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天祚的剑意,如同?灼人欲化的烈日,光明磊落得容不下世界上的留有一丝阴影。灵道三转,十颗耀眼的烈阳高挂空中,连原本的日头都被遮掩得仿佛失去了?光芒。
爆裂的剑意被催动到极致,整个炎山秘境里,没有一个人能睁开眼睛。本事差些的,甚至要抬手去捂眼。
杨夕他?们一群人,到后来根本就是在跟天羽云氏的军队打盲战。
两拨人各自守着一方阵地,全靠法术灵剑在空中对轰。
这种时候能不能轰中都查看不了?,仅仅能仗着杨夕的连偶术,让大家攻击聚集到一个方向,都是十分庆幸的事。
怪不得传说中,上古的修士要把十颗太阳中的九颗,从天空中射下来。
十颗太阳笼罩的炎山秘境,不仅仅是亮。那炙热的高温,仿佛一瞬间蒸发了秘境中的全部水汽,众人不得不靠着一刻不停的水系法术,才能支撑着不被烤成干肠。丹药灵石之类的资源,众人完全有犹豫的余地,全都提供给了?水、冰二系的法修。
整个秘境中,毫无庇护的草木全都迅速的枯萎了,为数不多的走兽、甚至怪兽,也纷纷扑倒在路边的枯草里。距离一具干尸的距离,也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炎山秘境本就是个炙热的火属性秘境,然而再炽烈的地火,又?怎能与曜日争辉?十日耀天的催动下,大小上百个活跃的火山口纷纷喷发,抛洒出朱红色的岩浆,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不规则的抛物线,而后洒落地面,沿着漆黑的山岩蜿蜒奔腾下来,像一幅流淌着的抽象油彩。
只有黑红两种颜色……
在杨夕听说过的地方里,只有地狱是这样的颜色。
“天呐……大乘期的实力竟然是这样的……”沐新雨呐呐的说。她看见这景象不是通过双眼,而是杨夕人偶术中链接的修士中有一位,修炼有屏蔽光线的瞳术,催动到极致,勉强可以看清暴露在烈阳下的火山。
为了防止天羽士兵偷袭,杨夕第一时间把他?的视角共享给了?众人。
修仙世界的人,从未相信过自然的伟大与不可战胜。然而他?们对脚下这一片生养自己的土地,终究还是有一层本能的敬畏。
蓬莱修士们的道统,甚至是通过祭拜神?的舞蹈与唱诵,来获得与天地共鸣的力量。
然而眼前,与天空中连爆大招的灵修相比,这一方小秘境中的自然,显然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沐新雨这才有了?一点领悟,为什么整个修真界的高层,在很早就达成了?一个共同的认知:蓬莱合道的数量众多,威胁很大,然而他?们的道统自天藤断裂之?后便无法飞升,也打不过内陆的合道修士,所以内陆仍然可以一战。
真正大战的正面战场,从来也不是这些世间强者的。
山崩地裂的战斗,但看花绍棠绞杀一只海怪,就不得不把整座昆仑封山,才能避免误伤自己人。这样的战斗多来几次,敌人还没死,自然就先败下来了。
没有人发动战争,是为了?毁掉这个世界。芸芸众生的群体主张,毕竟还是千秋万古的存活下去。
任何一个门派,动用到合道级别的战斗力,就已经是灭门绝派,鱼死网破,被逼得跟敌人同归于尽了?。
蓬莱修士在占领南海之后,也没有敢进一步动用时空裂缝+上古神怪的战法,进一步对内陆修士紧逼。
花绍棠南海之行?,干掉了?几个蓬莱合道,教训了对方的违规之?后,也不曾继续追逼把他?们全部杀死。
因为你再逼下去,人家就要开空间裂缝来你家后花园,烧你的山,淹你的田,屠戮你的徒子徒孙了?。
凡事不能做绝,对这些站在力量巅峰的强者尤是。
一旦你摆明了不留退路,要把人家的家底赢光,人家就掀桌子砸场了。毕竟,他?们是真的有掀桌砸场的本事。
真正的正面战场,从来也不是这些至尊强者的……
他?们只是一个能让敌人忌惮,不敢太肆意妄为,灭绝种族,绝人传承的的威慑。
如果战争真的进行?到了必须要掀桌砸场的程度,蓬莱合道干不过内陆,那么至少可以保证,掀桌砸场的内陆合道们能砸赢。
否则,若连这鱼死网破的最后手段,内陆的大能都还会被杀死,那只怕就是……难以一战了?。
沐新雨从旁人视角里,看着在十日耀天下战栗不已的惶惶大地,灼灼火山。
震撼的明悟之?后,她心中升起了一个不安的猜想。
“杨夕,你说南海战争打赢了之?后,昆仑真的会彻底消灭蓬莱吗?”
