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步一步,慢慢挪动。彷佛脚下是万丈深渊,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

 但,我脚下,却是这一区最最繁华的商业地段。人潮涌动,来来往往。没有人注意我。为何?云云众生,无人肯为我停留半步?他们,都胸怀大志,心比天高。

 有高远志向等着被完成,被实现。而我就应该被牺牲。并要为他们鼓掌称颂。我如烂泥,被人踩在脚底。瞻仰他们,仰视他们。天高地远,云泥之别。我伸开手掌,细细看着自己手心。

 曾经有人,说,我的掌纹清晰,纹理通畅,是有福之人。有福?那么那里去了?为何抛下我,不见踪影?现在,正值盛午,茂盛的阳光撒下来,穿透云层,细细落在我掌中。

 原本细致白皙的肌肤,被阳光洒上一层金黄。肌肤如若透明,整个手掌都染上光明。但这光明却如此虚幻,被等待的却是光明后不为人知的黑暗。我翻过手掌,举向额头。阳光好耀眼。却照不散我心中阴霾。

 我看着手背,阳光穿过手指,洒在脸上。我闭上眼睛,感受这灼热温度。这一刻,如此安静。我彷佛听见血管中血液流动的声音。

 缓缓的,慢慢的,静静的,却不知流向何处…它们,已经脱离我的控制…阳光碎裂在我手中。安静的,乖巧的…下一刻,我失去知觉。

 ***我慢慢睁开眼,却即刻闭上,光线好刺眼…我,睡了多久?我在哪?我被他们找到了吗?“呀!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我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他背着光,我看不清楚,他,是谁?

 “你别乱动啊,你知道吗,你受了很多伤,医生说虽然不致命,但不好好调养,也是会落下病根的。”他按住我刚想从被窝抬起的手。

 “你…”我声音嘶哑,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别说话,先喝点水。”一个透明的玻璃杯被递到我面前,我被他扶着,半坐了起来,他在我身后靠了两个大枕头。水被递到我面前,就着他的手,我喝起来,温热滋润滑过喉咙,抚慰我干涩已久的食道。

 原来水也可以如此美味,这是我此刻真实感受。润了润嗓子,我感觉好多了。眼睛适应了光线的亮度,看东西也清楚了。

 这,应该是卧室,一床,一桌,一椅,一个简单衣柜。不豪华,甚至很简陋,但很整洁,看来主人是花了心思收拾的。

 我看向声音的主人,那是一个相当年轻的男子,大概二十左右,衣着普通,但难以掩饰散发出的青春活力,他斯文清秀,身材高瘦,短袖衬衫下露出的一截手臂肌肉结实。“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我问道,声音挺起来好了很多,嗓子舒服了。

 “我救了你,你倒是一醒来就质问我啊!”他语气不善,故作凶态。我扬扬嘴角,想对他笑一下,但马上觉得身体无力。“你别乱动,你昏睡了好几天,什么都没吃,肯定没有力气啊!”他看我不对劲,赶紧扶我躺下。

 “我叫雷诺,你可以叫我阿诺,大家都这么叫,你呢?”“我?”我叫什么?我是谁?我究竟是谁?“天哪,你不会失忆了吧!这不是电影情节吗!老天啊,你别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啊!”他看我迟疑得不说话,诈唬起来。不过,我究竟是谁呢?“你…”我看着窗外,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窗户外边,就是围墙。“我似乎真的忘了。”

 “不会吧,哪有这么巧啊…”他嘀咕。“我的确是忘了很多事…”我想忘了一切!很想!可是,有些东西,却如同烙印,挥不去,抹不掉!

 他瞪大眼看我“那你记不记得你家在哪?你因为什么昏倒在大马路上,还带了那么多伤?”家?伤?“我没有家,我也不记得伤从何而来。”我垂下眼睛,不愿去想。

 “那我该把你怎么办啊…我的医药费…”他欲哭无泪,那样子,说有多搞笑就有多搞笑!“医药费你不用担心,我好了以后会还给你的。”

 “不是,我…”他不好意思摸摸头“你饿了吧,我去煮点稀饭给你吃。”被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饿了。“我睡了几天了?”我喝着热粥,心里叹息,原来,粥也可以如此美味。我忽然意识到,所谓“价值”

 是需要很多外在条件的,就如一杯水,在沙漠里和河流旁,能有同等价值吗?所以,即使那个人曾不止一次的说“我是他独一无二的珍宝”可是,到头来,却还是敌不过一张8000万的合同。原来,这就是我的“价值”!

 “已经五天了,我都担心你醒不过来了。”“你不吃吗?”我看看窗外,天色渐黑,已经晚上了。

 “我一会到店里去吃,哦,我晚上要去工作,大概凌晨才能回来。你自己好好休息!”我点点头,并没有问他是去那里工作。我并不习惯打探别人私事。

 “我要出门了,你好好休息吧。”喝完粥,我还真觉得困了,躺下,睡去。我需要恢复的,究竟是身体,还是心理?我被一阵嘈杂声吵醒。我看了眼窗外,黑。声音来源于门外。我半撑起身体,想起床开灯。房门却在这一刻打开了。

 “雷诺?”我出声询问,太黑,我看不清进来的是谁。“嗯。”是他,我略略松了口气。他不开灯,一下钻进浴室,关上门。我只能看到门缝中透出的一丝光线,和传来的“哗哗”水声。他,应该是在洗澡吧。

 “你还没睡?”他从浴室出来,打开门的瞬间,带来了一线光亮,可我什么都没有来得及看清,却在一下秒,一切回归黑暗。“嗯,开灯吧。”他把台灯打开,拉开衣柜,抱出一床被褥,铺在床边。“你,睡地上?”

