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韩量抓狂的是,三天,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有洗过澡了──也许还远远不止!他都已经觉得自己身上恶臭难闻,忍无可忍了。

 是,他是稍有一点洁癖,但该死的,他自己就是个外科医生,就知道骨折了夹个板子打个石膏便成,什么时候听说骨折碍着洗澡的事了?从第一天小何子以伤势未逾不宜沾水为由拒绝了他以后,他直直忍了三天。而三天,也已经是他耐性的极限了!

 “准备水,我要沐浴。”从早上一起床,韩量这么交待了随侍的小丫头后,就一直在床沿坐等,不肯妥协。

 “何总管,您去想想办法吧,韩公子不肯吃饭喝药,只吵着要沐浴,奴婢实在没有办法,总不好用强吧!”

 从韩量伤重入住春宫以来,一直负责单独伺候他的小丫头春荷万不得已只得到前面来找伺候陆鼎原的小何子。

 “这都快晌午了,难道他闹了一早上?”小何子有些傻眼,除了自家主子,没见过生病的人还这么能折腾的。“可不是嘛!”春荷一张小脸苦的,几乎没皱成个包子。

 “得了,这事我记下了,等我给主子摆完饭,我再过去看看。”挥手打发了小丫头,小何子提着食篮进门,准备伺候主子用膳。

 “在门外嘟囔些什么?”陆鼎原因为伤没全好,也没出门,就在卧房外间看看书。

 虽然小何子二人声音压得极低,但陆鼎原的功力何其深厚,即使隔着厚厚的门帘仍旧听得一清二楚。问,不过是给小何子找个离开的由头。

 “唉,还不是那个韩量!”三天,自打韩量醒来开始,小何子几乎每天都会在陆鼎原面前提起这名字几次,内容无他,全是抱怨和不满,几乎把那人数落的一无是处,让从未留心过小何子在呱噪些什么的陆鼎原都不由得记住了这个名字。

 “不是我说您啊主子,这次您可是救错人了,没见过寄人篱下的比他还大爷还摆谱的!”“小何子,”陆鼎原一手拿碗,一手拿筷子指指面前的一个盘子“撤了!”

 “怎么了主子?不合胃口,我叫厨房…”小何子一楞,主子少有挑食的时候,怎还没动筷就让撤了?“有你的口水。”很淡的口吻,却噎的小何子脸青一阵白一阵的。

 “奴…奴才,告退。”小何子端着盘子,诚惶诚恐的出去了。出了门外就甩了自己一个耳光“猪啊你,怎么口沫横飞到喷得主子碗里都是口水?”“噗!”一声轻笑传了出来,顿时让小何子双眉倒竖。

 在这个院子里,谁敢嘲笑他?但看到抱着一叠厚厚账本的来人后,小何子顿时跨下了双肩,有种转身逃走的冲动。

 “我…我还有事待办,你进去吧,不过主子正在午膳,公事你等主子安心吃完了再回,主子本来吃得就少…”

 对着夏宫主事──也是广寒宫四护法之一的夏天,小何子不知怎么就是有种汗毛倒竖的惊惧感。人称“笑面虎”的夏天,看着小何子一幅想跑又忍不住叨念的样子就笑得更开心了“我会等主子吃完饭再禀事,也会把碗筷都带出来送去厨房,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没?”

 说着,空着的一只手就往小何子的脸蛋上抚。“没…没了,我先走了!”几乎是惊跳而起,小何子像老鼠见到猫似的瞬间跑的没了踪影。

 “呵呵呵…”夏天则是开心的直笑出了声。夏天掀帘进了陆鼎原的屋子,在见到陆鼎原一幅上刑似的吃法后,又是一阵闷笑。

 “我说,咱们广寒宫大厨的手艺有遭到如此地步吗?”边说着,也不等陆鼎原发话,就自顾自的在陆鼎原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就像习惯了小何子的呱噪,对于夏天的没大没小,陆鼎原也是早就习以为常的了。“你又在逗小何子?”对于夏天的问题,陆鼎原自动忽略,只问自己想问的。

