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雷劫,渐渐地弱了下去,似乎引动雷劫的劫主终于受到了应得的惩罚。

高胜寒第一个飞上这座小山峰,查看炼狱图的情况。

看清山顶那几乎被轰平了三丈的景象,脸色便有些难看。

别说草木了,土层整整被轰松了几丈,连块完整的石头都?见不着。

邢铭紧跟着上来,眼睛往炼狱图上一扫:

“裂了,也不知里头的人还能不能出来。”

十八层炼狱,十八幅浮雕,一道半尺宽的漆黑裂缝,正正当当地嵌在中间,贯穿了十八层浮雕地狱图。

那幽深的裂缝里,半点光线都?不反射出来,仿佛是嵌着一片虚无?。更?衬得炼狱图颜色猩红如血。

高胜寒立刻回头,面向跟着邢铭一同上来的大部队修士们。

“还有谁家的人没?出来?”

邢铭微微诧异,小四?儿对?门内事情及其热衷,但这种和其他门派打交道的事情,历来都?是不咸不淡。

却不知今日里发了什么高烧。

高胜寒大约是发了高烧了,自从刚才那深紫色的天?雷落在山峰上的时候,他就?隐隐地感到一阵心慌,说不上什么理由,但心脏就?是无?缘无?故蹦得厉害。

那每一道天?雷落下来,他的脸色都?白了一分,好像要把他的心脏从喉咙口轰出来。

各家宗门纷纷统计了一下,一共还有四?十六个修士没?出来。

大部分是些小门小派,前景不太被长辈看好的弟子。

昆仑系的修士有三个,杨夕、叶清和、景中秀。

邢铭跟高胜寒对?视一眼。

景中秀要是出不来,实在有点不妙。

诛仙剑派的弟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被天?雷轰松了的土层里,天?塌了一般的嚎啕大哭。

“掌门啊!定?是出来的人太多了,引得天?道不满,才把这出口轰碎了!”

邢铭沉着脸,并不肯配合他们的哀戚。

“哭什么?既然那么多人言之凿凿是杨夕指点他们出秘境,那么想来那丫头是有点奇遇的。没?道理救了这么多人,倒把自己扔在里头。”

诛仙大弟子哭得打了一个嗝,愣愣道:“您说脱裤子?”

邢铭面无?表情,一巴掌狠狠拍在他后背上:

“都?是一个意思,你?就?不能把话说得好听点儿?”

诛仙大弟子低下头去,以袖掩住了自己哭肿的眼泡儿,低声道:“可是我?问过了,出得秘境的人,杨夕指点的是他们利用那个环境进阶,然后自会?被秘境推出炼狱图外。”

他顿了顿,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

“可是您想没?想过,万一杨夕得的那番奇遇,不能指点所有人呢……”

邢铭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垂下手,轻轻拍了拍诛仙大弟子的肩膀。

聪明?的人,总是比糊涂的人要承担更?多的恐惧和忧虑。

高胜寒望着血红的炼狱图:“再等等看吧。”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再等等,竟一直等了三年。