杨夕正在拼命鼓动那个瞳术修士,抬头去看看天上的正面战局到底谁占优势。闻言全不知由何所起:
“当然,为什么不?”
沐新雨摇摇头,没再答言。
却忽然觉得万分疲累……
天空中,战局的中心。
连天祚灵道三转,剑意刚猛磊落,本命灵剑在手,且身披天雷,脚踏地火,无论纸面实力还是气势上,其实还胜了?云九章一头。
但他?实际上却被云九章压着打,左支右绌,顾不全首位。因为他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弱点。
血色剑意催动到极致,红光与血腥沿着大地一路铺过来,比连天祚稍慢了一步,显得不疾不徐。
所过之?处,牲畜倒毙,草木化灰,活人只要沾上了?一点,维持着生前的姿态一动不动,立刻就是一具白骨。
连天祚心中一震,撕开一道空间裂缝,直接在血色光影的最前沿破空而出,十日耀天的十个太阳连同?自己的身体,一起死死的抵住了?血色光影的向前。
日光本就是破除一切污秽的利器,连天祚此时又持着天劫地火之威,这才算把那泼天的红浪挡住了?。
“你还真是练了?一身只能杀人的剑意。”连天祚对云九章怒目而视。
血影过处,连天祚看得分明,山石河水,但凡无有生命的存在,并没受半点影响。只是这一路上的活物,全部被清光了?。
云九章脚踏血影,仰天而笑:“在我的年代,人们称我作杀剑。杀剑云九章,转为杀而凝练的剑意,才真正合了?剑道的本性。剑就是杀人之器,高举正义又?怎样,锄强扶弱又?如何?天羽开国帝王云丛,高举平乱大旗,并道门,灭神殿,一统天下止兵戈于不战。
“可是呢,杀人的利器怎么可能束之?高阁?”云九章阴柔的笑一笑,眼底猖狂得毫无敬畏,“一统天下之?后,可不就得开始在内部除恶务尽了??贪赃者杀,枉法者杀,逆伦者杀,悖乱者杀。欺师灭祖祸国殃民坏伦常者皆杀,盗者杀,窃者杀,极至通女干、长舌、欺诈者都要杀。
“剑修练是练不出来的,高手都是千万人中杀出来的。军队也是一样,一国之军队若百年无战事,偶起叛乱就会灭国。可天下间已经没有天羽帝国的敌人了,哪里去找一个正义的借口磨刀?”
“但若真想全民罢武……这位灵修同?道,问问你手上的剑,看它干不干?”云九章挥了挥手,把连天祚身后的几万人连同?云家军都囊括进去,“再问问和你同?生在一个时代的修士们,看他?们敢不敢?”
