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季明达没有说话,阮卓默默地坐在许久无人去坐的位置上,一本一本地往外抽出自己要拿的书。

 抽到一半时,季明达伸手抓住阮卓的手腕,直到这会儿,季明达才发现阮卓其实很瘦,他的脸是娃娃脸,有点婴儿肥,手腕却是那么纤细,好像季明达一松手就会消失不见似的。季明达哑着嗓子道:“怎么换手机号了?”

 阮卓看了季明达一眼,才慢慢道:“回老家了,异地,不方便。”阮卓轻动手腕,季明达的手就像是被卸掉了力气一样,徒然地放下了。季明达全然不见往常从容地模样,哂笑了一下,道:“不…留个新的手机号吗?”

 他的嗓子发干,要努力克制着,才没有破音。几乎是没有怎么犹豫地,阮卓便摇了摇头,道:“算了吧,异地,不方便。”

 他的声音很轻,却如铁钉一般,死死地钉在季明达的心口处,季明达再说不出话来。阮卓拿的东西并不多,他只拿了几个错题本和学校发的精讲集,很快就收拾好了。

 在他站起身子,准备跟季明达说再见,然后离去的时候,季明达终于再一次抓住了他的手,这次,是十分有力的,让阮卓感觉到有些疼,然后,他就听到季明达用颤抖的声音问道:“阮卓,你喜欢我吗?”

 静默,还是静默。阮卓低着头,背对着季明达,了然的笑了一下,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如果说季明达之前还抱着侥幸的心理的话,听到阮卓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就凉了。季明达终于还是松开了禁锢着阮卓的手,阮卓的手臂上留下淡淡的一圈红印,季明达低声道:“…对不起。”

 阮卓装作毫不介意地笑一下,声音却也开始发紧了:“我不怪你,是我…我的错。当初是我求着凌老师要跟你坐一起的,确实是我喜欢你,你没说错什么。”

 “阮卓,我…我也…”在季明达说出后面的话之前,阮卓就出声打断了他:“你我都安心学习吧,马上就要一测了。”

 他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直到阮卓已经走远了,季明达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没有动。倏然地,他像是泄了气一般,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觉得眼里有点潮湿。

 最开始,他是觉得阮卓挺好玩的,怎么逗都不生气,对自己也好,季明达心思活络,很快就发现了阮卓对自己有点不一样的心思。

 他知道盛崧和白涧泽是一对儿。但接受两个男生在一起,和自己和男生在一起,到底还是有些差距的,季明达默默接受了阮卓的好,却故意没有给回应,或者,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脑子直,一时掰不过来这个弯。

 按平时,晚上的时候阮卓早就走了,那天多留了一会儿,他就是想跟季明达好好地道个别的,但季明达那句话彻底地伤了阮卓的心,他甚至宿舍的东西都是后来父母帮他拿回来的。

 季明达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把自己的手机锁在柜子里,每天也不打球不去网吧了,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没了阮卓,之前季明达对觉得很有意思的事也都失去了兴趣,请小女生吃饭,在篮球场上耍帅,故意逃课去网吧…

 这些曾经季明达乐此不疲的事,原来潜意识里都是想让阮卓在意,如今那人不在了,自然也就不想做了。

 之前阮卓小心翼翼地劝过他很多次季明达让他好好学习,他都没听过。说是小心翼翼,那是因为阮卓的成绩没有季明达好,所以季明达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如今,回想着阮卓说的每一句话,季明达都觉得心里堵的难受。被偏爱的时候有恃无恐,待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一直到六月七号八号,高考结束,季明达一直提着的气才算放下,但整个人也软了,干什么也提不起精神。

 又过了半个月,之前照的毕业照洗出来了,盛崧作为班长,联系各个人去学校拿照片,便想着顺便大家一起聚餐一次。

 季明达在家待久了,不想出去,毕业照也觉得无聊,因为他想的那个人没有去照。电话里,盛崧停顿了片刻,才道:“之前有个人主动联系我是,说想参加班级聚餐。”季明达只觉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他几乎是吼着说出来的:“是谁?!”