天?雷落下之后,先前下饺子一样从炼狱图里蹦出来的人流,终于戛然而止。

当天?夜里,诛仙剑派几位长老约昆仑掌门花绍棠深夜密谈。

第二日,花绍棠强压蠢蠢欲动的各派修士,仍然暂停五代墓葬的探索,几十万修士守在炼狱图前等待出关之人。

没?办法,虽然不能说拳头大一定?有理,但只要一想起?无?妄海上的那片死地……

谁让他拳头大的有点过分。

如此又过了七日,花绍棠也压不住了。

五代墓葬探索重启,炼狱图前只剩下各家还有人留在里面的门派,仍然有人在等。

半年之后,五代墓葬探索结束。

修真各派均有收获,在邢铭的故意纵容下,仙灵宫收获大量资源,且整个仙灵系的修士们,都?是盯准了土建、灵植、矿产一类基建资源在发掘。

毕竟,都?在一方水土上讨生活,就?算不提香火情,也都?不希望大树就?这么倒了。

可惜,仍然不够重建一个仙灵。

仙灵宫曾经?的摊子,毕竟铺得太大。

又过了一月,经?世门召集修真大会?。

大会?上,由经?世门牵头完成了修真界万年以来最大的一笔资源交换,经?世门向昆仑开?放炼器一道的全部研究成果,换取昆仑无?条件接收东海仙灵系三个中型门派纳入昆仑。

三家门派放弃原址上一切财产,阖派迁入昆仑在五代墓葬里开?出的新地,改称昆仑“松林院”“清溪院”和“无?上道峰”。

原松林派、清溪派和无?上道派在东海岸的资产,由仙灵宫全盘接收。

仙灵宫终于有了足够的资源重建山门。

一场狼烟几乎已经?点燃的仙界大战,被经?世门拨盘弄子,巧妙归零。

修真界众散修长舒一口大气,纷纷慨叹,这经?世门还真是,除了打仗,它什么都?行。

修真界战火刚息,各大派马不停蹄地组织起?了探索天?藤的队伍。

昆仑花绍棠领队,参与者涉及四?百余门派,七十二位掌门、一百一十八位长老、二十一位修者之城城主、多年隐世不出的高手更?是纷纷现身。

近千人的队伍,除极少数特殊人才之外,竟无?一人境界低于元婴,其中反虚期以上的占了足有四?分之一。

(练气、筑基、通窍、金丹、化神、元婴、反虚、合道)

这极少数的特殊人才,也是实力诡谲,高境界之下可决生死者。比如昆仑骨殿殿主南宫狗蛋,比如经?世门掌门苏不言。

血海魔域一方,真魔孟浅幽竟然也随队出征。十万大山也派出了几位性情略随和的妖修高手。

唯中央之森无?人可派。

蓬莱系修士被一致排除在队伍之外。

天?羽帝国因高层死绝,亦无?人可派。

一年之后,先遣队失败而归。

修士们没?能在天?藤的顶端,找到通天?之路。沮丧的气氛弥漫了整个修真界,修者三百六十城,砸店、抢劫、酗酒斗殴频发,治安水平下降得令人瞠目结舌。

到了第三年,炼狱图前,仍然对?立面的人出关抱有希望,时不时来看一眼的就?只剩下了一个释少阳。

“我?就?不明?白了,敬灵堂里景中秀他们的命牌明?明?就?好好的,这人怎么就?出不来了呢?”

释少阳特别糙汉地蹲在地上,青竹骨节般的一转君子剑,被他拿来在地上画圈圈。

游陆坐在他身后的大石上,一袭月白法袍加身,沉稳又干净。

“想开?点,修仙本是与天?争命,聚散离合本是常情。你?到了大长老的年纪,身边老友兄弟只怕都?死了个干净,难道你?天?天?守坟?”

释少阳没?有回头,半晌才问他:

“你?都?想好了?”

游陆沉默半晌:“嗯,昆仑玉牌我?已经?交还战部了。别过你?们之后,我?就?动身去南疆十六州。”游陆慢慢地说,“我?要试着医活那块土地。”

释少阳轻轻摇了摇头:

“你?要做的是大事,这两年眼看着你?道心精进,我?知道我?该为你?高兴。但是,我?真的高兴不起?来。”

“我?会?常回昆仑看看的。”游陆说。

释少阳望着分隔成两半的炼狱图,不说话。

南疆一去,山高路远,即便回来的再频繁,毕竟不能常伴身边。

等了半晌,见身后再没?有动静传来,才发现游陆竟然已经?离开?了。

自己不是他唯一的朋友,也不是他唯一的师弟。

游师兄人虽话少,但是人缘极好,他还要去跟其他的朋友们告别。

释少阳望着天?边夕阳,渐渐映出了带血的眼色。

心头不由地有些茫然,踏上仙途,厮杀征伐,苦心修行,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国还是要灭,家还是会?亡,亲人终会?离去,传承终会?断绝。

难道就?为了这人来人往,离合聚散?

三娘曾经?说自己,心思敏感像个小姑娘。偏偏又天?赋惊人,修行路上没?什么坎坷。

长此以往,怕是不堪大道。

当时自己可是气坏了,只有身体力行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纯爷们儿。

结果她到现在还不搭理自己……

释少阳低头看看自己常年练剑而满是老茧的手掌。

云想游死了。

马烈死了。

张子才师兄……就?算没?死这辈子怕也无?缘再见了。

现在游陆师兄又辞了昆仑内门的身份,出门悬壶济世去了。

可是自己少年时,是因为仰望着他们的背影,才走?上了剑修这条道路,才向往着昆仑战部。

邢师叔家的二秀现在生死不明?。

甘师叔自己走?了不算,还带走?了沐师姐的主心骨。

那个亲手捡回来的小师妹,闹了那样大一场扒衣服的声势之后,竟然把自己丢在了秘境里。

释少阳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他简直不敢想,如果有一天?师父死了,邢师叔死了,自己……自己要怎么样往下走?这条仙路。

小时候只是觉得,昆仑千万挂名弟子,号称天?下座师十分地令人骄傲。

成年后才明?白,昆仑系修士短短三千年遍布天?下,原来也是有代价的。

不禁带艺入门,不禁学成离开?。

昆仑这三千年来,核心弟子之外,都?是人来人往,人走?人留。

邢师叔跟他讲:昆仑是间学校,留守的只有老师,学生们学成之后,都?是要振翅离开?的。

可是释少阳不懂,既然最终要离开?,最开?始为什么要来?

