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方方一间小院儿,只有一座正房坐立其中,一间倒座的拆房并无人使用。洗剑池是三百六十城中比较穷的一个,这样简单的小房子随处可见。
杨夕和谭文靖走进来。
静悄悄的。
果然昆仑刑堂并未在此有布有暗哨,看那严丝合缝儿闭锁的门可知,连搜查也没有搜查过的。
杨夕盯着正门看了半晌,忽道:
“出来吧,还要?我请你吗?”
谭文靖一愣,这是在说谁。下?意识地,他一步躲到了杨夕的身后,警惕地盯着正房门。
“吱嘎——”一声响。
倒座柴房里慢悠悠走出来一个瘦小的身影,脚步没有刻意放轻,似乎就为了提醒人。
谭文靖嗷地一声就窜到了杨夕前面,指着杨夕背后:
“他他他,他怎么从背后出来了。”
杨夕低声道:“老兄,你这样太跌气势了。没看见我在装逼么?”
谭文靖:“??”
杨夕深沉地点点头。
谭文靖:“不是,我觉得命比较重要?。”
杨夕无奈:“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丢了命的。”
谭文靖看着杨夕满是皱纹和老年斑的脸,一瞬间觉得特别安心。连腿肚子都不哆嗦了。
杨夕跟他低声商量:“不出声,行?”
谭文靖点点头,并且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老脸一红。
杨夕这才转过身来,看着那个不知在她柴房里猫了多久的小崽子。一件没袖儿的上衣,袖口边角已经磨得很粗糙了,但是能看出曾经的质料应该非常好。短裤,但是一边长到膝盖,一边短到大腿,似乎是为了止血包扎什么的,撕扯过。
光着两只脚,脏兮兮地没有鞋,因为生活优越并没有劳动人民那厚实的胶皮。所以脚上有随便走路磨出来的血痕。
一张小脸儿也是脏兮兮的,带着一种不在乎灰尘,也?不在乎流血的,无法无天的神情。
已经长这么大了……
对于燕希的身世,杨夕是十分清楚的。即便是心魔中,她还曾经见过那位南疆十四州的凡人太子,跟楚久两个人跪在所有的修士们面前。一国太子,低入尘埃,只为了求一个仙缘。
但是当时那位太子的眼睛是十分明亮的,神情也?是极镇定的,并不似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也?不叛逆。
心魔里只有他这么一个影子,杨夕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再见过他第二次。她还是后来问人,才知道那个凡人青年叫燕丹。
可他追求得坚定也?好,信念的坚决也罢,最后修士的世界并没有给他一个回报。他是什么时候离开昆仑,离开昆仑后过得怎样,在他的儿子燕希横空出世以前,整个昆仑甚至都没有人注意过。
凡人的太子,在这些?修真大派的弟子眼中,也?依然是太平凡的一个身份。
然后这个被教授了一身武艺,又教导得无法无天的燕希就出现了。几天之内战败数百修士,一刀捅死了楚久的遗孀,又在昆仑山下一刀扎穿了江如令。
灵剑三转的江如令马前失蹄,才真正让修士记住了这个少年。
但也?只是一种,嘿,你们知道,咱们那位牛逼的江长老,被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凡人小孩儿一剑放躺了嘿。
燕希,就只是修士们口中,那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凡人小孩儿。
那漆黑漆黑的一双眼睛里。
似乎蕴藏着一股无形的怒火,蓬勃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力。似要烧穿这个让自己不喜欢的世界,让一切现有的,化为灰烬。
杨夕心里呵了一声,她赌对了,这个孩子像她。
燕希提着一柄卷了刃的剑,丝毫不回避杨夕的打?量,反过来还肆无忌惮地瞧着眼前的两个修士。
谭文靖嗷一声窜到杨夕身后之后,他眼里就只剩一个修士了。
“你就是把楚久一刀断头的人?”燕希大大咧咧地问,“不说是个小个子阿姨吗?怎么变成老太太了?”
谭文靖被“老太太”三个字戳中了一下?,猛地回头看杨夕。好像这些?日子相处才发现鹤发鸡皮一般。杨夕都已经成了别人眼里的老太太了?可我都还觉得自己只是个宝宝……
谭文靖的感?觉里,杨夕只是变丑了。而且还有机会变回来。他见过的美人儿多,没有特别执念这个。他没有清楚地感觉到老是什么,老是……
谭文靖想了半天。
她这么些?天没打?我,其实是因为拿我当孙子了?
杨夕没有谭文靖那么清奇的脑回路。
她看着燕希,眯眯着眼睛,笑笑:“是啊,我就是杨夕。”
燕希仰了仰脏兮兮的下?巴,少年新生的胡茬儿没来得及刮,短短三两根分布在上面,声音也是变声期特有的不好听。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杨夕淡淡地笑:“很难猜么?你那么执着地要打?败楚久,可如今的楚久不是全盛期。你当然要找曾经打?败过他的我,打?败我,你就圆满了。”
少年似乎并不反对杨夕的逻辑,却在意另外一点:
“怎么不是他的全盛期?他现在都修士了。”
杨夕看他一眼:
“归根结底,楚久是个剑侠。你能打败他,是因为他死了,拿不了剑。而我能打败他,是因为他当时已经老了。”
少年的目光忽然尖锐起来:
“你是想说,我打?败你之后也不能证明比他强吗?”
