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来?,看这?里,新娘笑一下,诶对”。

“新郎不要傻笑,看镜头!”。

蓝天白?云草地上举行?的婚礼仪式,参加者都是?医院领导和同事,刘青云拉着陈意的手有些窘迫,在司仪和摄像的指导下更是?不知所措。

底下哄堂大笑,于归和郝仁杰一起拍桌子大喊:“亲一个,亲一个!”。

这?帮猪队友,陈意嘴都要气歪,但看着老?公微红的脸,与大家?喜气洋洋的气氛,也少不得带上几?分新嫁娘的羞涩。

尤其是?他慢慢凑过来?,陈意缓缓闭上眼?,吻落在了唇上。

底下吹起一阵善意的口哨与尖叫。

摄影师按下快门。

蓝天白?云下,绿草地上撒满了玫瑰花瓣,花团锦簇的拱花门前,穿着帅气西装的外科医生?与身?披洁白?婚纱的麻醉医生?完成了一个圣洁的亲吻。

这?样幸福的时刻,光是?在底下看着就让人热泪盈眶。

于归有些恍惚,司仪提议大家?上台合影,她走了两步,又回来?捏住手机。

今天的于归也穿了裁剪得体的礼服,踩着小细高跟,头发整齐地盘上去,露出光滑修长的脖颈,耳坠上挂了小小的流苏,用来?修饰脸型和锁骨。

三年时光,岁月沉淀出了气质,足够她变得精致又迷人。

她挨着陈意站了,对方趁着摄影师调整参数的功夫跟她窃窃私语:“我们科好几?个麻醉医跟我要你的联系方式呢,怎么样,考虑下?”

于归顺着她的目光瞥过去,有一个刚进医院不久据说是?省卫计委领导家?的公子,也在麻醉科当主治医生?,前途无?量,长的也还行?。

三十出头的男人察觉到她的目光,微笑示意,于归不着痕迹挪回视线,皮笑肉不笑:“姐姐,我谢谢您嘞”。

“你还想单到……”陈意维持住脸上的表情,摄影师再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好,大家?一起看这?边,一二三,茄子!”

冗长的仪式总算结束,于归早就饥肠辘辘,端了餐盘到处觅食,刚刚的那位贵公子凑过来?,端了一杯香槟给她。

于归往嘴里塞着蛋糕,大快朵颐,根本没腾出手来?接:“对不起,今天我值班,不喝酒”。

贵公子脸色抽了抽,又夹起一片三文鱼蘸了芥末和酱油放进她碟里。

“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于归看一眼?,把嘴里的蛋糕渣子咽下去:“野生?三文鱼产于大西洋和太平洋北部,数量极少,有严格的捕捞期限,现在并不是?捕捞的季节,所以市面上大部分的三文鱼都是?人工养殖的虹鳟,和海水鱼不一样,淡水鱼极容易滋生?寄生?虫”

她舔了舔嘴巴,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绿,心中暗喜:“啧,说到寄生?虫,前两天我还做了一台牛带绦虫的,从肠子里拉出来?满满一大盘,看着跟面条一样……”。

呕——

贵公子喉咙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脸色煞白?,转身?踉踉跄跄走了。

于归暗爽,捻起那块三文鱼塞进嘴里,哪那么多寄生?虫,管他的,先吃了再说!