邢铭只是用看小孩子的神情,对?着他笑一笑。

“如果昆仑一开?始像其他门派一样规定?不准离开?,的确有很多人根本不会?来。留校的老师,毕竟是少数,很多人志不在此。”

释少阳默默地攥起?了布满老茧的手掌。

心中有些沧桑。

这些年,越是了解昆仑,他越发现自己,无?法适应它习以为常的聚散……

这三年来,因为炼狱图事件的后续,昆仑发生了很多事。

先是因为突然间丢了族长,狸猫一族跟昆仑狠狠闹了一场。

叶清和是妖修的异类,博闻强记,人情练达,有他镇着时无?比乖巧的猫妖们,失了主心骨只会?惊慌失措的亮爪子。

一群小妖满山乱跳,不知跟谁学的还学会?了抓人质,威胁要花绍棠老大出来谈判。

当时花绍棠带队去了天?藤,刚好不在。

识殿殿主九薇湖一怒之下,当场现了原身,九尾天?弧的威压当场把一帮小猫压趴在地上,喵喵直叫。

九薇湖很粗暴地把它们扔去足下谷,跟掌门养的兔子作伴去了。并且规定?它们,什么时候长出脑子,能够选出一个懂人事儿的新族长,什么时候出来。

不然就?一辈子跟兔子们吃草吧!

现在足下谷已经?成了昆仑的撸猫圣地……

那些猫妖简直没?有半点出息,确认了长不出脑子之后,居然就?学会?了卖身过活。三条小黄鱼可以撸一天?,还会?喵喵喵喵地揽客。

狸猫一族的叛乱,虽然没?有伤及昆仑的筋骨,却是触动了仙灵系新投入昆仑的三个门派的神经?。

一直以来,完全由人类修士组成的东海仙灵系修士,内部的派系斗争就?一直被人诟病。

积习难改,他们在昆仑也玩起?了这套。

狸猫族闹的这一场,更?让他们看到了昆仑管理松散的问题,觉得有机可趁,有油水可捞。

然后他们就?被邢铭治了。

邢铭的手段十分简单,一点也不粗暴。

他把投靠过来的两个道院,一个道峰,给分成了九个。并且分派在了资源并不平等的九座峰头上。

二桃杀三士,古已有之。

原本是领导的,当然不肯让原来的手下变成跟自己同级的领导。原本是手下的自然很高兴升了一级变成领导。

大家所占的修行资源居然还不平均!

他们自己先就?斗起?来了。

然后邢铭又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战部选拔,一波韭菜把九个小峰头有出息的那波弟子都?给摘走?了。

几家门派本来还很高兴有机会?把手伸到昆仑的核心部门。

但很快就?发现昆仑战部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训练强度之大,很快就?累得那些精英弟子连亲妈都?不认识了。