 “也就他还能逗逗,”夏天把账本放在一旁的椅凳上“冬离那小丫头开个玩笑就挥剑拔刀的,飞影根本一年都见不到他几次面,剩下的就剩陆叔和你了。你肯让我逗吗?”边说着,边伸手从盘子里捡自己爱吃的往自己嘴里丢。

 “嗯,味道不错哎。”给陆鼎原做的膳食,因有小何子亲自督着,总是比做给他们吃的更精细些。

 “你脏是不脏?让他们再给你布双筷子上来。”陆鼎原的饭才吃了半碗,本就吃不下,实是不忍小何子再操心,才逼着自己多吃些。这让夏天一搅和,索性放下了碗筷。

 “不用不用,有这个够了。”夏天也不客气,抄过陆鼎原放下的筷子大吃特吃起来。只见剩下近四分之三的菜色,以秋风扫落叶般的速度迅速消失着。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陆鼎原一直对夏天的好胃口惊叹不已,不明白他怎么好像随时都吃得下很多东西,还怎么吃都不胖。

 “哼哼,是你不明白美食的乐趣!”夏天的另一项让陆鼎原叹为观止的本事,就是在满口食物的时候还能够口齿清晰的说话,甚至是堵得小何子那样时刻不停念的人哑口无言。

 “怎么样?你身体大好了没?要是还不行,我就把它们拿回去,改天再看,反正也不急。”夏天一边吃着,一边伸筷子指指一旁的账本。“不急你往我这里送什么?”而且还是亲自来。

 “还不是陆叔,说是堆了近月余的账了,怎么也得让你过个目,实际上还不是找个名目,想探探你的病,他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夏天嘴里说着别人,陆鼎原却明白,他若不是也担心他,根本也不用亲自跑这一趟,找个信得过的小厮过来也就是了。

 算算自己回来也有六、七日了,加上回程的十日时间,伤了也半月有余了,确实该露个脸了,不然恐怕担心的不只这几个人了。

 “已无大碍了,你让陆叔放心。过两天等冬离回来,你们一起过来吧!”说白了,就是陆鼎原终于打算露脸了,准备恢复每月一回的集体议事了。

 夏天凝目看了陆鼎原半天,却只说了声“好”其实他是想问“冷凝香”的事的,天知道他和陆叔得知陆鼎原居然中了这种毒的时候,几乎没直接从夏宫冲上来,但知道这种行为对陆鼎原养伤却是没有半点好处的,于是只好忍了。

 忍到今日,终于见到了陆鼎原,既然他说没事,看起来也确实没什么事的样子,他夏天也就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

 顶多找机会再去逗逗小何子,从他那里套点消息。夏天走了,陆鼎原午后无聊,便想起小何子叨念了三天的韩量。

 从受伤那日开始,自己再没见过他,听说是三日前醒的。算来他跟自己同乘一车十日有余,如今又入了自己的广寒宫数日,自己却连他的长相也没见过,声音也没听过,不觉有些好奇。

 向府里巡视的护院打听了小何子的去处,便一路向他们的方向寻来。远远的就听见小何子尖细的嗓音几乎拔高到天上去“你不过是个男宠,也敢这么嚣张?!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界?谁做主?竟敢和我这么说话?”

 陆鼎原挑眉,并不知道小何子居然是把那个人这么安排的。其实说来小何子也冤枉,这府里的空房并不多,下人房当然也是有空床的,但并不适合重病者养伤。

 主子让救,他哪敢怠慢?就这春宫后院还有几间空闲的敞亮房子,他就把人安排到这里来了,还特意安排了功夫不俗的春荷专门伺候,就怕人有个闪失没法和主子交待。

 本来是准备等人伤好了,请示了主子的安排再换房的,谁知这韩量醒来第一天就惹恼了他,于是小何子索性告诉韩量他不过是个低贱的男宠,连个侍妾都不如。

 谁知这韩量也怪,半点功夫没有,在这高手如云的地方也不怯,态度依然恶劣不说,还气焰平地比谁都高,也不知他倚仗的是些什么。

 “闭嘴,转过去。”隐隐的,一道低沉冷漠的声音传来,距离虽然远,但陆鼎原却听的真切。

 不知为什么,从那仿若十二月天的阴阴冷冷的语调中,陆鼎原居然能听出一丝怒意?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子,陆鼎原提上一口真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飞纵而去。