她正吃的正欢,手机震起来?,于归拿纸巾擦擦手,接起来?,顿时脸色一变,提起裙子开始飞奔。

郝仁杰也从人群里穿梭过来?,还有其他几?个医生?也都站了起来?,于归跟二位新人打过招呼:“机场有人晕倒了,我过去一趟”。

即使她已?经成长为?了能独当一面的医生?,刘青云作为?师兄还是?有些忧心:“好,搞不定打电话给我,我这?边马上结束也回医院里”。

于归摆摆手,踩着高跟鞋跑走:“不用,你们大喜的日子,交给我吧”。

跑了几?步直觉得这?细带子磨得脚后跟生?疼,于归索性脱了下来?拎在手上飞奔,所幸婚礼场地离医院不太远,救护车已?经在等着了。

她三两步跳上车,从顶上的缝隙里抽出一双在手术室里穿的软底鞋套上,郝仁杰紧随其后也钻进了车厢,还有两个实习生?也跟着一块儿去。

车门落锁,迅速出发,救护车鸣笛,其他车辆避让,迅速闯过了红灯,拐上前往机场的主干道。

于归拿了件白?大褂套上,郝仁杰把听诊器递给她,看着她依次取了耳坠塞进白?大褂侧兜里,又从随身?的包里取出胸牌别好,散了挽得精致的头发,随意扎成一个不碍事的马尾,马克笔插进上衣口袋里,整装待发。

到底是?和五年前的那个菜鸟不一样了。

救护车只能开到国际到达门前,车门拉开,于归把急救包甩上肩头,迅速跳了下来?,跟着机场的地勤人员一起往里跑。

“什么情况?!”

“乘客,男,四十五岁,飞机上无?任何异常,到达后排队出来?时突然?晕倒……”

他一边说,于归在心里迅速判断着,四十五岁,中年,高血压贫血或者心肌梗死?

机场,坐飞机,过度通气综合征?

但地勤到底不是?医务人员,无?法给出更准确的描述,还得靠自己望闻问切。

一眼?就看见大厅中央围起了人墙,于归从中间插过去:“先疏散人群,别都围着!”。

机场安保人员这?才拉起了警戒线,几?个医生?鱼贯而?入,跟在她后面的小医生?一眼?就看见那个人躺在地下四肢抽搐着,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色,胸腔上下起伏,头一摆一摆的,情况危急。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他率先扑了上去按住他。

“别——”于归还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那人从口鼻里喷出了大量鲜血,围观群众一片惊呼,生?生?往后退了几?步。

被溅了一脸的医生?目瞪口呆,简直要哭了出来?,于归又急又气:“全员后退!戴好口罩,双层手套再接触患者!”。

郝仁杰又从他的口腔里引流出了大量血液,于归按了按他的胸腔,皱眉。

看她面色不对,郝仁杰心里也在发颤:“怎么了?”

于归摇头:“有点奇怪,不像是?消化道出血,量个体温,家?属呢?!家?属在不在?!”

她接连喊了几?声,才有一个背着包的中年男子从人群里站了出来?:“我,我我我……”

“你是?他什么人,他发病前有什么症状吗?”

男人赶忙摇着头:“我,我是?他同事,我们一起去几?内亚旅游来?着,他回来?几?天前好像有点感冒了,一直说头痛还有点发烧,吃了感冒药之后就好了一点……”

感冒,头痛,发热,出血……

有什么线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就是?串联不起来?,于归把人扶了起来?:“来?搭把手,先送上救护车回医院做进一步检查,你也来?!”。

她回头招呼那个男的也上车,又看了满身?是?血的同事一眼?。

“回去之后皮肤消毒,你也去血液科抽血,有不舒服马上说,知道了吗?”

年轻的男孩子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谢谢你,于大夫”。

于归笑笑:“不客气”。

职业暴露谁都经历过,此时此刻的她并未放在心上,谁知日后却?酿成了大祸。

患者昏迷不醒,一回来?就上了呼吸机,情况暂时平稳下来?,于归去跟主任报告,听完之后,拥有丰富诊疗经验的张主任也皱起了眉头。

“血常规,生?化出来?了吗?”