就?这样,一年下来,两年下来,邢首座挖空了心思跟他们斗智斗勇。

到了第三年,这些东部修士,终于慢慢熄了作妖的心思。

不是斗不过邢铭,而是终于意识到,昆仑不会?纵容内斗。

这才开?始认真利用昆仑道统开?放的便利,并且渐渐开?始收了许多外来的,或者原本昆仑的弟子。

待到花绍棠从天?藤归来,昆仑的重组已经?基本被有智慧的弟子们处理完毕了。

花掌门唯一发现的变化,就?是足下谷多了一群喵喵。

其实这也没?什么,花绍棠的生活变化,不过是从单纯的撸兔子,变成了喵兔同撸。

并且因为喵喵们强大的揽客能力,他多了很多的撸友。

不过,有些明?显精心打扮过的女修士,到底是去撸猫还是撸他,就?很值得怀疑了……

后来诛仙剑派把花绍棠请下山了一趟。

派不可一日无?掌门。

虽然诛仙英灵殿里,冼江的长命灯还亮着,但是原本代师操劳的冼江的大弟子,终究还是压不住了。

花绍棠去一趟的作用,基本就?是当壁花,保证没?人敢动手用强。在不使用暴力的前提下,诛仙派选出了一位新掌门。

花绍棠回来的时候,把原本的诛仙派大弟子带回了昆仑。

黑眼圈浓重的大弟子,一言不发,一屁股地坐到了炼狱图前,再也没?有提过“诛仙”两个字。

这三年里,天?羽修士在炎山秘境发现了一处新的空间裂缝。

照猜测,应该是当年时战机在炎山秘境中渡劫时留下的,秘境破碎,扭曲了那附近的空间,却不想这条通往蓬莱岛的裂缝竟然还在。

只是裂缝只剩下了半截,不再能直达蓬莱了。

这一发现令整个修真界的散修们,纷纷奔走?相告。

因为按惯例,这种裂缝是要兴建新的修者之城的。修者三百六十城,将要在几年之后正式天?定?变成三百六十一。

修者之城的兴建,自有传承已久的流程和规则。

按例,人数过百的修真门派,和拥有修士军队的国家均不得干预。散修才是这种盛事的最大受益者。

但因为是天?羽修士发现的,所以初步探索的权利在他们手上。现在大家只等着他们探索完毕。

这三年之中,关于修者之城,还有一个八卦。

受真魔传承的夜城帝君卫明?阳,又跟昆仑弃徒断刃白允浪磕了一架。

竟然打成了平手。

据观战修士说,如果不是昆仑出身的沐新雨拦着,白断刃恐怕还要吃点小亏。

这件事情也算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毕竟卫明?阳咬了人家那么多年,总是打不过,一直被嘲笑。

而如今,白允浪可是进阶了反虚,比原来战力还高了不少啊。

白断刃前些年可是孤身解决了,整个仙灵宫都?解决不了的毕方呢。

这岂不是说,卫帝座如今比整个仙灵宫都?厉害?

虽然实力这东西不是这样比的,但是真魔抬头的呼声渐渐高涨。而且不少人私下里传说,第一正魔熬不住了,用了邪魔的手法提升。

但卫明?阳打完这一架之后,依旧像个魔修一样深居简出,傲慢地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这三年里,昆仑因为收拢回了全部的山门,终于不用定?期封山,打破了一甲子才开?山一次的规矩。

昆仑弟子的数量,空前地膨胀起?来,无?色峰前每天?都?挤满了来报名的修士,和他们的家人。

但是昆仑的师资力量还是有限,来报名的全收进来恐怕山门也装不下。一直来者不拒的昆仑,也终于无?奈的挑挑拣拣起?来。

对?于这种现象,修真界有人感慨,有人抱怨。

如今昆仑的门槛高了,越发的难进了。

哎,如今的昆仑,不是当年的昆仑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

这令昆仑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拜师高峰,终结于一个少年。

在一个花绍棠掌门日常撸兔子的日子里,在一个邢铭首座日常勾心斗角的日子里,在一个长□□如令日常站在山门口给人偶堂抢弟子的日子里。

昆仑山脚下,来了一个不起?眼的少年。

脚蹬草鞋,一身短打,少年的手上提着一把没?开?刃的铁剑。

望着山脚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少年表情如磐石般纹丝不动。

即使对?着江如令的丑脸,他都?没?跳一下眼皮。

身具灵根的他说,他不修仙,他来找昆仑楚久。

在得知楚久已死之后,他似乎非常意外这个答案。思忖半晌,一人一剑就?要闯山。

江如令当然要拦住他,昆仑山门岂是随便什么人都?上得?

就?见这少年缓施一礼,就?要硬刚。一剑直接扎翻了江如令!灵剑三转的江如令!

如此凶神,直接吓傻了山门下负责报名的修士。

当少年问她,昆仑可还有楚久后人的时候,她祸水东引,指着洗剑池的方向告诉少年,楚久的老婆今天?大婚。

少年转身走?向洗剑池,报名的修士立刻联络了刑堂堂主高胜寒。

并不是负责报名的修士,跟楚久的老婆格外要好,或者格外地有仇。

实在是霓裳的这次婚礼,昆仑许多人等着看她的笑话。谁让她当年闹得足够大呢?

