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汸走进结界便没了影,他也没再留下看蠢狗扑腾得到底如何。

倒是阿兔多看了几眼,那狗就一直在湖里扑腾,过了许久,他也进了结界,眼看着是没了影儿了。它才灰溜溜地自个儿从湖里爬上来,拖了一身的泥水,满身黑一片灰一片的,它钻进林子里,之后再没出来过。

阿兔咋舌,这还是条挺有自尊的狗呀!如今人间的狗也不得了了啊!

阿兔以为它不会再来,谁料,隔天那蠢狗又来了。

照例是站在交界处,往他们这儿瞧。

也不知这只狗到底守在这儿是为什么,他看得分明,的确就是只普普通通的狗。

不过这个时候,大狗倒又变成那只威风凛凛的狼犬。这要不是阿兔亲眼所见,他也不信,这狗能蠢成那般。

阿兔心道,这就是没福分啊!否则跟着他们小殿下,将来成仙也不在话下。

阿兔也没再拿这事儿去烦他们小殿下,又是一日后,便是中秋花灯节。

祝汸到底是个好热闹的性子,天还未黑,他们一行便去了城里。原是要将那可怜巴巴的小白狗丢在宅子里,给侍女们照料的,小田田倒是与这小狗有了些感情,瞧不见它,还要回头看。

那就带上吧,阿兔将小白狗抱在怀里,小田田满意了,在祝汸的衣襟里拱拱小脑袋。

他们出发,从宅子里直接传到城中,果然瞧见满大街的灯架,上面已经挂了不少灯,街边铺子也几乎全都摆开,只等天黑。还有不少衙门里的官差来回巡逻,维持秩序。

即便此时天还未黑,街上已有不少行人。既是来瞧热闹,自然要找个最热闹的地方,阿兔打听到最热闹的那块儿,想先找个茶馆抑或酒楼歇歇脚,却全都满了。祝汸便不大高兴,他本质上还是个混世小魔王的性子,自小到大都是要什么便有什么的,身份又如此贵重。

他伸手指着离那热闹最近,瞧起来也很清雅的茶楼说:“我就要坐这里头。”

小虎抬脚就要进去哄人让地方,阿兔急得将他拉住,进去上了二楼,花了一千两银子,跟人家要了个雅间来。人家拿了银子欢欢喜喜地走了,祝汸也欢欢喜喜地上了楼。

阿兔摇头失笑,反正他们也习惯了。

倒是那掌柜听闻此事,亲自过来,一见他们仨,尤其是祝汸其人,便知绝不是常人。他不仅亲自招待着上了茶点,还始终作陪。

祝汸便问他这灯会到底几时开始。

掌柜说得眉飞色舞,见祝汸听得面上露笑,便也笑道:“小公子是外地来的吧?咱们广陵郡的中秋灯会那可是一绝,比上元节的灯会还出名呢!这几年,就连附近郡县的人,也爱来咱们广陵郡看灯会!”

“哦?”祝汸道,“我是自京城来的,还真不知道。”

掌柜闻言,立马兴致勃勃道:“小公子,我们这灯会,绝就绝在灯迷上!”

祝汸挑眉:“灯谜有什么可绝的?”

掌柜笑:“哈哈哈,小公子,咱们广陵郡的灯谜,可不仅仅是灯谜哟!既是灯谜,却又是灯迷,迷宫的迷。”

祝汸示意他继续说。

“小公子您方才也瞧见咱们茶楼下那片空地上有许多灯架?”

祝汸点头,掌柜再道:“那不过是一部分,真正的灯架要天黑了才摆上来呢!全摆上足有二百多座灯架,这些灯架会被摆成一个迷宫!迷宫里有数十个分叉,每个岔口处都有许多灯谜可抽,答对了便往下继续走,答不对就只能原路返回咯!这一旦答对,也有许多条路可选,至于哪个分叉能真正走到出口,那就不好说啰!再者,还有时间限制,包头包围一共一个时辰!”

祝汸这么一听,是有些意思,他还从未瞧过这样的热闹呢。

掌柜道:“咱们这灯迷是打十年前开始的,是由咱们县里张老爷家当时才八岁的三公子想出来的!至今十年,还从未有一个人能答对所有灯谜,且走对每个岔口,走到出口呢!尤其这几年,整个江南的才子们都来走遍了。前年的时候,京里也有个探花郎过来走,也没走出去!”