云九章双手一拢,血色光影又换了一个方向朝着人群,一路凶残的铺将过去。竟是连天羽帝国的兵士也没有放过。
这就是连天祚的弱点,是云九章能够压着他?打的原因。
云九章是个身经百战,死人堆里趟过来的真正剑修。
他?不仅有强力的剑意,同?时拥有优秀的战斗意识。利用敌人的一切弱点,化一切的客观条件为自身的制胜利器。连天祚顾忌杨夕那一群人,不愿把战斗引向那一边,云九章偏偏就不跟连天祚正面为战,所有攻击都向着人群招呼过去。逼得连天祚不得不拦,然而他?又?有天劫在身,根本不能靠近那一群人,便只有以自身硬抗云九章的攻势。
连天祚也不是笨得太令人悲伤,他?也想到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然而不论他一剑下去切死了多少天羽云家的士兵,云九章都是一脸平静的漠然。
他?两万年前就是天羽内蠹,云氏逆子。
他?根本不在乎。
“剑被锻出来,就是为了?杀人的。这世界从从第一支兵器被凡人锻造出来的那一天起,杀戮就已经不可能停止了。”云九章两指间轻巧的夹着一片比他?整个人都长,薄如蝉翼的血色柳叶刀,悠然的晃一晃:“所谓的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所有人平等?的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那只是人们在发现这个世界本质的绝望之?后,幻想出来的自欺欺人。”
连天祚左支右绌,再拦一道云九章铺天盖地的血色光影。
天边有七彩的云霞汇聚过来,他?知道自己今日是打不过这个杀神?了?……
连天祚回过头远远的遥望,杨夕他?们和天羽士兵的战斗仍在继续,即使云九章的血影时不时收割走一大片生命,尽管死亡的阴影已经悬在头顶近在咫尺。
交战的双方都依然没有握手言和的意思。
连天祚知道,在杨夕、方少谦他们心目中,战争的罪魁祸首天羽云氏,跟那些临时的敌人是不一样的。深受其迫害的他?们,与天羽云氏是真正的不共戴天。
七彩的云霞落在脚下,祥光从头顶落下来,笼罩在连天祚身上。
连天祚忽然有些失望。
为云九章所描述的无法止息的征伐,为这世上冤冤相报无法止息的人性,也为自己竟然空有纸面实力却到底没能杀死云九章。我为什么就偏偏是一柄杀人的剑呢?
若我随便是个葫芦,盘子之?类的东西,这些残酷的,绝望的,狰狞的东西,一个灵修就本可以不想。
但他?却还要坚持着心中的一点底线,不肯放弃,甚至他自己都不能清楚的看见心底那点坚持,到底依托了?什么?
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能再挥出一剑了?。
连天祚在七彩祥云上,规规矩矩的站着,即使身负裂天之能,老实的连师兄也并没有什么高人架势。
他?一手提着剑,剑尖儿斜斜的指着地面,对云九章说:
“我觉得你说的不对。我口才不好,反驳不了?你的道理,我甚至可能有点笨,你说的我反而都觉得挺有道理的。就是有一条,我觉得你说的不对。杀器锻造出来就是为了?使用,或许。
“但手握杀戮之能的剑修,却不一定就都要杀人。”连天祚很慢,很慢的阖了?一下眼,又?轻轻的张开,似乎接下来要说的是这个魁梧坚硬的灵修一生中,最柔软的一件宝贝:
“我见过一个剑修,他?生在最乱的乱世。天藤断绝,修士们没有晋升之?路,礼乐崩坏、弱肉强食、丛林里猛兽的法则在几年之内就统治了整个大陆。但是我认识的这个剑修,他?从来没有用他的剑杀过一个人,从生到死。即使信仰崩塌,即使身边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他?,即使贫病交加、恶疾缠身,即使他?也根本没打算原谅那些弃他?而去的人。他?也没有用他的剑,杀过一个人。”