最初她以修士之身,下嫁一个凡人时候。就?是受过很多非议的,说她境界低微,本事又差,原就?在修士中嫁不出去。

好在后来,这个凡人够本事,带着南疆十六州一群剑侠,在大战中赢得了修士们的尊重。霓裳当初的选择,似乎也变成了眼光长远的高瞻远瞩。

楚久舍命天?羽之后,霓裳抚尸痛哭,以未亡人自居,立誓此生不二嫁,只守着腹中的遗腹子过活。

这在修士之中,实在是比较少见的,修士么,天?赋不同,境遇不同,寿元便大有不同。真正能一生一世的夫妻极少,更?别提什么守寡守身。

但她似乎打定?主意,要守着这个孩子了却残生。无?论这孩子生出来,是仙是凡,有没?有灵根。

然而天?意从来不由人。

霓裳本就?体弱,又郁结于心,孩子的怀相一直不好。在一次实在穷得没?有办法,不得不跟人出门执行任务的时候,她流产了一个成型的胎儿。

战部次席游陆听说了她的情况,医者仁心,一直私下里拂照她。可她的命不知怎么就?那么地不好,即便有昆仑次席的照拂,她还是修为没?有寸进,日子越过越穷,身体也哀伤过重越发的衰弱下来。

在楚久坟头的青草,终于长过了三尺高的这年,她终于挨不住命运的磋磨,低调地再次披上了嫁衣。

使得当年那些矢志不渝的誓言,通通都?成了笑话。

然而她大概,是真的命不好。

婚礼上,一个草鞋提剑,与当年的楚久有三分相似的少年,一直走?到她面前。

你?是楚久的老婆?

严格来说,霓裳已经?不是了。可她神思怔忪,竟然点了头。

少年点点头,很好,你?是个修士,我?也不算欺负女人。

少年缓施一礼,道要与霓裳比武。

来贺喜的宾客既厌恶少年冲撞别人的喜事,又瞧不上他未入道的小孩子竟狂妄要跟修士比斗。

少年目光宁定?,脸色木然。

一剑穿透了新娘子霓裳。

新郎目眦欲裂,冲上来就?要拼命。被少年一招挑翻在地。

与会?宾客目瞪口呆,谁家见过这般恶客?新郎新娘的亲朋好友纷纷冲上来助拳……

高胜寒带人赶到的时候。

只见少年一人立于满地血泊之中,大红的喜字仍然鲜艳,现场却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修士。

少年仍是那把未开?锋的铁剑,剑尖指向高胜寒。

你?也是来帮忙的吗?

高胜寒开?了黄泉之力,才制住了这个凡人小子。看着血泊中满地的修士,既惊且恐的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的剑落在地上,抬起?头看着高胜寒。

他说:我?打败了三百二十一个修士,终于有人想起?来问我?的名字。昆仑,果然十足傲慢。

少年痛快地交代了自己的来历,似乎早就?等着人问一般。

少年来自南疆十六州的黑水州。

乃是黑水州黎青国前太子燕丹之子,名唤燕希。

这个身份说起?来,昆仑并没?有几个人知道,然而他的父亲,却还有着另外一个身份。

十四?年前,昆仑最后一次开?山,有两名身无?灵根来自南疆十六州的凡人,苦苦尾随前识殿殿主宗泽,来到了昆仑。

其中一名是凡人剑侠楚久,另外一名,则是这位放弃了太子之位的燕丹。

燕丹为了求仙,放弃了凡人富贵,虽无?灵根,亦不肯离去。

燕丹在万人面前,冒着性命危险,跪在一位修士大能面前苦求,才为自己和楚久,求来了昆仑人偶堂杂役的身份。

燕丹在昆仑山下苦熬了三年,可是人偶堂堂主江如令,一次也没?有征召过这两名凡人杂役。却等来了海怪冲入南疆十六州,故国几近覆灭的消息。

太子丹,遂心灰意冷,返回家乡。

十四?年后,太子丹早已抑郁而终,英年早逝。

他的儿子燕希,手提长剑,杀上昆仑,发誓要打败见到的一切修士。

“你?的剑术,是何人所授?”

“吾父回乡所创。参照了当地新兴的医书,五步之内,无?人不可杀!”

在场诸人纷纷震惊,一介凡人,甚至生前连剑都?没?练过。竟可以创出剑法?

不过什么五步之内,无?人不可杀,真是好大的口气!