杨夕:“你想证明给谁看?”
出乎意料的,少年在这个问题上竟然没有犹豫:“我爹!”
杨夕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先打?败我试试吧。”
说完,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姿势也未变,仿佛十分不把少年放在眼里。少年看起来被激怒了,两只黑眼睛瞬间涨红起来,但他显然拥有超出很多成年人的自制力。
他缓缓抽刀,拖地,后撤一步。
然后围着杨夕慢慢转起了圈。
他并不高估自己,也?并不在武艺上狂妄。这个能像毒蛇一样潜伏几年的孩子,能扎翻了江如令,打?倒一门修士,伤了九薇湖,再摸到楚久闭关之地去捅了一个鬼修。
他十分懂得观察敌人,寻找必胜的一击。
谭文靖忽然抓住了杨夕的袖子,顿了一顿,又悄悄地悄悄地放轻了力道。“我是不是……先进屋等你?”
“闭嘴,别动,呆在我一丈之内。要?不然这小子挟持你逃跑我可救不了。”杨夕声音压得很低,能听出里面绷得紧紧的蓄势待发的弓弦。
谭文靖一愣:“你打?他不是轻松吗?”当年我带那么多人,都被你一个个撸了。
杨夕并不停顿地,回答他:“我现在只有一只手。”
谭文靖脑子里嗡的一声响。
他知道的,杨夕身上半身肌肉都不好使了,是用人偶术提线木偶一样的,用手操纵者自己的身体。甚至行动间谭文靖偶尔还能看到她袖子里暴露出来,一闪而逝的灵丝的反光。
甚至谭文靖还有想过,我如果要?摸她手,我摸哪边儿呢?她有一边儿是没感?觉的,我得先琢磨对了。
但是杨夕的行止坐卧看起来跟常人完全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她也从来没提过自己生?活上有什?么不便。
以至于谭文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姑娘,这个女人,这个老太太……
她还能行房吗话说?
不会老子还要?伺候她一辈子吧?
倒也?没事儿。
反正爷有钱,家里有的是老妈子。
emmmm,她能说话儿能瞪人儿,就还可以勉为其难地忍耐忍耐。谁让她是杨夕呢?
哎,都说每个男人心头都有白月光,爷就这么点儿癖好,是可以纵容的。
正在谭文靖的思绪如脱肛的野狗一般直奔下?三路狂奔的时候,燕希忽然动了。
反手擎刀聚过头顶,整个手臂向背后弯成最大的角度,弓弦一样从杨夕的斜后方,把势大力沉的长刀弹向面前的目标。
这一刀若是砍实在了,杨夕和谭文靖两个都得是一刀两断的下?场。
燕希重视杨夕的战力,丝毫也没拿大。
谭文靖也?重视杨夕的战力,所以她站在杨夕的身后,稳稳地扯着杨夕的袖子,一点都不怕。
而杨夕,她只是回过头,看了燕希一眼。
“啊——”一声惨叫,燕希整个人仍然在向前扑,并没有像通常对招一样被反弹回去。但他身体正面,从左肩到右胯已经绷出了一道整齐绚丽的血花。挥刀的动作也?瞬间散了。
燕希在空中只来得及眨一下?眼,刀势已落在杨夕的头顶半尺。
他来不及失神,近在咫尺的血肉和钢刀,让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感谢就这样放弃。
十几年如一日的修炼,他每天要挥刀一千次。四十岁的父亲已经白发苍苍,母亲一生?都没有笑过的脸,他读了上千本医书,他一眼就看出来杨夕的左半边身体反应迟缓,不良于行。从这个角度劈过去,她转身不及。
燕希强行在空中再次扭腰沉身,调整了姿势,钢刀直指杨夕的肩膀。
这一次燕希没有任何留手。
他并不是什么杀人魔,虽然十几岁一直在苦修的男孩子其实对杀人从来没有罪恶感。但他第一刀出去的时候,不是算是杀招。
他只是要打?败楚久,打?败修士,打?败胸中怒火熊熊燃烧的噩梦。如果他真想杀了他们,那被一刀穿胸失去反抗能力的楚久,根本就不可能还活着。
高胜寒也?不会觉得他还有救。
但燕希也?没有杀招不用,故意放过的习惯。他父亲先教了他医术,然后才是武艺,他惯性的攻击目标总是使人瞬间不能反抗。
以往,他基本上成功了。
但他知道早晚会失败,并有心里准备。所以当那个老婆婆不知用什么邪术直接划开他正面身体的时候,他强行握刀反劈回去,最合适的位置就是一刀断头。
肌肉和骨骼强行拉扯,少年嘶嚎一声,本已被划破只剩薄薄一层的血肉,轰然拉断了开来。
热血从腹腔中泼洒而出,肩膀髋胯直接可以见到淋漓的白骨。燕希挥舞着钢刀和腹腔里的肠子,一齐扑向了杨夕眼前。
而杨夕,只是静静地看着。
就像其他任何一个寻常的修士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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