于归摇头:“还没呢,已?经让检验科加急去做了”。

年迈的主任从办公桌后站起来?,拿起听诊器揣进兜里:“生?命体征稳了吗?稳的话就安排做个CT”。

于归跟着他一起出门:“已?经做过了,半小时后去取片子”。

张主任脸上有一丝欣慰的笑意,拍拍她的肩:“行?,那我先去看看患者,不行?的话请全院会诊吧”。

他们还没走到两步,小护士急急忙忙从EICU跑了过来?:“张主任,于大夫,赶紧去看看吧!三床情况十分不好,呼吸心跳血压都在极速恶化还伴大出血!”。

于归到底年轻蹭地一下就窜了出去:“您慢慢来?,我先走一步”。

张主任跟的气喘吁吁的:“这?孩子……”

挤进ICU里,几?个医护人员按着他不停抽搐的手脚,患者蹭地一下弹了起来?,倒在床边,哇地一口吐出了大量猩红色的粘稠液体,腥臭的气味弥漫开来?。

站在床边的几?个人都未能幸免于难,其中就有上午跟她一起出诊的那个小医生?,于归皱眉,从医药车里抽出手套,戴了两层。

“不是?让你去抽血检查?”

男孩子脸色有点红:“我看这?里需要人手就过来?了”。

于归不再多言,走到床边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揭起了他的衣服,肉眼?可见皮肤上几?个血性水泡。

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于归蹙眉:“全员退后,换隔离衣再接触患者”。

张主任进来?,护士也替他拿了一件隔离衣,于归正趴在床边做着心肺复苏,机器叫个不停。

她一按,那人嘴里就涌出血沫,洁白?的床单已?经濡湿了大部分,包括地下也是?一滩暗红色的液体。

这?个出血量少说也有五百毫升了,张主任暗道不好:“片子呢?!片子来?了没?!怎么检验科每次都这?么慢!!!”

“来?了,来?了”小护士一溜烟从门口跑进来?,手里拎着影像袋,张主任抽出来?一看,顿时冷汗就下来?了。

“快,快去请全院会诊,尤其是?感染科的人,赶紧来?一趟!”

于归大汗淋漓,松手,生?命监护仪上已?经变成了两条水平的直线,全部数值归零。

她的目光闪了一下,没什么过多的表情。

“来?不及了”。

开春之后,锦州市又迎来?了一场倒春寒,早晚冷中午热,感冒的人很多,急诊门诊接待的大半部分都是?发热的患者。

又是?一个普通的上午,一位中年女性搀着脸色潮红的中年男子来?到了门诊大厅。

还没走到分诊台前,男人捂着唇咳嗽了几?声,突然?从指缝里喷出了大量鲜血。

人群一阵骚乱,郝仁杰从分诊台里跑出来?,一把扶起了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快,快拿个担架来?,去叫于大夫!”。

于归从急诊处置室里跑出来?,和人一起七手八脚把人抬上床,突然?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灵光一闪,她想起了三天前在机场晕倒送医不久后就死亡的男人,再仔细瞧这?男的的脸,不就是?那个背包客!

晕倒,发热,出血……相同的症状,同一个旅行?目的地,与死者有过亲密接触。

她脑子嗡了一下,暗道不好:“给院长打电话,这?不是?普通的疾病,这?一定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烈性传染病病毒,必须马上上报卫计委!”。

一个月后。

“世卫组织24日称,几?内亚、利比里亚、塞拉利昂、马里、美国等多地出现埃博拉出血热疫情,其中几?内亚、利比里亚死亡人数已?超过6123人,感染病例一万多人,专家?提醒,为?了您和家?人的生?命安全,近期请不要去西非国家?旅游,另,出现在我国东南沿海地区的几?例疫情已?得到了有效控制,由?全国卫计委抽调的免疫学、流行?病学专家?已?紧急奔赴当地医院,请广大市民朋友们,不信谣,不传谣,不造谣”。

仿佛一场无?形的灾难弥漫开来?,起初只是?一两个医护人员病倒了,后来?不断有人倒下,死状极其恐怖,体内体外不停出血,常规内科外科手术方式根本无?法止血,仿佛这?些血液根本不是?从患者体内流出来?的,而?是?在一寸寸啃食着人的肌肤。