 ***电话里的远处传来白涧泽叫盛崧洗澡的声音,盛崧匆匆挂断了电话,在挂断前再一次跟季明达说:“你去吧。”

 季明达本来已经一片死寂的心里悄然有了一丝期待,但他又不敢有什么期望。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他不愿再自作多情,当然,第二天中午的班级聚会,季明达还是早早地就到场了。

 他们聚会的地点定在学校旁边的一个大酒店内,盛崧说等人都到齐了再发毕业照。季明达难得到的很早,以至于他找到包房进去的时候,里面还没什么人,只有两个他不怎么熟悉的女生。

 季明达草草与她们打了招呼,便在桌子旁的沙发上坐着,百无聊赖地玩手机,也不愿多言。要说曾经,那绝对没有季明达不熟的女生的。他玩的比较开,长得又不错,很招小女生喜欢,季明达也知道自己的优势,平时请女生吃个饭,出去玩也是常有的事,女朋友也是一个接着一个。

 但是阮卓走后,他就突然觉得这些时候都没什么意义了,女朋友换来换去,能撑过三个月的很少,大部分很快就因为各种原因分手了。

 其实跟阮卓坐了同桌以后,季明达就没再交过女朋友了,当时是觉得无聊,现在想想,他也许早就喜欢上阮卓了,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季明达自知伤了阮卓的心,阮卓不回来,他也不敢腆着脸去找阮卓。又过了一会儿,屋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沈姜也到了,他看到季明达也有些吃惊。

 季明达的事,身为兄弟,沈姜是肯定知道的,但知道归知道,感情上事,沈姜自己也不懂,更别说去劝“经验丰富”的季明达了,只是他明显能感觉到,阮卓走后,季明达的话少了许多,比之前沉默了。

 难得季明达又愿意参加班级活动,沈姜也在季明达身边坐下,调侃道:“怎么?今天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季明达白了沈姜一眼,道:“这是全班聚会好不好,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其实说这话,季明达是有些心虚的,因为他本来确实不打算来,不过这茬儿只有盛崧知道。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进门处一阵骚乱,季明达下意识地抬眼望去,然后又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睛,害怕是在梦中。

 阮卓正在和班里的几个同学说话,他虽然成绩一般,但待人十分真诚,所以在班里的人缘一直都还不错,之前因为户籍问题转走,也有很多同学觉得舍不得。

 更让他们生气的是,阮卓居然一声不吭的就走了,于是吵着要今天给阮卓灌酒。阮卓好脾气地一遍遍解释着:“那会儿家里催的比较急嘛,就没来得及。”

 季明达忽然觉得有些吃醋,他之前怎么没发现有这么多人围着阮卓转呢?其实阮卓进门的时候就发现季明达了,季明达太过耀眼,只要某个地方有他出现,阮卓就再也移不开眼了。

 但是他故意没往季明达那边去,假装是个陌生人。之前的事还骨鲠在喉,阮卓每次坚持不下去,想去联系季明达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就是季明达无所谓的语气,和那句:“是他喜欢我又不是我喜欢他。”

 又过了一会儿,盛崧带着白涧泽姗姗来迟,盛崧略带歉意道:“抱歉抱歉,我们去拿毕业照了,路上有些堵车。”

 两人自从高二分班后开始就形影不离,班里的人都习惯了他们成双入对的出现,如今又见两人一起也是毫不意外,只是说要盛崧罚酒一杯。盛崧爽快地喝了一杯,与白涧泽一起把整理好的班级照片先放到旁边,众人入席。

 这会儿凌老师还没来,大家也还算放得开,刚刚高三毕业,很多人第一回喝酒,加上又是离别酒,也就借着喝醉的名义大胆起来。

 阮卓已经被罚了三杯酒,脸上的红晕还未褪下,便又有人举起杯子,道:“阮卓,你小子,一声不吭地就走了,现在还知道回来,有点良心,我敬你一杯。”

 阮卓也非常给面子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虽然他们点的都是啤酒,但也耐不住青年人初出茅庐酒量不行,很快,阮卓就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便借口说要去洗手间,想出去洗把脸。

 众人本来还不想放他,但这会儿功夫,凌老师正好到了,再怎么说,凌老师也是他们的班主任,班主任在这,班里的同学总算消停了一些,也就放阮卓出去了。

 阮卓跟迎面而来的凌老师打了声招呼,便匆匆地去找洗手间了。这下,季明达彻底坐不住了,阮卓前脚刚走,季明达后脚便也随口找一个理由出了包房,直奔洗手间。

 季明达到的时候,阮卓正在洗脸,他洗好脸带上眼镜,便从镜子里看到了一双浅栗色的眼睛,让他心颤。这下再没有逃避的可能,阮卓一点一点地后退,季明达也一点一点地靠近,最终把阮卓困在了洗手池的边上。

 阮卓此时还有几分醉,脑子有些不太灵活,他对着季明达哂笑着道:“你怎么…也来了?”季明达直直地看着阮卓的眼睛,他眼睛里燃着之前阮卓从未见过的光,像是要把阮卓整个吸进去。季明达道:“你想让我来吗?”阮卓脑子昏昏沉沉地,低下头,不去看季明达,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