 “干吗?”从打进门后就只听到韩量说千篇一律的一句话“准备水,我要沐浴”的小何子,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居然就真的傻傻的依言转过了身。

 “弯腰。”同样的低沉嗓音,操着同样没有高低起伏的语调,说着同样是命令式的话语,不知为什么,却偏偏似乎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弯腰?”小何子愣愣地低下身子,以为是自己衣服有什么不妥或其他,正要打量,却没想到韩量狠狠一脚踹来,几乎让他跌了个狗吃屎。

 如果不是前面不远处有个桌子挡着,他一定会跌得很难看。

 “你…”小何子一下子窜起来,回身正要发作,却突闻“扑哧”一声轻笑从门口处传来。踹人的韩量和被踹的小何子齐齐转头,便看到了在逆光下笑得一片灿烂的陆鼎原。

 陆鼎原不是个爱笑的人,也不是个常笑的人,想看他笑,简直就像看流星一样可遇而不可求。

 但这次,他笑得颇有些莫名其妙。以至于常跟在他身边的小何子当场吓掉了下巴,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主…主…主子…”一声“主子”硬是发了三遍音才叫出来。

 来人被淡金色的光芒镀得模糊了身形的轮廓,让原本就有个一百来度近视的韩量必须眯着眼睛才能看清。

 对方很白,不是病态的那种,而是真的很白净;长长的头发没有整齐的梳理而是随意的一系,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

 不知是对方真的偏瘦还是宽大衣服给人的错觉,总之眼看他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却没有给人壮实或五大三粗的感觉,精瘦却不阴柔;刀削似的的脸庞漂亮却称不上阳刚,要说是中性也不算。

 这种有点小姿色的,大都市的马路上都一抓一大把,除了对方身上干净而隐隐清冷的气质还算有点个性,其余实在是算不上特别。

 但不知为什么,韩量就是知道自己记住他了。其实韩量认人的本事很烂,想让他记住的人如果没有点特别的本事──比如医术了得,或是特别的地方──比如呱噪声音难听如小何子,想让他记住是很难的──同院三年,他记得住的同事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这个人,莫名的让他记下了。

 “你那位?”即是如此,韩量的语气仍然很冷,脾气仍然很臭,连脸色都还是一副锅底色,更别说出口的话有多么的大不敬了,一点也没有身在人屋檐下的自觉。

 “你怎么可以和主子这么说话?”几乎立即的,就有人发难了,不用猜,光是那尖细的嗓音就让人错认不了。

 近在耳边的突然拔高音量的尖细嗓音,让韩量头皮一阵发麻,几乎产生了耳鸣的错觉。“闭嘴!太监说话都没你难听!”韩量不禁低吼一声,同时吓了屋里两人一跳。

 小丫头春荷吓得一抖,虽然见惯了这几日从没敢有人顶撞的何总管一再吃鳖,却没见过谁敢当着主子的面还这么大呼小喝的。

 而小何子更是不知道为什么青白了一张脸“你…你…”的叠叫了两声后,居然什么也没说的便一抹身窜了出去。

 “这又在唱哪出?”韩量已经够黑的脸色居然又更黑了几分。“…”陆鼎原没说话,两步踏了几来。

 “主子…”春荷当即跪了下来,吓得浑身直抖。她没近身伺候过陆鼎原,但主子的难伺候在这广寒宫里是出了名的。

 如今唯一能顾她一顾的小何子也不在了,她又不敢像他那样任性的跑出去,只吓得几乎没摊成一堆泥。

 “出去。”很轻的一句话,轻得如落花飘落的声音,却在陆鼎原话音刚落的瞬间,小丫头如临大赦般跌跌撞撞的奔逃了出去。

 “还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你是第一个。”陆鼎原微侧着头,打量床畔坐着的人的每一分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