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汸也支着耳朵,阿兔与小虎瞧见他们小主子那样子,也心疼着呢。他们小主子自小到大都被人宠着爱着,幼时是个小魔王的性子,长大后知道要做面子功夫,却因地位高,从来被人尊着敬着喜爱着,从未被这样吓过呢。

他们小殿下跟父亲们撒娇卖痴时哭过,与好友分离时难过得哭过,就是从未被吓哭过。

他们心里对开曜神君的恨又添了一笔。

要说开曜神君也不愧为远古上神。

与弄影仙子偷情,衣衫不整,还能面色如斯镇定,众仙等待他开口的时候,心中都这般想,活该人家执掌天道啊!

开曜神君面色无波地接着说:“对于今日之事,明日云望台,给诸位一个交代。”

众仙听到这句话,有点懵。

他们要啥交代啊?

他们就是好奇神君和仙子之间的私情啊!您讲讲,或者承认,或者否认都成啊!神仙之间谈谈感情不是常事儿么?要给他们啥交代?

偏偏开曜神君该讲的半句不讲,其余人都很不满,只有那二愣子点头,佩服道:“神君不愧是神君!堪为我辈楷模!”

众仙恨不得扑上去敲他一脑袋,到底会不会问话!

但也来不及了,开曜神君朝众人微微点头,目光飘往不远处的那块玉璧,众仙还没回过神来,他在原地没了身影。

这就走了?!

众仙找不到他,赶紧扑过去围住了问弄影仙子。弄影仙子是斡旋高手,笑着三言两句将众人打发了,本届百花宴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圆满完成,众仙喜滋滋地走了,就等明日去云望台继续看好戏,这样的好戏可不是年年有。

百花宫将所有客人送走,弄影仙子的眉头才轻微皱起。

她的侍女扶着她往后走:“仙子,您方才又何必那般?”

弄影叹气:“不然如何,总要给个台阶,毕竟事在我百花宫。”

“可您那台阶——”

“我也得能给出其余台阶来下啊,反正仙子我身上风流韵事不少,这般反倒无事?”弄影开玩笑,“能与开曜神君传出一段韵事,是我之幸。”

“不会得罪到神君吧?”

弄影笑:“不会,我与他相识多年,他的性子,总有一两分明了,他还得感谢我。”

侍女松口气,又好奇:“神君今日为何会在咱们园子内?还躺在那花里睡觉?那花甚少开放的,常年都是花苞状。”

弄影再皱眉,不解摇头:“我也不知,他先前明明已回绝邀请。至于花……”她沉吟片刻,“他是开曜神君嘛,让花开放倒也不算什么。”

侍女点头,弄影心中其实也是好奇极了,到底为什么开曜神君会在她的园子里?

怕是只有开曜神君自己知道了。

所有人都走后,祝汸僵硬的身子才缓慢变软,差点要往下瘫。

不是他不经吓,是这样的事实在太吓人!

若不是弄影仙子先说出那番话来,今日跟开曜老家伙偷情的就是他了!

小虎驮起他与阿兔,立即离开此处回到澹澹宫。飞速跑到宫中深处,他们缓缓将祝汸送进水中,祝汸变成龙,埋进水底。

他不想与任何一个人说话,他要疗伤。

虽说老家伙没有供出他,但日后呢?

他害怕。

他要如何才能使老家伙绝不供他出来?

他的英明一生,绝不能被老家伙给毁了!

老家伙心思好歹毒,记恨他烧元无宫,便要坏他名声!竟然偷偷尾随他到百花宫,做出这种事来!

他在水底沉了许久,才渐渐浮上水面,水边阿兔轻声问他:“小殿下,今日之事——”,总要问清楚了才好做打算。

祝汸变成人,趴到岸边,声音里一丝精气神也没有:“我不知道,我喝醉了,睡的时候那朵花里明明没人,醒来后——”祝汸再度又气又伤心,眼圈再红,“是那个老家伙陷害我!他故意钻进去的!”

否则,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

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他们俩睡在一块儿啊!肯定是开曜陷害他!

小虎气得立马站起来:“我去揍他!”

