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邪榜第三的杨夕,被大行王朝的军队控制住,□□在了空港的一间名义上并不?存在的监室里。

夜城帝君卫明阳与逍遥王景天享拍案而?怒,不?依不?饶。

沐新雨握紧了自己的方天画戟,暗忖要趁着卫帝座拖住逍遥王的时候,偷偷去把杨夕救出来。

景天享突然下令拿人?,卫明阳却没动?手。

沐新雨望着窗外渐深的夜色,渐渐地想,帝君答应过帮她找杨夕,那时他?们?刚从?灾难里一起出来,是个人?都会有些义气?的。可义气?,并非主宰人?一生选择的根本?……

风雪之中步步踟蹰的时候,卫明阳就已?经?有过后悔的意思了。

后面的事,她不?能指望这个人?。

夜色隔着一程窗棂,爬不?进烛火煌煌的内室。

景天享与卫明阳隔着一张桌子,缓缓的道?来:

“梁仲白,成为我的门客,乃是因为家道?中落。说起来,梁家的衰落几乎是京城里的一段笑话。”

“三十年前,京门公子梁仲白,抛下妻子家族,跟一个女奴私奔。梁家乃是数代单传,且主家修真子弟亦少,分家却出了金丹的能人?。梁仲白这一走,很快就分崩离析,父王母丧,只剩下一个寡妇守着。我儿景中秀,怜那寡妇贫弱,便收了她住在家中,反正京门中沾亲带故的多了,谁家的院子还没住上几个穷亲戚。

“本?来这事也就是有些唏嘘,然则事情的发展很出人?意料,那梁仲白在离京十年之后,居然带着一个小女孩回来了。”

卫明阳并不?耐听他?说这个,只道?:“我不?关心?那姓梁的是什么人?才,也不?在乎你大行朝堂上的仙凡之争。我只问你,我夜城飞舟上的人?,景帝的门客上来就打,你逍遥王爷说扣就扣,我夜城在你们?眼里到底是个甚?”

景天享只看他?一眼,淡淡继续:“那个小女孩,就是公羊简的夫人?,梁暮。卫帝座肯坐下来听我说一句,我也就跟卫帝座交实底,密室里关着的那丫头,如?果是昆仑杨夕,于情于理我大行跟昆仑的关系,见了人?没有道?理不?给送回去。如?果是公羊氏之妻梁暮,那便由我带回大行,公羊氏的后宅不?小,也算一个安全的终老之所。除此之外,并无第三个选项。”

沐新雨在听说逍遥王竟然打算将错就错,把杨夕就当成梁暮,几乎不?敢置信的猛然抬头,直瞪着这个全大陆仙凡心?中的英雄好汉,握紧了双拳张口欲言。

景天享却只是看着卫明阳,不?疾不?徐的道?:“卫帝座,景氏能给你的面子,仅止于此了。对大行王朝来说,夜城当然是重要的朋友,但总不?会越过了昆仑去。”

沐新雨瞬间便觉得被抽空了力气?,扼住了咽喉。

朋友?

若真以昆仑做朋友,如?何说得出这等瞒天过海的办法?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的旧世?界又裂开了一块新的碎片。

昆仑和?大行王朝之间,并非朋友,而?是盟友;本?无兄弟,而?只是邦交。

这本?是十分显眼的事情,偌大势力,哪里是情谊二字可以相连?她本?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却愚蠢得从?未看清,几乎贴在眼前的,真理的光辉之下荫藏的真实。

那冰冷的,残酷的真实。

卫明阳说:“送回昆仑,或者?当成梁氏?景王爷这两个选项未免……”话到此间却忽然神色一动?,卫明阳锐利的双目直直盯向了房间的一角。

景天享静默着没动?,沐新雨跟着望过去,却见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卫帝君?”

卫明阳忽而?微妙的笑了一下,收回目光,垂下眼睛,转回了语气?,接上刚才的话:

“景王爷这两个选项,未免太低估了诛邪榜第三的危险性。想那杨夕,万军阵前斩首几十名金丹,昆仑战部压城,亦不?能拦。昆仑掌门亲出悬赏,昆仑刑堂堂主恨不?能把她碎尸万段,我们?既然救她,怎可能让她陷入此般死地?

“至于让她就势回大行王朝,逍遥王,我知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外乎是盯上了这畜生的战力。但你要摸摸自己的斤两,昆仑都受不?住的东西,你们?能不?能驾驭?你们?六百年前打过那僵尸的主意,结果要不?是花绍棠出手,大行王朝还姓不?姓景,逍遥王你敢打包票吗?”

