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应该给我的学生们一个解释,但是我现在还没想好该怎样向他们解释,毕竟这并不是课堂的一部分,我的工作是教他们法语语言文学,而不是关于同志方面的知识。

或许应该给我一个机遇,就像当年我被很多人歧视,在课堂上抬不起头来,陆岩老师说出自己的故事,获得了大多数人认可一样。

这件事情一直纠缠了我好几天,好些夜里我都睡不着。

周末那天,我和顾平川回家看奶奶了。终于,奶奶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影,至少言辞也没那么尖锐了。我再一次向奶奶介绍了顾平川,奶奶也没说什么,说自己已经老了,根本管不了那么多了。

阿涛始终不在家,因为那是我一手安排的给阿涛和陆岩老师的约会,就像郭沐瑶给我和顾平川安排的一样。虽然这样很不礼貌,但是为了阿涛的幸福,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

顾平川这些日子有些无所事事,因为他始终没有想好自己想要干什么。没有目标的人生是可悲的,就好像现在,表面上他笑容满面,但是我知道他内心有些难受。他肯定不敢拿自己的成绩去外边宣扬,因为他害怕别人骂他是个吃软饭的,靠我的钱过日子。我在外边也听到一些只言片语,当时我真的很想一巴掌掴过去,但我始终不是暴力的施加者,而是忍受暴力或者冷言的沉默者。

他看着外边明丽的天空,看着秋叶徐徐落下,却不能听到外边的沙沙作响。楼下,有些小孩还在嬉戏,无忧无虑的,正在踢皮球,他看得入了神。

我站在他身边,与他看的是同一个地方,如他一般,目不转睛。

我点燃了一根烟,打火机的声音让他清醒了过来,他伸出手,示意我给他一根。我直接取下我嘴里的烟,让他叼着,于是我又点燃了一根。

“你什么时候开始有烟瘾的?”顾平川突然问我。

我想了想,微笑道:“不知道,最近吧。”

顾平川看我,眼神深邃,“是因为顾闫吗?”

我知道他还忘不了顾闫,就好像林森死了那么多年却永远活在我和阿涛心里一样。

我点点头,说:“那些日子压力真的是大,没办法,抽烟能够解愁……其实喝酒也会,喝醉了就可以睡一觉,但是那时候我根本不能睡觉,阿涛和顾闫都需要我。”

“对不起,我瞒了你一件事。”

我惊愕地看向了他。

“其实我那天生气出门后,本就很想回来的,但是后来我遇到了钱茗悦,”顾平川说,“可能是我说了过激的话语,她才找上了你。”

“遇见钱茗悦跟回不回我家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我很想回,但是又不想回,”他说,“我不敢接受顾闫要死去的事实,我害怕看见他那个样子,每当看见他,我都会很难受,最后只能用怒火压制心里的不快。”

“那两天你去了哪里?”

“没去哪里,生意失败了,我就喝酒了,喝得不省人事,醉得没看到你给我发的消息,也没接到你给我打的电话,”顾平川目光平淡,“是我对不起你,不该怪你。”

“我知道你那时候想要发泄,”我说,“但是发泄的时候务必想想后果,也要想想你发泄的对象心里会不会难受。”

“以后我要是找你发泄,或者不讲道理时,你就打我吧,就像那天一样,狠狠地扇我,把我扇醒。”

我投入他的怀抱,抱住他的腰身,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跳动有力的心脏,淡淡道:“好啊,我会狠狠地扇你耳光。”

他笑了笑,笑得真诚,而后摸着我的头,爱怜地说:“你喜欢吃甜的吗?”

“喜欢,”我抬头看他,“怎么了?”

他低头对我一笑,目光似蜜糖一般甜蜜,“奶油呢?喜欢吗?”

我也跟着一笑,“当然喜欢。”

“但是……”他看向了天花板,眼神神秘起来,“可能会让你发胖。”

“不好意思,我瘦了二十九年,不知道发胖是什么滋味,”我说,“难道你喜欢胖胖的我?”

“你怎样我都喜欢,”顾平川又低头,捏捏我的脸,“我在想,我该不该去学个手艺?”

我面现惊愕,惊道:“难道你要去学做蛋糕?”

“嗯……”他托着腮帮,笑得调皮,“有这个想法。”

我笑得更加开心愉悦,直接从他怀里跳起来,说:“开个蛋糕店?”

