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又是一只狗,只是此处一点光也没有,因是阴天,天空墨沉沉的,没有月亮。

阿兔是兔子,习惯了夜里走路的,发觉这是只狗后,也懒得多瞧。

他是成了仙的兔仙,自然一眼便能看出这就是只再为普通不过的狗,夜色里也瞧不出具体是什么色的,大约不是黑色便是深灰色,还夹杂着星点浅色的毛。

当然,因为小殿下喜欢那只小白狗,他思虑了一会儿可要仔细瞧瞧这狗是否也生得可爱,好带回去给小殿下玩,哄他们小殿下高兴。

不过嘛,他手托着下巴,瞧着那静静站着,似乎在与他对峙的狗。这狗太大了,他们小殿下喜欢小的可爱的毛茸茸的,这狗既大,又不是长毛,小殿下一定不喜欢。

算了算了。

阿兔转身就走,还是赶紧回去才是。他算是明白了,此处怕是流浪狗的聚集地,今儿下雨,那些狗都去旁的地方躲雨去了。他们捡的那只小狗太小,没法去旁的地方。这会儿雨停了,狗便渐渐回来了。

阿兔快速往巷外走,走到一半,发现有道影子一直跟着他。

他再回头看,原来那只狗一直跟着他呢。

跟便跟吧,就是只普通的狗,他堂堂兔仙岂会怕这些?

不过流浪狗也怪可怜的,难得看到个人便跟着跑,怕是很饿了吧,阿兔想想,手里变出根鸡腿,回身放到地上,缓声道:“给你吃啊,别跟着我咯!”

那只狗的脚步顿了顿,阿兔笑着起身离去,果然有吃的就不跟他了!

阿兔找到卖灯的那个小娘子,买了三盏花灯,又在花灯旁的食摊买了一盒现做的玫瑰豆沙月饼,他们小殿下只喜欢这个味儿的。都买好后,大街上,他也不好将东西放到荷包中,便欲在前头找个无人的巷子直接离开。

哪料他走了几步,便觉着不对,他回头一看,有道影子迅速藏起,却还是被他瞧着了,那狗竟然还跟着他!

城外的宅子里,小白狗喝光两碗羊奶后,显然整只狗也不慌了。

祝汸用手逗着它在榻上转来转去地跑,也不知这小狗到底什么来历,跑了几圈后,吃饱的它再度仰倒,它睡着了。

小狗睡着也可爱,祝汸笑着摸摸它放松展开的小爪子。

再看看始终在他手臂上盘绕着的田田,问她:“小狗睡了,你睡不睡呀?”

虽说神仙不讲究睡觉,他是自小睡惯了的,他的孩子自然也要睡。

小田田这些日子跟着他,也的确养出了睡觉的习惯。只是前些天在澹澹宫,身子不好,气息都快要没了似的。这会儿盯着小狗玩到此刻,她的小脑袋靠在祝汸的手臂上,轻微地“咻”了声,仿佛撒娇,很快便睡着了。

似乎终于恢复正常了?

祝汸深感欣慰,轻手将她送到床上,用结界将她保护好,小虎再给小白狗变了个狗窝,放在里头,将小狗窝搬到床榻边。他们俩陪着这俩睡,天色已晚,阿兔还没有回来,祝汸叫小虎看着,他出去瞧瞧。

也顺便看看宅子外的花花草草。

他喜欢这些东西,宅子外的花草均为野生,虽不名贵,却有野趣,长得星星点点的。祝汸在宅子外头边赏花,边等阿兔回来。

雨后空气湿润,盈满青草香,这些都是祝汸最熟悉的人间味道。

他背手仔细地看着脚边的花,难得闲适,正思索着要不要挖点回去栽到自己宫里,渐渐听到身后传来踩过草地的脚步声,还未转头,“小殿下!”,阿兔的声音传来,祝汸笑着侧脸看去。

阿兔一手提着三盏花灯,一手还提着食盒,大步走来。

祝汸还纳闷呢,怎提这么多东西?买了东西为何不放到荷包里,何苦还自己提着?阿兔越跑越近,祝汸正要问话,却见阿兔身后的林子里,跟着钻出来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阿兔越走越近,后头跟着的也更近。

祝汸终于看清了那是个啥,是只个头很大的狗,阿兔难得喘着气跑到祝汸跟前,回头就往后指去:“跟了我一路!”

祝汸仔细看去,湖边有他自己变出来的海棠花灯,照得灯下花色曼妙,人影绰绰。

那狗跟到近前,与他们只差几步,祝汸转身,彻底与它面对面,它却突然停在原地。

祝汸低头看它。

“我给了它吃的,它还跟着!就在咱们先前的那条小巷里!那里怕是住着许多流浪狗。”

原来是流浪狗啊,祝汸想了想,问阿兔:“还有吃的?”