更可怕的是?CT显示,连大脑里都堵满了血凝块。

无?药可医,只能活活等死。

跟着于归的那个小医生?是?最早发病的人之一,在苟延残喘过十天之后,由?于归替他阖上了眼?睛。

青年医生?从头到脚全副武装,面罩下眼?眶通红,于归咬着唇,三年来?头一次流下眼?泪。

她艰难地从床边爬起来?,看着身?后还在奋战着的同事们,整个急诊科已?经被划分为?了隔离区,只许进,不许出,他们这?些人是?最早一批接触埃博拉疫情的医生?,便也一直坚守在这?里。

于归已?经有整整一个多月没有回过家?了,每天都有人发病,死亡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陈意,陈意!坚持住!陈意!”刘青云嚎啕大哭的声音传来?,于归从混沌中回过神来?,掀开碍事的帘子冲了过去。

“陈姐!陈姐!”她也急红了眼?,看着她脸色苍白?,昏迷不醒却?无?计可施。

于归从没这?么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一辆机车缓缓停在了已?经被封锁的仁济医科大一附院门口,坐在后座的女人率先下了车,摘下头盔,捋了捋头发,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刘海下却?是?清亮透彻的一双眼?。

她把手里的头盔递给另一个人,穿着机车服的女人把钥匙从锁孔上拔掉,接过她手里的头盔挂在车把上,和她一起往里走。

军方的人过来?拦截:“女士,这?里是?疫区,严禁任何人进入”。

陆青时亮出证件,那人犹豫了一下,又有一个一看就是?军官的人过来?上下打量着她们。

“陆医生??”

陆青时点头,从对方手上抽回证件收好:“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军人的感官尤其敏锐,一眼?就看见她右手手背上有一道贯通伤,看着平易近人的样子,对上她的眼?睛却?是?一惊。

温和平静的视线下藏了战火硝烟里淬炼出来?的坚毅冷静。

他退后一步,敬了个军礼:“请进,早就听说今天会来?一位国际上的医学专家?,没想到——”

没想到她就简简单单一人一骑来?了。

陆青时掀开警戒线,钻了进去,顾衍之紧随其后,军官瞥她一眼?,视线撞个正着。

她回国还没多久,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伐果断冰冷嗜血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收放自如。

军官额角一滴冷汗滑了下来?。

陆青时回头,小小叫了一声:“顾衍之”。

那人眨眨眼?,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主动伸出手:“你好,我叫顾衍之,是?陆医生?的……”。

陆青时把人拉过来?,从兜里掏出口罩替她戴上:“马上就要进入疫区了,跟着我,少说话”。

刚刚还满脸杀气的人此刻在陆医生?的手下乖得跟猫一样。

军官嘴角抽了抽,这?都什么人啊……

浓重的消毒水味,从头到脚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医生?,裹着黑色袋子从病房里抬出来?的尸体,边走边淌下血迹。

躺在病床上肤色青一块紫一块的患者,睁着眼?睛的已?经变成了血红色,更多的人从鼻子里眼?睛里,甚至肛/门里流出血液,整个皮肤都要溶解一样。

埃博拉是?名副其实的死亡之花,这?样的惨剧在西非在中东,陆青时已?经屡见不鲜了。

她面色如常踩着病人刚刚吐出来?的混合着内脏碎片的淤血走了过去。

顾衍之更是?连眉头皱都没皱,甚至还帮一个护士把倒在地上的病人扶回了床上。

“好人姐,给我吸引器,他要不行?了,快点!”