逍遥王景天享,面无表情的看着卫明阳把话说完,淡淡道?:“劳卫帝座替我大行景氏操心?了。”

隐蔽的密谈小屋之外,院墙与房间墙壁的夹缝中,拐角之处。

杨夕两手满是鲜红,静静站在月光的暗影里,无意识的在墙壁上按出一道?鲜红的手印。

原来我是昆仑的敌人?……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静静的想。

原来我本?是个杀人?无数的恶徒……

她隔着墙壁,左眼中有一团幽幽的蓝火若隐若现,那墙壁在她眼中如?同透明。她看得见屋里三个人?的神情,听得见屋里三个人?的谈话,也看出那个黑色法袍的短发修士,刚刚那一眼望过来,似乎是与自己对上了的。

她甚至还能看见,屋子的另一端,小院正门的方向,有一小队大行王朝的士兵,正在飞快的赶来,脸上带着惊慌焦虑之色。

去昆仑受死,还是去大行王朝受缚?

那个被称为逍遥王的权贵说,自己只有这两个选项。

可是她哪一个都不?想选。杨夕轻轻的抬起头,月光轻薄的散落在她年轻的脸上,透着一点沧桑的岁月静好。

一身血淋淋的衣衫,她的神情却十分平静。

淡淡出一口气?,杨夕翻过院墙而?出,融入了茫茫漆黑的夜色。

翻越墙头之时,她最后回头看了屋内焦急的年轻女修一眼,便走了。

那一小队大行王朝的士兵,惊慌的破门而?入,四五个人?刀枪剑戟的闯进了这密谈的小屋。

沐新雨心?中一惊,方天画戟入手,当场站起来指住那几人?:“景叔叔这是谈不?拢就要动?手吗?”

卫明阳坐在原地巍然不?动?,皮笑肉不?笑的背对着门口,面对着逍遥王:“王爷您这手下是要造反了?”

逍遥王景天享平静接过这两人?有意无意的责问和?讽刺,抬眼看着闯进来的人?,只见那几人?的鞋子边角都见了血,仿佛尸山血海里趟过来似的。

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道?:“什么情况?”

为首一人?用阴沉的脸色,压抑了双眼中的惊惶,低声道?:“王爷,人?贩屠光了密室全部的看守,跑了。”

“什么?”回答他?的,是三个人?脱口而?出的和?声。

“空港监室,血流成河。三百空港守卫,五百大行军士,在我们?察觉异样赶到的时候,伏倒一地,血流漂杵,状若森罗……”

众人?赶往监室的时候,卫明阳避开了旁人?的关注,低声在景天享耳边说:

“逍遥王,现在你还觉得,你们?能控制得了这个诛邪榜第三的战力么?”

众人?一路疾行,瞬息赶到空港的监舍。

这监舍修建得极其隐秘,外观看起来本?是一处正在修建得飞舟船坞,然则内里却有十几个监室。

而?现在,这“船坞”的大门被暴力撕扯开一个巨大的三角裂口,再藏不?住内里的乾坤,更有几乎没过了脚踝的血色沿那大门溢出来,并且似乎隔了甚久,已?经?渐渐凝结。

沐新雨见状只觉得心?里一沉,目光在哪大门撕开的裂口处逡巡了一圈。半米厚的寒铁板材,被整齐的撕裂,仿佛只是一击成型。她偏过头,与卫明阳交换了一个眼色:与当初山洞里的满地狼藉颇似,只怕是杨夕那古怪的剑意。

逍遥王则不?识得那许多,只是皱了眉头问道?:“死了多少人??”

先前那个空港提刑官,正是负责处理空港上一切殴斗、伤人?事件的,此处验尸的责任也是归他?。他?神色古怪的从?门里走出来,身边跟着一个身穿大行王朝军服的医修。

那医修闻言上前一揖:“回王爷,没死人?。”

监室外所有的人?都顿了一顿,还是夜城帝君卫明阳先回过神来,指着一地猩红问道?:“你想说这些,都是鸡血么?”

医修抬头看了看夜城帝君,又看了看逍遥王,见逍遥王点头,方才回道?:

“那女犯,用极细的锐器,同一时间穿透了所有守卫的心?脏,并挑断了他?们?的手脚筋,使他?们?丧失了行动?能力。这血是流得可怖,然而?实际上吃点丹药,休息一下就好了。”

“同一时间,所有人??”逍遥王震惊。

医修点头道?:“是,同一时间,所有人?。”

卫明阳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景天享耳边发笑:“现在逍遥王还觉得大行王朝能打这女杀神主意么?”