“有,先前给它一个鸡腿,怕是已经吃了。”阿兔又拿出来一个鸡腿,祝汸拿到手里,往前走几步,走到它面前,弯腰递给它:“给,吃吧。”

它仰头看看祝汸,出人意料地,忽然回头就跑。

跑就跑吧,刚下过雨,此处又是郊外,一片泥泞,它跑得太快太急,忽然脚下一滑,直接倒在地上,并滚了一圈,滚了满身的泥。它又慌忙爬起来,朝着林子飞快地跑,然后……又摔了一跤。

祝汸:…………

他与阿兔眼睁睁看着一路跟来的那只狗再爬起来,很快便又消失在林子里。

他们俩面面相觑,祝汸无言以对:“哪里来的蠢狗。”

他们俩进屋,小虎闻到肉的香味赶紧来了。

阿兔在桌上摆好菜,他买了许多,摆满一桌。祝汸也喜欢吃肉,却又吃得很文雅,也吃不了太多,他每样都尝一口便差不多了。小虎直接上手拿起猪头啃,祝汸看得直笑,阿兔气道:“小殿下还没吃呢!!”

“呃……”小虎拿着猪头,无辜看祝汸。

“吃吃吃!”祝汸将盘子往他推,“都是你的,这些日子,吓坏你们了吧,这会儿多吃些。”

“嘿嘿!”小虎继续啃猪头,阿兔气得直念叨:“我是买给小殿下吃的,倒便宜了你这头猪!”

小虎讷讷:“我是头虎……”当然,讷讷的同时也不忘往嘴里塞猪头。

祝汸将眼看就要握拳的阿兔拉到身边坐下,边挑着喜欢的酥糖软糕吃,边问他巷子那边的事,阿兔一通说,祝汸点头:“既如此,小狗咱们先养着。”

“小殿下,接下来咱们打算如何?”

“我觉着庭归神君看错了,兴许田田只是不能立刻完全适应天上的环境,毕竟她是我的孩子。你瞧,一到人间来,便好了,尤其今日碰着她喜欢的小狗。才不是什么要父母都在身边!”说到“父母”,祝汸便觉气愤。

阿兔也不敢再提,又问:“小小殿下眼看已经好了,咱们可要回去?”

“再观察几日吧,人间的日子过得慢,不影响天上的事。况且,我也已许久不来。父皇常说,要管好三界之事,便要常来看看。我这些年太忙,无暇顾及此处。这回既然来了,便四处看看。”

阿兔也觉着这样好,笑着点头应下,又指着花灯说道:“今日我去买膳食,店小二说两日后的中秋夜,城内有灯会可观。”

祝汸的眼睛果然立马亮了,双手一拍:“这个好!”

“我就知道小殿下会喜欢!今儿先买了三盏灯,您先凑合看着,据说广陵郡的灯会格外好看,是城里的什么张姓大户人家出的银子,也格外热闹呢!”

祝汸“哼”了声:“再热闹能有多热闹,我什么热闹的没见过呀!不过嘛——”他又笑了,“能有热闹看,还是很好的!”

阿兔瞧他这欢喜的模样,自也喜不自禁。

小虎啃猪头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手也不肯放,却是连连点头:“花灯好!花灯好!”

阿兔更气:“啃你的猪头去吧!!最好吃成一个猪头!”

“哈哈哈哈哈!”祝汸笑得差点要捶桌。

等待灯会到来的这两日,他们也未出去,一直在宅子里待着。

小白狗睡醒后倒是病了一场,应当是先前挨饿、挨冻的缘故,倒也无碍,祝汸摸摸,它便好了。祝汸害怕它的主人还会找回来,便也没给它取名,这只狗不一定就是他们的。

小白狗的病好后,又开始在榻上转着圈去咬自己的尾巴,傻乎乎的。田田跟小白狗倒也谈不上亲近,但她喜欢看着小白狗,能看一整天。祝汸本也无事,这次来人间,就是为了小田田。即便他自己想出去放放风,为了孩子也未出去,在宅子里陪着小田田。

他们这处宅子虽处郊外,还被一片林子藏着,到底有可能被误入的普通人发现。

阿兔直接在外头布了一层结界,这样一来,谁来也瞧不着。

这两日,巷子那处也没有消息传来。阿兔谨慎,每日都要出去绕着宅子四处查看,于是他又查看出一处蹊跷。

他一头雾水地从外头回来,小虎正背着田田趴在地上逗小白狗玩,祝汸斜靠在榻上闲闲看着书。

听到他的脚步声,祝汸抬眼,瞧见他的神色,问道:“怎么?”