陈意刚倒下没多久,张主任也倒了,于归泪盈于睫,半天没等到回应,仓促回头,跟在她身?后的人也摇摇欲坠。

她一瞬间就哭了出来?:“好人姐!”。

“于归……我……我怕是?不行?了……”他一边说着话,面罩下渗出血液,整个脑袋像是?浸泡在了血水里。

于归咬着牙,伸手想替他摘掉,郝仁杰戴着手套的手缓缓拉住了她的胳膊:“别……别摘……会传染……”。

于归拼命摇头,泪水簌簌而?落,沾湿了防护服:“不……不……不要……你不会有事的……我扶你起来?……你站起来?啊!你继续和我斗嘴啊!你不要不说话啊……好人姐……”

青年医生?抱着自己同事不断出血的身?体手足无?措,脆弱的哀嚎传出去了很远。

直到一只手轻轻放上她的肩头,于归哽咽着把人震开:“别……别碰我……传染……”

“是?我”。

冷淡还略有些耳熟的声线。

少年人猛地回头,跌进了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

“陆老?师……”她喜极而?泣,简直想站起来?扑进她怀里,然?而?同事的死伤终究冲淡了重逢的喜悦。

面罩下的眼?睛红肿不堪,看样子这?些日子没少哭。

陆青时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到了郝仁杰的身?上,再想到刚刚进来?时萧条的急诊科。

女人眼?里兀地溢出一抹沉痛:“抱歉,我回来?晚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手术台上,那个战无?不胜的陆医生?又回来?了。

于归这?次是?真?的喜极而?泣了。

事实证明,陆青时的回归不仅带来?了在中东对抗埃博拉的经验,以及国际上最早的疫苗。

是?长生?生?物制药与多伦多大学联合研发出来?的重组埃博拉疫苗,临床数据由?陆青时提供,已?经通过了动物及人体试验,相关研究报告已?发表在了新一期的《柳叶刀》上。

被誉为?人类战胜埃博拉病毒的希望。

但于归知道,医学进步总是?伴随着死亡的,任何疫苗受体不同,成功率也不同。

就比如陈意,郝仁杰成功度过了危险期,而?张主任却?没能挺过来?。

三个月后,尘埃落定,埃博拉病毒在全球销声匿迹,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又会卷土重来?。

在此之前我们能做的,就是?减少病从口入,援助贫穷落后的国家?,就是?援助我们自己。

刘长生?摘下老?花镜,仔细端详着她。

面容添了风霜,眼?角多了细纹,皮肤变得有些粗糙,因为?日晒时间过长而?留下了几?粒小雀斑。

在中东那种地方待两年再水灵的人儿也会变成仙人掌。

医生?穿着白?大褂,站得笔直,似沙漠里挺拔的白?杨。

气质终究是?不同了,从前的她清冷、寡言少语,如今的她依旧话不多,却?有一种宝剑藏锋的缄默。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真?的想好了?”

陆青时点头:“请您盖章吧”。

拉开抽屉,她的那份退职申请书还压在里面,陆青时一眼?瞥见,眼?神微动。

“您还留着”。

“嗯,你是?老?孟最看重的医生?,我也是?一样的,大家?都在盼着你有朝一日能回来?,谁知却?……”

他从旁边取出仁济医科大的公章,缓缓在她的人事调动上签字盖戳。

陆青时拿着文件,微微鞠了一躬,起身?告辞。

她的学生?在天台上等她。

三年不见,她已?经成了急诊科最年轻的住院总。

而?她则站上了更高的一个舞台,成为?了普通人再难仰望的存在。

于归趴在栏杆上,手里拿了一罐可乐,劲风扬起她的白?大褂,也吹翻了胸牌。

“陆老?师,我是?不是?永远都追不上你了”。

陆青时手插在白?大褂兜里,没挂胸牌,简简单单一身?白?,只是?脖子上坠了一个子弹壳做成的项链。

她一直随身?戴着,哪怕最艰苦的岁月也没摘下来?过。

“你还有机会”。

她转头看她。

陆青时走近两步,手撑在了栏杆上,目光望向?虚空,和平鸽张开雪白?的羽翼掠过高楼大厦。

太平盛世,真?好呀,那些兵荒马乱,枪林弹雨,仿佛都只是?梦一场。

“我不能执刀了”。

于归顿时捏紧了易拉罐:“怎——”。

陆青时转过脸来?看着她,唇角浮起淡淡的微笑:“所以,你还有追上我的机会”。

“你要放弃临床医学了吗?”

