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现场之后,医护人员两人一组检查伤患,务必要快,先把濒危病人送上救护车,其余能在现场处置的就在现场处置,郝仁杰,把分诊标签发下去,还有——”

她特意看了一眼于归:“我们的目的是尽可能多的挽救生命,而不是救活每一个人,听明白了吗?”

“明白!”于归看着发到自己手里的分诊标签,浑浑噩噩跟着众人一起答。

急诊分级制度,她在课本上学过,多用于大型灾害的急救现场,标签共有红、黄、绿、黑四个颜色,分别代表濒危病人、危重病人、非急症病人以及死亡患者。

于归握紧了拳头,把标签揉成了一团皱,心乱如麻。

“现在是FM106.3锦州市交通广播电台,尊敬的各位车主朋友们好,我是主播云锦,紧急插播一条快讯,从仁济医科大一附院出发的车牌号为锦A256JZ、锦A368JC的救护车已行驶至枫棠大道,他们是楼台公寓大火中受伤的人们的希望,请往来的车流注意避让,让出应急通道,好让我们的救护车能顺利到达现场!”

城市高楼大厦林立,数万车流汇入钢筋森林里,这其间有渺小如蚂蚁的一辆车悄悄驶离了应急通道,接下来是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越来越多的车为他们让出了道路。

有警车拉着警笛,打着双闪从身后风驰电挚追上来为他们开路。

“顾队,我们已经到现场了”顾衍之挂在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响了,她把引擎开到最大,一百五十迈的速度从拥挤不堪的车流里横穿而过。

“什么情况?”她虽然职务是教官,但是是二级指挥员的消防衔,拥有整个中队的指挥权。

“消防车开不进去,巷子太深了,路又窄,高压线拉的太低……”那边的消防员支支吾吾的。

顾衍之发火了:“艹!开不进去就给我拿着水带跑,劳资怎么教你们的!”

“是,是,赶紧的,把水带接上消防栓!”

听见那边现场乱成了一锅粥,各种哭喊声,警笛声,甚至还有爆炸声,顾衍之的心直直地往下坠。

她一脚踩下刹车,机车还未停稳就跳了下来,把头盔挂在了车把上,对着警戒线外的警察亮出了证件,对方赶紧领着她往里跑,自己的队员也接了过来递给她防火服和面罩。

“顾队,火势太大了,消防车根本开不进来!就这么几个消防栓哪够啊!”刺儿头虽然平时训练不听话,但在现场还算是个得力干将,此刻白净的一张脸也被烟熏的五迷三道的。

热浪一层层地涌了过来,仅仅只是站在楼下就能感到头发一根一根卷了起来,顾衍抬头看了一眼,六层高的老式公寓,城中村里的群租房,这种地方一旦着火杂物多人群密集火势往往蔓延得极快,而且因为巷子窄消防车根本开不进来灭火难度加大,伤亡人数只会更多。

她把望远镜往他怀里一砸:“消防炮给老子架上!”

十来个消防炮很快从消防车上被取了下来,安放在了楼下的空地上,面向大楼不同的角度,组成了一个威力不俗的炮塔,水流瀑布一样冲向了大楼,随即被熊熊火海吞噬了。

这玩意儿射程远威力大,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可顾衍之还是不放心。

“打电话给总部再给我调度两架云梯过来,移动式泡沫灭火装置带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背了一个十公斤重的干粉灭火器在背上。

“带了……”刺儿头犹豫着:“可现在火太大了……起火爆炸的地方就是一楼的楼道口,没有别的通道,根本进不去!”

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一块美容院的广告牌燃烧着刚好从高空掉了下来,溅起了一地火星,围观人群发出一阵尖叫。

“退后,退后!”警察在维持秩序,有好不容易逃生下来的人在哭。

“我……我妈……还在里面……求求你们了……让我进去吧!”

“老婆!老婆!”有下班回来的七尺大汉拿着手机边哭边叫,对方的手机一直是无人接听。

也有七八岁的孩子哭着喊着要爸爸,被年迈的爷爷奶奶死命拉住了。

“我男朋友还在里面,他救了好几个人下来,现在又进去了,求求你们……救救他吧!”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有小姑娘扒着警察的手哭的心碎。

顾衍之把腰带系好,拿起水枪:“我们是谁?”

“我们是消防员战士!”刺儿头也学着她的样子,背了一个灭火器在身上,举起了水枪。

他的身后是整个一中队,清一色的橘色防火服。

退伍不褪色,换装不换心,是流传在所有退伍老兵里的一句口号。

“我们的任务是——”顾衍之带头冲进了火场。

“保护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

陆青时跳下救护车,郝仁杰也跟她一起跳了下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好人姐,你去跟着于归吧”

“陆姐……”

“别磨蹭了,快去”

郝仁杰咬了咬牙,跑到了还在浑浑噩噩发呆的于归身边扯一把她的袖子:“陆姐让我跟着你!”

火场太吵了,各种警笛声,救护车的声音,人来人往的喧哗声,爆炸声,哭喊声,于归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又茫然地问了一遍:“什么?”

郝仁杰凑到她耳边大喊:“陆青时让我跟着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这代表——陆姐她信任你!”