这样,祝汸立马有了兴趣。

从未有人走出迷宫过?

他不打算瞧热闹了,他要亲自去走这个迷宫!

掌柜说得差不多了,也不再打扰他们,阿兔见他们小殿下听得高兴,又从袖中掏出一千两的银票递给掌柜。掌柜倒愣住了,他是听说有这么一着才来看看祝汸,被祝汸的人品吸引得留下来说了这些话,还真忘了这事儿,也真没想讨这赏钱。

这一千两银票就在眼前,他才算是信了,还真有人随随便便地撒银票啊!

就连张家郎君们都不敢这样呢!

掌柜还真有些不好意思要,摆摆手要推拒,始终有些高高在上且疏离的那位小公子看向他,微微笑道:“掌柜的请收下,感谢掌柜的答疑,这是我的谢意。”

阿兔笑着点头:“掌柜的收下吧,是我们小公子的心意。”

掌柜“嘿嘿”笑着到底是收了,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小老儿斗胆问一句,小公子贵姓?”

“姬。”

“哎哟!!!”掌柜猛拍自己大腿,“小公子是姬家后人啊!!!”那可是史上最为出名的皇族,难怪难怪啊!掌柜又告饶几句,便退下了。

他走后,祝汸将小田田放出来,他自己踱到窗前,看向楼下的灯架,此时才几十架。

小白狗盘在桌上喝羊奶,小田田浮在半空中盯着它,小虎在一旁作陪。阿兔走到祝汸身边,问他:“小殿下要走这迷宫?”

祝汸倨傲点头。

夜幕降临,满城花灯点亮,灯火璀璨,太平盛世。

街上满是行人,人最多的也果然就是灯架前。同样有官差在维持秩序,到了才知道,还要去一旁领个签儿,算是报名,若能走出迷宫,张家有礼奉送。

祝汸压根对这些没兴趣,他就想赶紧进去走迷宫。

据闻张家的礼是一万两白银,诱惑极大,几乎所有来走迷宫的都排着队在那儿等拿签儿。祝汸直接往迷宫入口走去,有人纳闷地想要拦他,祝汸今儿倒是难得穿了一身银色衣裳,是他父亲前些日子特地给他做的。

今儿好歹是灯节嘛,他也穿得亮堂些。

衣裳料子本就不是人间所有,都是会发光的海棠花蕊制成的丝线再制的布料裁的衣裳,往那儿一站,站在灯里,祝汸俊俏得仿佛神仙下凡——这是在场之人心中的惊叹之词,他们哪能知道这真的是个神仙呢。

反而没人拦他,他直接走了进去,走了几步,才有人来追问:“公子公子!您还没拿签儿呢!”

祝汸懒得理,阿兔笑着解释道:“我们公子只想走这迷宫。”

人群中对此议论纷纷,还有人说祝汸这是故意出风头,阿兔但笑不语,目送祝汸走进美轮美奂的灯架迷宫中,守门的也急急敲了锣,开始计时。

他们原想陪着的,祝汸要他们俩陪着小白狗玩,他们便没跟着。祝汸身影不见后,他们俩抱着小白狗直接去了出口处。

他们想都没想过,他们小殿下兴许无法走出迷宫这个问题。

即便不是神仙,他们小殿下的学问,拿来人间考状元都没问题。

祝汸走进去就知道了,其实灯谜不算难,有“风里去又来,峰前雁行斜”让猜是什么花的,很明显是凤仙嘛,还有“台下有心实无心”让猜一个字的,实在太过简单,就是怠。

真正难的是分叉口时对于道路的选择,造这迷宫的人应当读过《周易》,很懂卜卦堪舆。就如同他父皇当年也能下凡历劫,开曜老家伙也下凡历劫一样,人间总有不平凡的人,出个八岁神童的确不算什么。

但这难也不是对祝汸而言,不巧,他也是个神童。

他很小的时候,还在人间的时候就将这些东西读遍学遍了,再者他是真神仙。他轻轻松松地就走到一半,身前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倒是每个分叉口负责登记抽灯谜的人瞧见他跟见鬼似的,仿佛不相信有人能走到这儿,还这么年轻俊俏。