“有这个想法……”他笑个不停,让我眼里满是感动,“我想着,出去经商的话代价太大了,经常要与你分开,大江南北来回跑,而且担的风险也不小。我想多陪陪你,过去的九年我们分开太久了,我想给你一辈子。”

我牵起他的手,笑道:“好,我们在一起一辈子。”

“你爸爸长什么样子?能不能让我看看?”他突然这么问,倒是令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长什么样他就长什么样,”我笑道,“我跟他长得太像。”

“难怪阿涛这么迷恋你爸。”

我听得出来他这是在夸我,于是我牵着他的手,说:“带你去看看?在阿涛房间。”

“好。”

我拉着他的手去了阿涛房间。林森和阿涛的照片都被阿涛藏得严严实实的,以防被奶奶发现,我只记得被他藏在衣柜的最下方的折叠好的床单下压着。我翻了翻,找到了一个信封,我转身一跳,趴在了床上,顾平川趴在我身边,我看了看他,拆开了信封。

第一张是一张黑白照,九几年拍的,那时候阿涛跟林森刚刚认识,两个人搭着肩,后面好像是一棵大树。那时候的阿涛看起来真年轻,林森笑起来也甚是稚气,但眉目间透露着一股英气,眉如墨画,眼尾如蝶翼要翔,薄薄的唇微微勾起。

“你真的跟林森很像很像……”顾平川拿着照片,爱不释手,细细地端详。

第二张是零几年拍的,一张彩色照片,但也看得出来很多年代了,上面还有几点污垢,他们那时候好像在农村,在一个农田田埂上,林森手里竟然提着一个桶,里面不知晓装的是什么,而阿涛则蹲在田埂上,林森做出一个弯腰的动作,嘟起嘴,亲在了阿涛的脖子上,让阿涛有些痒痒,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第三张是我们三个人的合照,看到这张照片时,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掉在了林森的脸上,我连忙把眼泪擦掉,说了句:“林森,对不起。”

他擦了我的泪,侧躺着,让我侧躺在他的怀里,他手里拿着那张照片,问:“这应该是在长沙拍的吧?”

“是的,在照相馆,”我笑道,“你看,林森跟我像不像?”

“像……”他说,“我觉得我应该感谢林森,没有他,我也不会遇见你。”

“狗屁川,你有小时候的照片吗?”

顾平川皱起眉头,最后还是苦涩地笑了,说:“没有。”

天哪,好悲哀。

于是我也没说话了,不想激起他那沉重的童年往事,继而看完了所有的照片。晚饭的时候,奶奶居然把我们叫醒了,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的了,我醒来时,我连忙将照片收好,奶奶跑过来忙问:“藏的什么?”

我调皮地笑笑,说:“奶奶,一些比较私密的照片,您看不得。”

“难道是你小时候光着屁股的照片?你爸咋从来没给我看过?”奶奶来了兴趣,就要掀开我,顾平川立马又压了上去,说:“奶奶,是我光着屁股的照片,您真的看不得……”

奶奶皱皱眉,道:“不看就不看,你爸刚打电话回来,他说叫你俩去买个菜,提前做个饭。”

我立即问:“他有没有提到过约会的事儿?”

“没有,”奶奶说,“唉呀妈呀,这茬让俺给忘了。”

“没事儿,一会儿回来再问。”

在厨房里,顾平川做饭的时候问我:“晚上咱们陪奶奶打打麻将吧?”

“为什么?”我洗菜的动作突然停下。

“麻将桌上看女婿,”顾平川言笑晏晏,“我要让奶奶接受我,多输点钱给奶奶。”

“我好久没玩麻将了,”我说,“上次打麻将还是在法国,跟我朋友们玩。”

“中国朋友?”

“不是,法国朋友,”我说,“我在孔子学院,教外国人中国文化和汉语,后来我教他们打麻将。”

“森森,”顾平川说,“你在国外有没有交过男朋友?”

森森?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叫我。我迟疑地看看他,他说:“我问你问题呢?”

“没有,”我说,“不过我和一个意大利人交往过一段时间,后来他觉得中国人太复杂,就放弃我了,奔去了韩国人怀里。”

他突然凑过来,在我脸上啄了一口,笑道:“你喜欢老外吗?”

我翻了个白眼,知道他在套我话,“喜欢啊,长得高大,皮肤白白的,不肤浅,器大活好,谁会不喜欢。”

他突然把湿漉漉的手伸进我的衣服里挠痒痒,我笑个不停,连忙叫饶命,后来他才停了下来,在我耳边道:“今晚干死你。”

我脸红了红。

懒得理他!