“站住!”祝汸赶紧叫住他,小虎脸涨得通红:“那老家伙欺人太甚!我去揍他!”

阿兔拽住他:“别闹了!你是恨不得全天庭的人知道咱们小殿下与——嗯,总之别去!”

祝汸的嘴角瘪下,低头垂眸,一句话不说。

小虎瞧他这样,又收回腿脚,阿兔变回兔子,蹭蹭他的脸,轻声道:“小殿下您别怕,即便他真要说出是您,有谁瞧见了?怕什么!”实在不行,那就赖呗!

这好像也是个法子?

但祝汸从来行得直坐得正,偶尔赖一赖,心里也不痛快。

阿兔再道:“那是最差的情况,我瞧今儿,弄影仙子都那样说了,其他神仙似乎都信了。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咱们还不知道呢,您别怕,啊。”

阿兔心细,暗自观察他,觉着他们小殿下应当的确只是单纯地睡了一觉,开曜神君还不至于无耻到那种地步。

“我讨厌他。”祝汸没再说什么,只丢下这一句,转身埋进水中,拒绝与任何人再交流。

九重天上,开曜神君将此景尽收眼底。

他双眼中的春花,顷刻间便败了。那汪秋水,也已快要干涸。

谁也不知道,第九重天上的元无宫,有处地方,他可以瞧见天下万物,是的,包括天帝的寝宫。

这便是他作为开天辟地的头一位神明被天地给予的最大恩赐。

可他此时宁愿没有这份恩赐。

一千多年前,不知岁月的时光长河里,他从未利用过一次这份恩赐。天底下,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特地去多看一眼。他活在世上的唯一目的,便是代替孕育他的天地,管理这世上的一切。世人说他一板一眼,说他古板不通情理。

的确如此。

可他又何须灵活变通,又何须知晓感情?

他明白那些又有何用?

他作为天道的执掌者,生来本该无情无义。

他此生头一回受到触动,是两千多年前,当时的天帝泱与爱人镜公子又要被他代表天道棒打鸳鸯时,他们俩的孩子,那样小,又那样弱,却用力朝他喷火,质问他“为何你要如此对我们!!!坏人!!!”,那个孩子,说他是坏人。

那瞬间,他被孩子眼中纯粹而又干净的怒意刺中。

他也头一回想要自省,自省自己,是否真的是坏人?

自省的结果是,他是否为坏人又有何妨?

兴许因为世人对他总是怀有崇敬的眼神,那头一回出现的愤怒,他深深印到脑中。

当然,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

直到一千多年后,那孩子飞上天,接过他父亲的尊位继任为帝,他们第二回见面。那孩子迎面而来,抬眼朝他就是一个白眼。

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遗憾。

他明明想要看看他,看看那个孩子眼中的眼神长大后是什么模样。

随后的一千多年也不知是为何故,一切渐渐偏离轨道,他一次次地站在此处往下看。

他是执掌天道的神,掌握全天下的规矩。

他却忘记了自己的规矩。

天始终是阴的,偶尔有雨丝飘落,即便不看,他也知道,那个孩子至今没有欢颜。

他宁愿那孩子每次来烧元无宫,烧得高兴了,再笑嘻嘻地骑着老虎、抱着兔子回去,满湖里地追着锦鲤跑。

也罢,也到了要抉择的时候。

他身为天道执掌人,他比谁都明白,他早已犯下大罪。

这次倒是个契机,兴许是天道也在提醒他,选择了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

隔日一大早,云望台便挤满了诸位神仙,大家伙儿为了瞧这热闹,兴奋得一夜未睡呢。

祝汸也一夜未睡,他是闷闷不乐害的。

他不想去瞧热闹,却很担心,到底是派了阿兔去打听。

开曜神君来得不早也不晚,他来时,神仙们差点儿要欢呼了。虽说他们都觉着,开曜神君完全不需要给他们交代,但这些上神的秘辛,谁不愿多听哪?!

况且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开曜神君啊!