 就着台灯昏暗的灯光,我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他说话声音闷闷的,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嗯。”我看了看身下这张单人床。这些天,他都是这么过的吧。“谢谢你救了我,嗯…”我说“对不起。”

 他手上动作一顿“没什么,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换谁都会这样,只是刚巧遇见我。”呵呵!我心中苦笑,这个孩子,心地善良单纯。难道他不知道,这世上有太多人“见死不救”甚至推你入火坑。他这么想,我都不知道是好是坏。是他没有经历过人情冷暖,还是我经历太多,已不相信“人性本善”?“睡吧。”他在铺好的床上躺下。

 “晚安。”我必须赶快好起来。既然事已至此,我除了遗忘,别无他法,只是,真的可以吗?

 天亮了?我缓缓睁开眼,努力适应灌进眼中的光线。习惯性往窗外看去。是了,只有墙!曾经,窗外…忽然想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曾经的窗外,是一片大海。我喜欢靠在窗台看着那片海发呆。曾有人说“这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当时的雀跃心情,历历在目。现在,时过境迁,人面全非。

 我还想这些做什么?我收回视线,试着挪动身子,准备起床。我受的都是一些外伤。而会被误认为严重的关键,或许便是内心伤痛。内伤引发外伤的缓慢复原,有没有这样的说法?床边的铺盖已经收起。雷诺,人呢?“你醒了!”

 我看向声音来源,雷诺回来了,只是他什么都轻手轻脚,我没有听到。他,应该是怕打扰到我吧。“嗯,”我朝他点点头“我想起床,你扶我一把。”他快步走上来,扶起我。“雷诺,你脸上…这是…”

 近距离的靠近我才发现,他脸上有伤,已经青了好大一块。难道是昨天晚上?“没事,昨天晚上回来不小心摔的。”他若无其事的说。这摔跤的角度,未免太过奇怪。我看看他,没有说话。他不愿意说,我不勉强问。

 “你可以吗?”他扶我站起来,我身上穿的,应该是他的睡衣。“嗯,”我点点头“我的伤不重,好得也差不多了。”我心里是明白的,如果我不想伤好,即使伤再小,也会恢复得很慢。但现在,我不能让一个已经快无力照顾我的人雪上加霜。他没有欠我什么,相反,是我欠了他。

 是人情,是道义,更是让我在全然失望的情况下,能恢复我对人性的一点信心,尽管,很小,很少,但我,已很感激。他愿意对一个陌生人伸出援手,我真的很感激。不论无何,我也必须活下去。即使,只有我自己。

 “你穿我的衣服吧,你的那套,已经丢掉了。”他从衣柜中拿出一套衣服放在我面前,看来是一早就准备好的。“这个我只穿过一次,尺码应该差不多。”

 “嗯,谢谢。”我接过“可是,我想先洗个澡。”虽然已经夏末,温度已经开始转凉。但我已经躺了几天,觉得浑身不自在。“好,”我看他立刻皱了下眉“你可以吗?”“应该没有问题吧。”我也无法给出确定答案。

 “那你先吃了早餐再洗吧,肚子饿,血糖低,洗澡容易头晕。”“好。”我点点头,心里对他的体贴暗暗吃惊。“早餐,豆浆油条吃吗?”雷诺从桌上的塑料袋中拿出两杯豆浆,两根油条。“我在外面买的。”“你一大早出门就是买早餐?”我在桌边坐下,看着豆浆有些迟疑,我不喝豆浆,从来不喝。

 曾经的早餐,都是在一个宽大的豪华的餐厅,中西结合的早餐,牛奶,咖啡,橙汁,面包,三明治…任意挑选,即使这样,我还常常不吃。

 可是现在…我看着这间卧室加餐厅兼客厅的小屋…所谓餐桌,也不过是个折叠小桌,吃完了还可以收起来,一点也不占地面。情况算不算天差地远?可是,讽刺的便是,就是这间简陋小屋的主人,救了我,还收留了我。

 “不是,”他在对面坐下“我早晨有工作。”他抓起一根油条,在一杯豆浆中插上吸管,放到我面前。

 “谢谢。”我拿起那杯温热的豆浆,吸了一小口,怪异的味道一下子弥漫了整个口腔。“你不喜欢喝豆浆?”我的表情可能有些不自在,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的观察力这么强。

 我摇摇头“不是。”我赶紧又喝了一大口,表示我的“喜爱”他看我一眼,不再说话。我咬了一口油条,心里想的却是,是什么原因,曾经让我认为自己不能喝豆浆?“你洗澡吧。”他把桌子收拾干净,其实也不过是把喝完了的豆浆包装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