高胜寒沉默了片刻,方道:“你?父是个天?才,可惜心性羸弱。”

十四?岁的少年,无?声而笑:

“天?才无?用,娶一个修士的老婆才有用。”

高胜寒也没?办法给他解释,楚久并不是因为娶了一个修士老婆,才得了昆仑的青眼。修真界的那些名人大事,对?于偏远的南疆十六州凡人而言,都?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闻所未闻。即便告诉他一个真相,在他看来怕也是无?从相信。

重要的是,高胜寒对?这个燕丹有印象。

当日之人,多已不在。带他回昆仑的宗泽战死了,跟他同来的楚久也战死了。

高胜寒却因为楚久的原因,仍然记得这个凡人。

他被天?天?睡在昆仑大街上的楚疙瘩闹得烦不胜烦的时候,曾经?想过,这姓楚的怎么就?不能学学另外一个凡人,乖乖地在山下等着人偶堂征召不行么?明?明?昆仑都?给了你?们出路了。

他忍不住想起?了程思成,同样天?才而偏激的人物。

大师兄酒醉后提起?过自己的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给他一个,走?正路的机会?。

少年燕希被收押在了昆仑刑堂,可即便以辣手著称的高胜寒,却也实在有点下不去手处理他。

少年燕希在监牢里眉心没?肺一般,该吃吃,该喝喝。

吃饱了一抹嘴问道:你?们会?杀了我?吗?

高胜寒摇头:昆仑山内,不许见血,你?伤人皆在山门之外。且,三百二十一名修士只死了一人,我?知你?有留手。

少年竟是一顿:哪个死了?

高胜寒答:新娘。

少年想了半晌,道:她生欲不强,不是我?的错。

说完便像没?事人一样,翻身就?要睡倒过去。

高胜寒不禁问他:不问我?为何不放你?出去?

少年背对?着他摆摆手:我?这次这么凶,你?们昆仑但凡还是个正道,都?不可能再放我?出去为祸人间。

高胜寒被噎得上不来气。

少年过了片刻,才忽然开?口:对?了,是什么人杀了楚久?

高胜寒格外讨厌这个话题,但他不知为什么就?偏被这少年拿住,深吸一口气才道:论凶名她比你?更?凶,但如今人困在一处秘境里,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出来。修真界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并不是会?打架就?万事大吉。

少年点点头:我?等她出来。

你?要干嘛?

打败她。

待高胜寒回神时,牢房里已响起?轻微的鼾声。

三年时间,能发生的变化实在太多。

足以让人一些人心生迷惘,足以让一些人定?下决心。

足以让有的人错过太多事情,足以让有些人的世界地覆天?翻。

三年之后。

诛仙剑派大弟子独自静坐在炼狱图前,忽然看到了那漆黑裂隙中光芒一闪。

然后就?见到两个人突然掉在了自己的面前。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胡子长了老长。另一个身材玲珑,想是个女修,却戴一个黑铁鬼面,帽兜长袍几乎遮住了全身。

定?睛看去,其中高大的那个,不是自家掌门又是谁?

“师父!”前诛仙剑派大弟子惊喜地叫出来。

却见师父再见天?日的第一个动作,竟然是用衣袖把身边的人整个罩住。看了自家弟子一眼,连门派情况都?没?问一句。

疾声道:“快,去找白允浪,白允浪不在,邢铭也行!”

邢铭和白允浪是一同赶来的,诛仙大弟子跑到战部的时候,白允浪刚好在。

离着老远,白允浪一看个头儿就?认出了自己徒弟。

“杨夕?”

扑过去半跪着,一把搂住了人:“出来就?好,出来就?好啊!”

邢铭远比他冷静,一眼看到冼江护着杨夕的架势,便觉得有什么不对?。上下打量一圈儿,一眼看见了杨夕的手,整个人一惊。

一步上前,一把握住了杨夕的手,包在袖子里。

“杨夕,你?们在秘境里呆了多久?”

杨夕此时身穿的是当初在五代墓葬外得的,自行认主的那条河变的衣服。帽兜扣上之后,连脖子都?盖住,左手水袖,只有右手露在外头。

她缓缓地抬起?头,一缕白发从帽兜里飘落下来,帽兜后的双眼不复当年清澈。

白允浪如遭雷击。

“五十年。”杨夕嗓音沙哑地说,“我?没?能筑基,邢师叔。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有人豁出了性命,要我?带信出来。我?寿元将尽撑不了太久,全靠这面具才能暂避一时,我?要见到沈天?算。”

随着杨夕的话音落下,众人忽感头顶阳光失去了温度,滚滚劫云在头顶缓缓聚拢。

邢铭蓦地打了一个冷战。

作者有话要说:我感觉这章你们又要揍我……

轻点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