“呃,小殿下,您还记着那只狗不?”

“哪只?”

“您说蠢狗的那只。”

祝汸翻过一页书:“蠢狗怎么?又来了?”

“……是,探头探脑地,一会儿从林子里出来,走到咱们这片空地上,一会儿又回去的……”

祝汸想了想,似乎还挺有趣?他放下书,直接起身:“去瞧瞧。”

他们现于宅子大门外,大门直对那片树林。

秋天叶落,那片林子有些疏松,其中还夹杂着些许枫树,地上落叶红黄皆有。林子无人打理,却同样也有几分野趣。此时,就在那林子与宅子前那片草地的交界处,站着只大狗,它身上沾了不少黑泥,压根瞧不出原本的颜色,或者说它原本便是黑色。

祝汸自小便喜欢猫猫狗狗等其他小动物,多少也认得一些品种,但若要具体说出品种名称,他也不尽都知道。

这大狗,应当是狼犬那类吧。

个子很大,四条腿很长,一对尖耳朵竖在脑门上,看起来便很是威武,他知道,这种狗放在动物里,也算是很凶猛的,甚至能跟老虎打一打。

此时那只大狗便遥遥望着他们站着的地方,当然,大狗是瞧不着他们的。

祝汸又往前走了几步,细细打量那只安静遥望的狗。

阿兔跟在身后,说道:“小殿下,真没想到,这狗虽是流浪狗,皮毛虽脏,倒不见可怜与畏缩,竟然长得很威风,跟狼似的,夜里还真瞧不出来。”阿兔再笑,“长得也好看,算是狗里头极俊俏的吧。”

祝汸没接话,心里却也是这样想的。先前夜里瞧见时,蠢狗连着摔了两回,没想到竟是这副精明长相。尤其,它望过来的眼神,还带着几分寂凉,半点儿不像那些睡在犄角旮旯里脏脏的可怜流浪狗。

走到湖边,祝汸便停下脚步,那狗却又开始动了。

它有条不紊地走到他们近前,也就是上回它站着的地方,它站在那儿仔细望着宅子的方向。很可惜,在狗的眼里,目前那儿啥都没有。它不解地又往前走几步,耳朵偏了偏,似是在疑惑宅子为何不见了,它再走到祝汸先前站着的地方,同样也是祝汸此时站着的地方。

它不解地看了几眼,又绕着湖边的海棠树转几圈,祝汸甚至以为它要对着他的海棠树撒尿了,毕竟狗不都是这样的?

这只狗倒稀奇,它没有,它绕了几圈,又回到原先站着的地方。站了站,他原路返回,返回林子里,再出来,又再跑回来,绕着海棠树继续绕圈,再回去,如此反复。

阿兔愕然:“小殿下,它,它是在找咱们的宅子与您吗?”

祝汸摸摸下巴:“兴许?”

他心中说的是,这蠢狗原来还挺聪明。

正说着话,那狗又回来了,回到祝汸站着的地方,它小心翼翼往前探了探腿,似乎在试探。近了看,这狗越发威风凛凛,阿兔笑:“小殿下,这狗好看,洗洗干净,怕要更好看的,要不您也收了?”

祝汸不喜欢这种大狗,不可爱。不过这大狗的确长得好看,像狼,驯好了当作坐骑,应当也挺威武?小虎长大了,不能总给他当坐骑,祝汸正思索,那狗又绕着海棠树开始打转了。

阿兔兴奋猜测:“它是不是饿了啊?您喂它吃的,它就记住了?”

这么说的话,倒也是一只好狗,于他而言,忠心最重要。

狗绕着海棠树转圈,还抬头看树上海棠花,祝汸看它的眼睛,这大狗的眼睛也漂亮。

祝汸决定了,他要收这只狗回去,养得更大一些,驯了当坐骑!

他喜欢穿黑衣裳,有这么一只凶悍的坐骑很威风的。

他想罢,眼看那只狗又转身往林子跑,显然要再循环,祝汸适时走出结界,叫它:“喂!”

那狗顿了顿,不动了。

祝汸上前:“你是来找我讨吃的?你记得我?”

祝汸快要走近时,那狗突然撒腿就跑,跑了没几步,“呲溜”,他又摔地上了!

祝汸:…………

那狗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还要再跑,踩着脚下的泥,这下好了,“噗通”一声,它再度染了一身泥巴,滚着直接掉湖里去了!

“小殿下……”阿兔看着湖里直扑腾的狗,小声开口。

祝汸朝天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长得好看威风有什么用!蠢狗!才不配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