾拥雪师徒三人都扭头看向来处。

不多时,马舟远便上了离恨天,神情略比往日严肃。

顾拥雪迎了过去,道:“师兄,怎么了?”

马舟远道:“宴飞回来了吗?山下弟子传信,余桥镇上又有人出事。”

顾拥雪皱眉道:“先前结契大典他便未归,他也未曾联系过我。”

马舟远道:“你二师兄的意思是再派个弟子去余桥镇看看,宴飞是你门下的,衡之又正好空闲。”

亓衡之听到自己的名字,掀了掀眼皮。

顾拥雪看了亓衡之一眼。

马舟远压低声音道:“沉轩是个好苗子,你亦可带着沉轩与衡之一道走这一趟,历练历练……”

顾拥雪没有说话,他听出了马舟远的意思:带宋沉轩只是个幌子,他的师兄想撮合他和亓衡之。

在余桥镇作孽的是狐妖,狐妖迷情!

楚晏飞是他的大弟子,虽然他现在都还没有什么消息,但那狐妖的道行定然及不上他。

顾拥雪道:“我考虑一下。”

马舟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对着跪在桂树下的亓衡之笑了一下,方才下山。

亓衡之道:“师尊,刚才马大头和你说什么悄悄话,怎么还不让别人听呢?”

顾拥雪皱眉道:“马大头?”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不可置信地道,“混账东西,你,你竟敢给你师伯取外号?!”

宋沉轩云淡风轻地往火上浇了一把油:“大师伯虽不是什么丰神俊朗的美男子,但也不至于丑陋得像蜻蜓吧?”

亓衡之忙解释道:“这‘马大头’不是说大师伯长得像蜻蜓,只是说他的头有点大……”

顾拥雪瞪他。

亓衡之识相地噤声。

宋沉轩克制着自己幸灾乐祸的笑意,对顾拥雪道:“师尊,师伯方才所说的余桥镇,莫不是有妖孽作祟?”他十分主动地道,“弟子愿去助大师兄一臂之力!”

顾拥雪道:“你方才学了几招?不必如此心急。”

宋沉轩道:“可是大师兄迟迟未归,师尊心里想必也是着急的。”

顾拥雪不语:他虽相信楚晏飞的能力,但楚晏飞这么久没回来,他也的确有些担忧。

亓衡之忽地道:“师尊,我陪小师弟去吧!”若能与宋沉轩二人独处,他自有办法和他培养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