离开之时,她不再追赶,只是?又问了一句。

陆青时敛下眸子:“不管是?临床还是?科研或是?教学,我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治病救人而?已?”。

世界电子竞技大赛,方知有又替L战队斩获一枚金牌,也许是?因为?这?是?她在韩国的谢幕赛,偌大的体育场馆里座无?虚席,观众席上拉开巨大的横幅,用中文和韩语写着应援语。

再一次站在聚光灯下的年轻人成熟了不少,她想说什么,却?又红了眼?眶,不知道是?谁带头鼓起了掌,大家?一起冲她喊:“彩虹西,要加油,我们爱你!!!”。

方知有含着眼?泪面朝四个不同的方向?鞠躬说“谢谢”。

这?一幕作为?韩国电竞史上的历史登上了报纸。

后台里,她刚把额头戴着的印有战队标志的头带摘了下来?,捋了捋一头短发,镜子里印出一张轮廓鲜明的脸。

有人敲响了更衣室的门,她走出去,与昔日的队友们一一握手再见。

她在这?里度过了愉快的三年,哭过,笑过,拼搏过,努力过,跌倒过……最终站在了世界之巅。

她的队长伸出拳,这?是?每次出征前的仪式:“知有,下次见我们就是?对手了”。

方知有伸出拳跟他轻轻碰了一下:“雅加达亚运会见”。

届时,她将会身?披五星红旗,替国家?队而?战。

一想到即将踏足故乡,离愁也稍稍被冲淡了一些。

她的小归,你……还好吗?

在广州参加完急诊医学年会之后,于归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去赶国际航班,候机的时候旁边有几?个小孩子在玩某款著名手游。

听声音一直在被对面压着打,于归凑过去:“来?,我来?”。

小孩将信将疑把手机递给她:“你?你行?吗?”

于归挑挑眉:“试试不就知道了”。

最后推塔成功的时候围着看的几?个孩子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刚刚借她手机的那个小孩子一直追着她问:“阿姨,你好厉害,你是?做什么的呀?是?专业选手吗?”

于归笑笑:“不是?呢,我是?医生?”。

“那你怎么会玩这?个,还玩的这?么好呀?”

于归脸上溢出一抹怀念的神情,砸吧着唇:“因为?……有个朋友很喜欢玩,我也想试着了解了解她的世界”。

雅加达亚运会,中国队不负众望打败了中国台北队,获得了电子竞技史上的首枚金牌。

所有人都在惊呼,尤其是?拿下最高分的方知有,全场沸腾,她终于可以和其他人一样淹没在观众群里,以一个小粉丝的身?份光明正大喊出她的名字。

台上的她光芒万丈,台下的她热泪盈眶。

直到全场沉寂,话筒消音,穿着中国队队服的年轻女人猛地看过来?,目光相撞,有人消失在人群里。

方知有扔下话筒,也跟着跑了出去。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突然?响起一声尖叫:“抓小偷啦!”。

正在路口执勤的向?南柯拔腿就追了上去。

下午六点,正值晚高峰,人群潮水一般推过马路,红灯亮起,一阵车辆的鸣笛声尖锐地响了起来?。

小偷回头看看,满头大汗,得意的笑容还没挂上脸庞就消失了。

身?手利落的警察一手撑在引擎盖上,从车前盖上一跃而?过,穿过车流径直追击而?来?。

小偷慌不择路,跑的跌跌撞撞,向?南柯紧随其后,穷追不舍。

远远地听见上个路口传来?什么骚动,秦喧皱了下眉头,离绿灯亮起还有十秒,她百无?聊赖看了一下手表。

然?后就听见有人在喊:“抓小偷啦!”。

回头看去,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拨开人群急速奔跑着,后面跟着一个警察穷追不舍,看不清面目。