景天享一脸冷淡,回头对身后的侍卫们?道?:“大行王师,公务在身,闲杂人?等清出去。”

卫明阳:“……”

沐新雨:“……”

众侍卫面无表情的齐齐伸手:“卫帝座,请。”

卫明阳佯怒道?:“逍遥王你就这点气?量?”

景天享冷冷道?:“喂狗了,你也要?”

卫明阳这次真被噎得够呛,沐新雨还待说什么,却被卫明阳悄悄攥住了手腕。卫明阳对着景天享咬牙:“告辞。”二人?疾飞而?去。

景天享头也不?回:“慢走不?送。”

待卫、沐二人?走后,缩在一旁的空港提刑官方才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景天享这时才把头转向他?,神色平静,不?疾不?徐的道?:“那么,闲杂人?等已?经?不?在了,该轮到我代表大行,跟贵空港好好谈一谈了。”

提刑官一愣,不?假思索道?:“还谈什么?那女子已?经?跑了?”

景天享摇摇头,道?:“我大行王朝的天子客卿,千里寻妻,结果在你空港的地盘上受了重伤,丢了老婆,我大型的军队又在你这里血流成河。不?给我个说法,我是没法向我朝天子复命的。”

提刑官张了张嘴,想说那公羊简受伤又不?是我们?干的,是他?闹事在先,而?且伤人?的祸首刚刚已?经?被你放走了?又想说,不?是已?经?证明了那个杨夕,根本?不?是那个叫梁暮的公羊族妇么?他?还想说,不?止你的军队受伤,我们?的护卫战力几乎全军覆没,不?过医修不?是说用不?了几天就能好么?

可这些百转千回的念头,只是在他?心?理转了短短的一瞬,然后他?就看清了景天享深邃的神情。

提刑官的一颗心?骤然冰冷下来,他?懂了。

景天享淡淡道?:“去叫你的上官来吧。”

……

另一边,卫明阳拉着沐新雨飞走,却在空港周围绕了一圈,又潜回来。悄悄回到了先前空港为他?们?准备密谈的小院,不?知是空港出了什么紧急的大事,此时这里竟然是一个守卫也没有。

沐新雨急急道?:“杨夕都丢了,我们?不?去找,你带我来这干嘛?”

卫明阳绕着房子转了一圈,终于在一处墙角,发现了一只血手印,和?地面上一滩暗红干涸的血迹。

沐新雨倒吸一口气?:“这是?”

卫明阳道?:“杨夕刚刚就站在这。”

沐新雨一愣,随即回忆起屋子中对谈时,众人?的座次,立时恍然:“你看到了……”

卫明阳道?:“魔修见血,那般浓烈的杀气?,在我眼里简直是血红的一团,透壁而?入。”

沐新雨却道?:“但你刚刚却说……”

卫明阳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个心?大的姑娘,还能记住自己看见杨夕的那一顿之后说了什么。不?过他?从?不?吝于把自己的不?怀好意示于人?前,只是不?甚在意道?:“她又不?肯信你,你也制不?住她,不?让她觉得外面都是敌人?,如?何会乖乖听话跟着你回夜城?我可不?想回去的路上,再来几茬这样的麻烦事。”

卫明阳寻了一个方向,指着道?:“走吧,去追她。”

人?已?经?飞起来,却发现沐新雨并没跟上,回头去看,只见那姑娘仍站在原地,两眼森然的看着自己。

“你只是嫌麻烦……可你想过,对一个失忆的人?来说,外面都是敌人?,是什么样的灾难吗?”沐新雨这样说。

卫明阳只一耸肩:“与我何干?”

……

蓬莱无条件投降的第二年,多宝阁在整个内陆建立起来的空港机制,便彻底土崩瓦解。

瓦解开始的标志性事件,是大行王朝收拢了第一座境内的空港。有人?说,起因是一个邪修在空港境内屠戮了数百大行士兵,而?空港依照自己的法规,包庇了那个邪修。也有人?说,起因是大行王朝一位贵人?的妻子,跟着空港官员私奔了,而?空港拒绝交出那两人?的下落。更有人?说,哪有什么包庇和?拒绝,明明就是大行王朝逍遥王看空港不?顺眼,直接带兵血洗了空港。

真相如?何,后世?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因为人?们?一致认为,就结果来看,原因是什么并不?重要……

那一年,沐新雨同卫明阳同行,面和?心?不?合的追寻着杨夕留下的杀意和?血色。

足足三个月,他?们?却再没能找到杨夕,连一丁点的蛛丝马迹都没有。

那个失了全部记忆的姑娘,就好像鱼入大海一般,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是周更的节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