八点钟的时候阿涛已经回来了,那时候饭菜都快凉了,我们一直在等他。他推开门的那一刻,我就抱怨道:“有些人圣旨上说道叫我们这些苦命的下人早点做饭,谁知那人回来得那么晚。”

阿涛不好意思地笑笑,挠挠头,傻里傻气的,说:“不好意思,在路上被你大波叔缠着了。”

我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把他拖入房间,关上门后,问他:“咋样?”

“唉!”阿涛叹气,脱下了衣服,往里边走去。

我连忙跟上去,说:“怎样嘛!”

“嗯……”阿涛的表情先是神秘兮兮的,后来才笑得有些调皮捣蛋的,“你猜。”

“懒得猜!”我白了一眼,“估计是成了。”

“慢慢来吧,”阿涛说,“我们都是慢热的人。”

“你们都慢了十多年了,”我哭笑不得,“凑合着过呗。”

“对啊,凑合着过呗,”阿涛脸上笑容骤收,目意深寒看着外边的夜景,“都这么老了,还在挑剔。”

“有个人照顾你挺好的。”

“对了,我现在才想起来,”阿涛说着去翻那个黑色的大皮包,“顾闫走之前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说里面有不少钱,我一半,顾平川一半,但我觉得这钱是人家包艳萍的,不能要,你交给顾平川,给他处理吧。”

我有点犹豫要不要接下,可是阿涛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塞进了我的手里。我看着那张工商银行的卡,问:“里面有多少钱?”

“80万。”

“天哪,这么多!”

“所以我不该留着,不然这辈子都不心安。”

“你说得对。”说着,我出了门。

吃完晚饭后,奶奶直接睡觉了,不想打麻将。我和顾平川出去散步了,今晚我没打算回去,散完步就回去睡觉。

路过路边摊,顾平川盯着看了好久,我以为他想吃烧烤,刚要问,他却说:“咱们去海边走走吧?”

“好啊,”我笑了起来,又收了笑容,“可是……这么晚了,而且那么远,坐车都得半个小时呢。”

“管他呢!”他拉着我的手,去了路边,拦了辆车。

今晚其实很冷,到了海边感觉更冷了。我们收拢衣襟,走在无人的沙滩上,他买了两个圣代,递给我一个。我接过了,瞧着那圣代好久,让我想起了九年以前在某天晚上我们吃着圣代打情骂俏,不顾路人的目光的日子。

“怎么了?”他突然问我,舀了一勺子,凑到我嘴边。

“没怎么。”我一口吃下了,“啊,好凉!”我立马捂住了嘴,凉得我太阳穴痛得不行,在沙滩上蹦蹦跳跳。

他笑着摇摇头,无奈道:“还是蛋糕好,不要那么凉。”

我问:“你怎么会突然想起开蛋糕店啊?”

“不知道……”顾平川携着我,坐在沙滩上,看着远方绯红的月,终被云层遮蔽了半边月色,羞涩地绽放着寒晖,“以前的我太暴躁了,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我想着,一个做蛋糕的人应该不会那么暴躁吧。若是开了店,我面对的顾客每天都应该是心善的人,爱吃蛋糕的人怎么会是恶人呢?你说是不是?”

“是的,喜欢蛋糕的人都不坏。”

“我想当个暖男……”他笑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过去对你太不好了,总是骂你,逼你。老婆,你说这个想法是不是有点可笑?”

我深深地望着他,他转过脸来看我。

“不可笑,其实,你本就很暖,一直都是。”

他凑过脸来,我的心脏开始跳动了,随之我闭上了眼睛,很快,他给我的那个不是暖暖的,而是凉凉的,上面还有蓝莓的味道,让我禁不住要去吸吮。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终于把那张银行卡拿了出来,说:“里面有80万,顾闫留下的,你自己解决吧,你自己留着用,也是合理,虽然这钱来的不正经,但至少也是顾闫留下来的,你是他的继承人,但是顾闫说过要给一半给阿涛。你要是想还给包艳萍,你就还去。你要是想要钱,我先去挣,咱先挣个学费,你去学做蛋糕。”

顾平川拿着那张卡,表情深邃,呼吸厚重,心情也特别沉重,许久都没有放下。

“管他呢,我自己留着吧,这算是他留下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吧。”

我微微笑,从他身后抱着他,“我支持你。”

作者有话要说:难得在题外话啰嗦,今天我啰嗦一下:

明天完结了,提前说一下。

后天我直接贴出番外,算作是圆满完成。

番外里面有我的完结感言,希望大家注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