说罢又使劲推了她一把:“你就别给陆姐丢人了行吗!!出息点!你个呆子!”

陆陆续续从火场里抬出来的伤员被集中到了巷子里的空地上,陆青时带着人做分诊,又是一个被烧的面目全非的人抬到了她身边,毛发的焦臭味涌入鼻腔,陆青时面不改色掀了盖在他身上的无纺布,拿听诊器压了上去。

“呼吸心跳停止,死亡时间14时六分零八秒”她看了一下腕表,熟练地把黑色标签挂在了他的手腕上。

这是她贴的第三个黑色标签。

刚刚从火场里出来的消防员又要回去了,陆青时抬眸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轻轻说了一句:“小心”

对方极快地点了一下头,脚步没停,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却悄悄对她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陆姐,我这边有一个开放性骨折的患者大出血要不行了”插在胸前口袋里的对讲机响了起来。

陆青时给一位腿部受伤的患者做着清创,头也没抬:“找到出血的血管阻断,阻断完成之后立马送到附近的医院做手术,速度快点,十五分钟之内还有救,不然整条腿就废了”

刘青云“哎”了一声,立马动作起来,跪在地上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因为太紧张止血钳好几次从手上滑落,护士又换了新的递上。

“大夫,大夫……哎呦……哎呦……我的胳膊动不了了……”有中年男人捂着胳膊叫唤,于归跑过去一看,只是骨折了,估计是从楼上跑下来摔的,立马给他打上了石膏固定好。

“医生,医生,快来看看我妈!身上都是血!”

“来了,来了!”还没处理好一个,下一个又立马叫了起来,于归满头大汗跑过去一看,老太太只是蹭破点皮。

“擦点这个,自己消下毒!”她搁下一瓶碘伏以及袋装无菌辅料,又赶紧跑着去看下一位患者,郝仁杰紧紧跟在她身后。

“大夫,大夫,快来看看我孩子!”中年女人哭着一把扯住了她的白大褂,于归低头去看她怀里的孩子,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两三岁大的小女孩半边脸被烧的血肉模糊,眼珠子都暴露在了外面。

于归赶紧跪下来把人接了过来:“量个血压”

她甩下脖子上的听诊器按在了奄奄一息的孩子胸口:“还有心跳,开放静脉通路吧,挂黄色标签”

郝仁杰从善如流扯下黄色标签挂在了孩子的手腕上:“血压60——80”

“一支多巴胺静推”她一边解开孩子的衣服在她胸口腹部滑动着超声,手里举着IPad,用肩膀和头夹着对讲机跟陆青时通话。

“陆老师,我这边有一个两岁半的烧伤患者,血压低,心率每分钟140次,已经挂了黄色标签了,救护车还没回来吗?”

陆青时看一眼挤满人群的巷子口:“还没有,你再撑一会儿,一会我过去”

听到了肯定回答的于归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好”

“陆主任,换我来吧”心肺复苏是个体力活,陆青时连续做了三分钟,汗湿重衣,患者还是没有恢复自主心跳,旁边的同事立马接上。

这是一位烧伤面积达百分之八十的年轻男人,陆青时不愿意放弃,又推了一针肾上腺素进去。

男孩的女朋友跪在一旁摇着他的肩膀嚎啕大哭:“你怎么这么傻呀!你干嘛要救我!干嘛要救我!你自己跑啊!你干嘛跑出来了还要回去救别人!你伟大!你了不起!你起来,起来和我吵架啊!”

推到第十支肾上腺素的时候,陆青时放弃了,替他阖上已经因为肌肉僵硬而合不上的眼睛,为他挂上了黑色标签。

“死亡时间,15时三十分”

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里陆青时转身奔向了下一位患者。

等待陆青时过来的时间里,于归手边的这位患儿血压血氧持续下降,血氧一度跌破了八十,命悬一线。

患儿妈妈拉着于归的手跪着哭求:“大夫,大夫,你救救她吧,大夫,大夫!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于归瘦弱的身子犹如浮萍一样被推来搡去,那眼泪落在手上打在心上是滚烫。

眼看着血氧跌到了四十,心电监护仪滴滴叫起来,郝仁杰也急了:“该咋办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我……”于归犹豫着:“插……插管吧……好人姐……”

接连换了三根管子还是插不进去,于归跪趴在地上满头大汗,废弃沾血的又一根管子扔在了地上,她也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不行,呼吸道灼伤的太严重了,喉头水肿根本插不进去!”

郝仁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按下自己胸前的通讯器呼唤组里的麻醉医:“陈姐,这边有个两岁半的孩子插管插不进去,你能来一趟吗?”

被点到名字的医生头也没抬,给一位患者做着局麻:“不行,我这边也是危重,走不开”

陆青时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了起来:“做气管切开术,于归”

于归如蒙大赦,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去翻急救包:“好人姐,消毒,给我手术刀”

郝仁杰半信半疑把手术刀递了过去:“你……行吗?”

于归咬了咬牙:“不知道,我没做过,试试吧,总不能……”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消毒好的部位直上直下切开了一道口子。

“让她就这么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