满天庭的神仙几乎都来了。

开曜神君一袭白衣而来,眼中依旧是春花与秋水,面上也依旧是冷寂与平静。

他站在云望台中央,朝众仙看了眼,众仙不觉便安静下来,开曜神君开口,没有任何波动地平缓说道:“开曜失德,有违天道,自降惩罚,即日下凡历劫。”

“……………………”

他说完后,众仙嘴巴都张得大大的,不明所以地看看他,再相互对视,有些没明白,如今偷个情就要历劫去了?!天规竟已严厉至此!

开曜神君无需人明白,也无需再多做解释,他再道:“历劫期间,元无宫中事务暂由和铃与齐光代为处理,与往日无异。望诸位以我为戒,谨遵天道,天道永在。”

说罢,开曜神君微颔首,回身就不见了。

哗——神仙们立刻沸腾了,其余八位神君自是立刻去找开曜问话,开曜闭门不见。

弄影仙子等熟悉的人也自是去询问,毫无音信。

祝汸听到阿兔带回来的消息,傻呆呆地不可置信地问:“真假?”

“他当着众仙的面说的……应当是真的?”阿兔也很懵,不过是衣衫不整地在仙葩园里睡了一觉,便要历劫去?开曜神君的自我要求也太高了吧。

“那,那,那他把我骗到那里和他躺一块睡觉是为了什么?!”祝汸已经单方面认为这些都是开曜安排好为了报复他的,“有阴谋!一定是有其他阴谋!”话虽如此,祝汸的注意力到底是被转移了,天上乌云也终于散了些,祝汸拉着阿兔和小虎,严肃分析开曜老家伙的真实目的。

开曜站在树下湖前,淡淡吩咐:“你们跟随我多年,知道如何处理。”

和铃从不违抗主人的命令,闻言很不解,到底问出口:“神君,这是为何?何至于此?”

开曜不多做解释,继续吩咐:“我走后,你们挑份礼物给弄影送去,说我谢过她。”

“神君——”

开曜继续道:“你那只仙鹤胆子太小,别吓着他。”

“…………”即便是此时,和铃还是不由暗自嘀咕,小仙鹤胆子小是被帝尊吓的啊,刚化形头发就被烧了,到底是谁吓谁……怎能这样颠倒黑白呢……不过她还是应下,再问,“神君您,真要走?何时回来?”

“是,未定。”

和铃叹气,知道问不出话来了,齐光上前,拱手:“神君,我与和铃会看好家。日后,帝尊若是再来——”

“随他烧,如何复原元无宫你们也是知道的,让他每次来都有崭新的元无宫烧就成。”

“……是。”和铃与齐光再度一言难尽地应下。

“神君,何时走?”

“即刻。”

“我们可能去瞧您?!”

“你们找不着我。”

“神君……”和铃是元无宫内的仙灵,开曜亲手养大变成人,齐光亦如是。他们俩说是侍从,严格说来,是开曜的徒弟,是开曜手把手地教的本事,多年从未分开过,他们俩很不舍。

“人常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兴许此次下凡历劫,也是妙事一桩。”

和铃与齐光知道劝阻不了,既如此,他们俩恭敬地磕了个头,敬声道:“恭祝神君万事胜意。”

开曜的手动了动,手上多出一个白色瓷瓶。瓶子很小,却又精致优雅,瓶身上雕了朵极小的花。他将瓷瓶递给和铃,缓声道:“今日挑个时候去趟澹澹宫,将这里头的东西,倒进他后苑的湖水中。”

和铃再次暗自嘀咕,神君怎知帝尊宫中有个后苑,还有汪湖水?

她有些踟蹰:“神君,帝尊又怎会令我们去到那样地方?”

“明的不成,那就暗的,今日必须办到。”

“…………是。”

开曜交代完毕,转身往寝殿内走,和铃与齐光未跟上,齐齐拜下,目送他的离去。

临走的瞬间,窗外突然大亮,开曜回眸望去。

满院绿色再度被阳光充满,这是终于高兴起来了?