越往后走,他们脸上越是吓到的神情。

祝汸本质喜爱恶作剧,就喜欢看旁人这副样子,脸上倒是露出笑意。

到了后半段,灯谜变难许多,或许有人是能走到这儿的,也不乏普通人也是懂些堪舆卜卦的,也能卜一卜前路,灯谜变难后他们便难免会慌,总会受到干扰。

总之,一刻钟后,祝汸从迷宫走了出来。

他身后,那负责计时的人差点没给祝汸跪下,连锣都忘了敲。

若不是贪恋迷宫中的确很美的景色,祝汸早出来了,他还特地多驻足了会儿,偷偷给小田田看人间漂亮的花灯。

十年过去,终于有人从迷宫走出,在出口处等着凑热闹的人们反倒集体失声,同样见鬼似的盯着祝汸瞧。

阿兔笑着迎上来,问道:“小公子玩儿得高兴吗?”

因有外人,未称呼他“小殿下”。

祝汸笑:“尚可。”

他笑着转身便走,并问:“小虎哪里去了?”

“小狗饿了要喝奶,它怕人,小虎带它去旁边人少些的小巷。”

“这小狗倒是贪吃。”

“也是小狗运道好呗,谁叫它遇着咱们小殿下呢。”

祝汸笑出声,他们俩说着话都走出十来步了,在场众人终于回过神,纷纷追着祝汸跑来。那么多人一同跑来,倒也不至于将祝汸吓着,他很小时候在人间,作为皇子与父皇出门时,人比这还多。

只是此时没有侍卫拦着,他又不能对普通人使神力,他们俩不一会儿便被人群包围。

众人高声恭维,还有七嘴八舌问他迷宫里是如何场景的,又问他是如何走出来的,再有挤不进来的一些小娘子在外围直接拿着花和帕子朝里头的他扔。

先前那家茶楼掌柜听说有人打迷宫里出来了!!兴奋地跑出来一看,这不那位姬小公子吗!他兴奋得脸都红了,立马也跑了过来。

于是祝汸终于有些晕头转向,也太多人了。

他只能挑眼前的几个人回答一些他能听清的问题,没法子啊,实在是挤不出去!

正在这时,小虎慌慌张张跑来,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他又高大,站在外头一眼便瞧见了,他抬头看去,阿兔跺脚:“你这猪吼什么吼呢!!!”

“小狗不见了!!!”

一听小狗不见了,祝汸脸色便是一变。

那可是田田喜欢的小狗,怎能丢!阿兔施了小法术,拽着祝汸突出人群包围,阿兔气道:“没了你就不能去找!!!”

“…………我一时有些急,忘了……”

阿兔气得想踩他几脚,丢神仙的脸!到底惦记着小狗,还是先去找小狗要紧。

小狗到底与他们生活了几日,身上有他们的气味,阿兔仔细辩了辩,便找到大致方向。路上行人多,也不好瞬移,他们仨逆着拥挤人群走在满是花灯的路上,绕了三条街,绕进条很短的小巷。

他们仨的影子甫一在巷口出现,便听到熟悉的“汪呜”声。

是小白狗!

小虎先一步跑进巷子,“汪!!!”,却又响起另一道特别凶猛的狗叫声,“娘咧”,小虎都被吓了一跳,“喊啥喊呢!”小虎再往里走,“你让让!这是我们的狗!你怎能往它身上裹泥巴!”

“汪!!!”

“你朝我呲什么牙!!”小虎愤怒。

阿兔差点要学他们小殿下翻白眼,哪里来的蠢猪。

祝汸等不及,也走进巷子,从小虎铁板似的身子后钻出脑袋,只见几步外,一只黑色大狗,恶狠狠地打量着他们,并朝他们呲牙,仿佛下一刻就能扑上来咬他们。

呃——或者说也不尽然。

应当是朝小虎呲牙,也是要扑上来咬小虎吧。

因为祝汸的脑袋一冒出来,那只狗蓦地一顿,忽然特别老实地收起牙齿,也收起腿,并往后退了退,甚至垂下了威风无比的脑袋,一副极为纯良无害的模样。

阿兔恰好也走进来,瞧见这场景,说道:“这不那只蠢狗嘛!”

可不是。

怎么看个花灯还能碰到蠢狗?

再看看,他们的小奶狗就被那蠢狗护在身后,且又变成了脏兮兮的小黑狗。

阿兔恍然大悟:“原来这蠢狗三番两次地去找咱们,不是为了鸡腿,是为了小白狗啊!”

祝汸想了想,也恍然大悟:“原来小白狗是这蠢狗的童养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