连天祚低着头,轻轻的道:“即使转世了?几百代,几万年,甚至也被生活逼成过作奸犯科的恶人。他?也仍然没有。”
云九章的双眼,微眯了一下。
而连天祚就是在这个时候,奋力的挥出了他?的最后一剑,凛冽耀眼的剑意之中,包含着呼啸的时间之力,他?先前忌惮着杨夕等?人的生死,始终没敢使用过的大乘期终极力量。
云九章善战非常,并不曾松懈防备,也在同一时间双手扬起,千百道血色剑气裹挟着时间之力与十日耀天轰然对撞。
那一瞬间,秘境中的山河大地上,草木欣然后转瞬枯萎,火山喷发后瞬间倒流,岩石上一个眨眼风化成沙,定睛一看砂子却又凝聚成光洁的硬岩。
这两剑对撞的声势,把整个秘境都覆盖了?进去。
杨夕看见被波及进去的人,青丝白发只一瞬间,枯骨红颜甚至没有过程。
她一忽儿觉得,自己似乎保持着这个仰天凝望的姿势,好像已经一万年那么久了?。一忽儿又觉得自己好像昨天才刚刚逃出那个困锁了?她整个童年的程家。
当这剧烈的振波结束之?后,杨夕回过神?来思索,才发觉刚才头脑中转过的万千沧桑,其实应该只有一瞬。
仙灵宫方大少忽然一把抓住了杨夕的肩膀,“我问你个事儿,你要如实回答我,不许笑。”
杨夕心绪万千,仍是抬头看他?:“你说。”
方少谦两手后怕似的摸一把自己的脸,压低了声音道:“我有没有变老?有没有?”
杨夕心中的万千心绪一瞬间全都消散无踪了,一时间只有初见面时,仙灵宫众人白衣飘飘马尾摇摇,那整整齐齐的仙风道骨。
所以……并不是门派的要求么……
“没……”杨夕和沐新雨一起,目光深沉的看着仙灵宫方大少,想起昆仑女修的平均颜值,心思都有点复杂难测。
天空中,连天祚的接引仙光,已经开始拉着他?缓缓上升。
云九章气急败坏的在下面骂他?:“你们灵修都是他妈疯的吗?时间之力要是你那个用法,整个世界都得崩了!若不是刚才我以乱流搅乱了时间,这会儿炎山秘境怕就不在了!”
连天祚立在祥云上,神?光里,并不恼怒:“我只是确定一下,你会不会灭世。现在看来,你不是这样想的,我做不到,但放心了?一点。”
云九章一窒,随机面色阴沉下来,尖刻的冷笑:“想灭世的,从来都是你们昆仑的疯子!”
由来权欲最盛者,鲜少心生灭世的念头。世界,那是他们心中最甜美可爱的小蛋糕,还顶着甜腻的奶油,等?待着品尝。自先祖云丛开始,云家人追求权力的古欠望仿佛深入骨血,万年不灭,始终名列修真者的前茅,物欲横流得几乎对不住修士的身份。
连天祚与他对视的时候,需要低着头:“我说的那个不杀人的剑修,是一个三代昆仑。”
云九章冷笑道:“他?若当真一生不曾见血,那恐怕他?修为一定不高,战力一定不强,终其一生也没有站到万人之上,俯视过这个世界的真正规则。”
连天祚并没有什么反驳的余地。
一个天藤已然断绝,成仙无门,全派人都快散光了?的时候接掌门派的掌门人,修为又?能有多高,战力又?能有多强?
至于万人之上,当时灵智初开平凡佩剑,真的记不清水月掌门接任的最初,昆仑有没有一万个人了?。但那个叫水月的修士老病而死的时候,他?身边是只有自己的。
他?听懂了?云九章的言外之?意,强者注定杀戮,软弱才会封刀。他?说水掌门只是个失败的个例。
可事关他注视了?几万年的人,连天祚的头脑前所未有的固执和清晰。
他?不觉得水掌门是失败的软弱者,从来不。
连天祚摇一摇头,对云九章说:“至少,没有他?,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七彩祥云飘飘升腾,接引仙光里传来隐约的天籁。
三代昆仑弟子最平凡的一柄佩剑,灵修连天祚,入世修行五万年三千年,寂灭重修十七次,今日终于大乘飞升。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写够6000,但宝宝觉得还算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