大街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帮忙。

绿灯亮了,秦喧没走,伸出了脚,刚好那小偷一拥而?上,绊了个狗吃屎。

后面的警官气喘吁吁追上:“谢……谢了”。

话音刚落,两个人同时一怔:“你……”。

秦喧脸色僵了僵,真?是?冤家?路窄,她松开踩着小偷的高跟鞋,面无?表情挪开视线,岂料那人蹭地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口袋里刀光一闪。

“小心!”向?南柯纵身?扑了过去,把她抱进怀里,肩膀上的衣物瞬间被雪亮的刀锋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洒落。

那一瞬间,秦喧想起了海边栈道上她打自己的那一枪,也是?血雾飞溅,脑袋里顿时嗡了一下。

回过神来?小偷已?被随后赶来?的同事七手八脚按倒,反倒是?向?南柯安慰起了她:“我没事,没事,你别哭,别哭啊……”。

秦喧扯过她手里的纸巾,一股脑捂在了她的伤口上,暴跳如雷:“我日你个仙人板板,向?南柯你他妈的有病吧?!!突然?跳出来?找死谁他妈要你救了……”

被骂的人脸上并没有什么任何不愉快,反倒涌起了一丝笑意,久违的暖意在胸腔里流淌着。

向?南柯知道,她的秦喧,回来?了。

二十年后。

于归已?经是?副主任医师了,却?还在办公室里和院长拌嘴。

刘长生?已?经退休,新任院长是?个和蔼的老?头。

“胡闹!哪有主任医师不带教的!更何况给你的学生?又不是?什么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人家?可是?十五岁就考上清华大学少年班的天才……”

于归闲闲挖了挖耳朵,东倒西歪地没个正形:“您说的这?个天才,到现在都没来?报道,不守时的学生?还有必要留她吗?”

院长一时语塞:“你……你给我出去!”。

官做到这?个份上,确实没什么意思了,于归长叹一口气,一堆医护人员围了过来?,得,查房时间又该到了。

她就像个陀螺一样,大清早从办公室转到了病房,从病房转到了手术室,中午还抽空和医药代表吃了个饭,下午又转回了专家?门诊,直到夕阳西下,暮色渐沉。

院长口中所说的那个天才都没来?报道。

于归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老?腰,果然?,上了年龄了就是?不行?了,晚上回家?得让知有替她按按。

不过,说到天才,她脑海里倒是?一闪而?过了某个人的影子。

不再年轻的主任医师鬓角已?有了白?发,看着窗外的落日陷入了对往事的沉思里。

敲门声响起,她从椅子里坐直身?子:“进来?”。

来?人脚步很轻,于归翻开大病历写写画画,这?些也是?繁重的行?政日常工作之一。

“不好意思于老?师,我来?报道”。

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声线,于归头也没抬,一指窗外:“你知道你迟到了多久吗?”

“对不起,飞机晚点了,我在来?的路上看见有人晕倒了,我就……我就……”

于归笔一顿:“没有拿到执业医师资格证之前——”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呢?

再看她头埋得跟鸵鸟一样,不住低头认错,于归心一软,从抽屉里拿出她的履历。

翻开——

“叫什么名字?”

“念青,我叫顾念青”。

于归一怔。

少年人抬起头来?,冲她粲然?一笑,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和记忆中的某个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那双眼?睛也是?一样漆黑透亮,像极了陆青时。

头发扎成马尾,略微弯曲,发色则是?天然?的浅棕泛黄,昭示着她混血儿的身?份。

五官立体鲜明,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穿着简单的运动体恤,脖子上坠了一枚弹壳做的项链。

整个人积极阳光又向?上,她又有些恍惚,站在这?里的究竟是?谁?

见她神色有异,顾念青有些好奇:“于老?师,您怎么了?”

于归回过神来?,在她递过来?的材料上签字:“没事,去医务处领你的白?大褂和IC卡吧,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学生?了”。

看着少年人一蹦一跳走远的背影,于归把自己窝在椅子里,嘀咕着:“念青,顾念青,是?个好名字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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