开曜总是成一条平线的嘴角往上扯了扯,那他这次离开也算值了。

昨日,他听到个新鲜话,有位神仙说他难过美人关。

也是人间俗话,此时才明白此话妙处。

原来世上无人能过美人关,包括他,执掌天道的他。

眼下正是历劫过关的时候。

开曜神君微微笑着闭上双眼,消失于原地,空中一道白痕流过,和铃与齐光伏在地上,恭送主人,久久不语。

澹澹宫里,祝汸跟小虎、阿兔则是越说越兴奋,气氛也不再严肃。

正说到,开曜真去人间历劫,没了神力成为普通人,他们要如何整治开曜。祝汸是在人间长大的,两位父亲喜爱人间,他曾长久地待过。他说得眉飞色舞:“到时候我天天去杀他!哈哈哈!”

阿兔点头:“没错!我给小殿下打下手!”

“不行!我要亲手杀!”祝汸想想,“对了,我还要把他的衣服全都脱了,扔大街上哈哈哈!!!”

祝汸越想越兴奋:“我找书生专门写个话本子,里面有个无能的倒霉蛋,那个倒霉蛋就叫开曜!干啥啥不行,成日里被人揍,讨不着娘子,我要让这本话本子流芳百年!!人人都知道他开曜老家伙无能!我多买点来天上发,人手一本!哈哈哈哈哈!”

小虎也跟着“哈哈”大笑,祝汸再道:“抢了他的所有银子,叫他当穷光蛋,再去当乞丐,被丐帮高手揍来揍去!”祝汸已能想到变成人的开曜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笑得肚子都要疼了,他拍着桌子,拍着拍着,他又不笑了,他的嘴角再度耷下,“万一,他只是说了玩,并不是真的去历劫?或者历个一百年就回来了?”

阿兔正要编一些话叫他高兴,外头有侍女进来禀报:“尊上,和铃仙子求见。”

祝汸本来笑得都瘫在榻上了,闻言立马坐直,摆足天帝仪态,字正腔圆:“不见!”

“禀尊上,和铃仙子说她有要事求见。”

“哼!”祝汸记仇,他摇头,“说不见就不见!”

侍女为难,阿兔起身:“小殿下,我去瞧瞧吧?”

“不许去!”

阿兔道:“我去打听打听开曜老家伙到底是不是真的要走?”

祝汸眼睛一亮:“快去去去!”

阿兔去而复归,没让和铃进来,却是得到了确切消息。他“嗖”地直接冲进内殿,大声道:“小殿下!!!”

“怎么?!”祝汸瞧他这兴奋模样,心里有了底,却还是不太信幸福来得这样快。

阿兔道:“我同和铃仙子确认过,开曜老家伙的确是下凡历劫去了!并且已经走了!!”

喜讯来得太过突然与直接,祝汸直接起身,站在榻上,确认道:“真的?!”

“真得真真切切!!!且不知归期!!!”阿兔伸手给祝汸,拉着他跑到廊下,指着天给他看,“您瞧!开曜老家伙那颗星暗了!”

祝汸赶紧仔细去瞧,他往常经常指天骂开曜的那颗星,最熟悉了。他瞧了瞧,果然那颗星不见了,得深夜才能瞧见黯淡身影。

这是真的滚蛋下凡历劫去啦!!!

哈哈哈哈哈!!!

祝汸兴奋坏了,恨不得高歌一曲,可惜他不会唱小曲儿。

没外人在,他乐得直接叉腰笑,跟小时候似的。

阿兔和小虎瞧他终于笑了,也高兴,跟着笑,并道:“往后我们小殿下可以尽情整治他啦!”

祝汸再一细想,美哉了!

他回头,手豪放一扬:“从库里翻东西,今日全天庭有赏!”

“是!”阿兔与小虎去办。

祝汸还赤着脚呢,直接跑回书房,用纸笔先列下整治开曜老家伙的九九八十一策。

整个澹澹宫都被喜悦包围,和铃明的不成,只好来暗的。

她师从开曜神君,自然很有本事,隐身未被发现钻进澹澹宫,好不容易找到神君说的那汪湖水,打开小瓷瓶上的木塞,再将其中几滴如清露一样的东西倒入水中。

倒干净了,她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