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不到顾平川,给他发微信也没有回复我——这是我唯一能联系到他的方式。

找了大半个小时,没有头绪,当我站在江岸边,凝望着对岸的灯火线,看着灯火跳动时,他竟然给我回了消息。

他说他在他家。

我看着江水里面的灯火,影影绰绰,随着江水被风吹动形成的波澜晃动着,我笑了笑。

我早该猜到他在那里。

我开车去了他家。说实话,这里我已经很陌生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的房子拆了建,很多高楼在这里伫立着,邻居们的房子都翻了新,就他家的房子还坚决地屹立在那里,倒成了一道独立的风景线。

熟悉,似乎又不熟悉,一切都变了。

我的车停在院子门口,就看见了他,近光灯刺得他遮了遮眼睛。他正蹲在门口,抽着烟,烟火明明暗暗,暗暗明明,烟雾也被微微的风吹走了。我下了车,来到他身边,蹲在他身边。

“吃饭了吗?”我问他。

他将我的问题置若罔闻,却说:“他回来住了三天了,邻居才发现,我真没用。”

看来,他方才在医院对顾闫魔鬼般的态度现在已经完全没了。

我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说:“走吧。”

走之前,我还回头看了一眼那萧瑟的房子,觉得那里承载了太多记忆,却难以拼凑了。但是记忆是现在的奠基,但是却又改变不了什么,所以也不值得留恋这里。

回到家,林书文还在睡,听到我回来后,他跑了出来,问:“你们怎么一整天都不在?”

我叱他:“不像你,那么荒废。”

林书文想要开灯,顾平川却道:“别开了,点蜡烛吧。”

林书文想要去开灯的动作突然停了,我去房间里点了蜡烛出来,照亮了大半个客厅。

顾平川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了,头靠着沙发背,背对着一闪一闪的烛光,什么也不说,怕我看见他的表情。

“你先去洗个澡吧,想必也累了。”

我推了推他,他却没动,理也不理我。我也没再强求他。

我先洗了个澡,而后去了厨房择菜。林书文枕在门沿上,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瞟了他一眼,道:“愣着干什么?没见我忙吗?你把这些青菜择了,我去切肉。”

林书文蹲下来乖乖择菜,还不住看我,每次被我注意到后,又躲开我的目光,我只好一边切肉一边道:“你有什么想说的,你直接说吧。”

林书文问:“我妈明天会来吧?”

我说:“会,明天下午我去接她。”

林书文说:“我觉得她来了也没用,你以为她肯花那钱?她巴不得我死。”

我说:“我知道她巴不得你死,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叫她来,是另有打算。”

林书文埋怨道:“不知道你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但我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还是很在乎我的死活的对吧?”

“对!”我白了一眼,“就有鬼了。”

林书文说:“哥,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比我妈好,虽然你打我骂我,但我还是觉得你比她好。”

我说:“别以为我是观世音菩萨普度众生,我可没那么心善,你要是被你妈打死,我不会觉得可惜。”

“你话是这么说,可是上次你也不救了我了么?”林书文笑了起来,我瞪了回去,他又不敢笑了,“我妈真的对我一点都不好,她就想着钱,成天赌博,我从八九岁开始就干特别重的农活……我的童年伴随着猪狗牛羊鸡鸭鹅,所有的家务都是我干,回去还得挨骂,我卖猪卖牛卖鸡卖鸭的钱全归了我妈,她都不给我零花钱。我好想离开那里,那里根本就不属于我。”

没办法,我的心就是那么软弱,听到这里我又不得不起了些怜悯之心,觉得这孩子比我小时候苦多了,至少在十二岁之前我没怎么干过活,都是奶奶宠溺着。时代在变迁,小时候干过这么多活的小孩,真的不多了。

怪就怪在,投错了胎。

“哥哥,我在学校的成绩不是很好,而且还想着谈恋爱,真的……对不起你。”

虽然我心里心疼,但我还是面不改色,“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知错就改。”

“好!我保证不谈恋爱,好好学习!”他说完,又低下头,“哥哥,我想念完高中,每个月我吃饭要四五百,你给我每个月一千块钱吧,等我高中毕业,我有能力挣钱了,毕业了,我翻倍还你。”

说实话,对于林书文,还真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我怕给了他钱,他却去干那种不正经的事情,养那个杀马特金毛狮王白眼狼……

“好啊。”我说,“以后我给你转的钱,我都记着,以后双倍偿还。”

“郑老师,您的工资每个月多少?”

我瞥眼看他,而后说:“这个不是你关心的事儿。”

“你怎么那么有钱?”

我怒道:“你能不能别总是把钱挂在嘴边?掉钱眼里了你!这里没你的事儿了,赶紧滚出去。”

说实话当大学老师的工资并不高,现在我还在教研究生的交替传译,大四学生的口译和文学,大三学生的笔译,还有大一学生的视听说……平时还得搞科研,每个月的工资也就那么几千,但好在我有口译的技能在,我能在外边接一些翻译活,毕竟这里资深的法语口译员不多,接一次同声传译,一个月的生活费倒是有了。

做好晚饭后,我给顾平川盛了一碗饭,叫他起来吃。他就翻了个身,就能吃到我辛辛苦苦做的饭菜,他倒是舒服,而我累了一天了,这天还没休息过。

林书文吧唧嘴,道:“你做的菜比我妈做的好吃。”

而我呢喃道:“我都怀疑你妈到底是不是个人。”

林书文说:“你就当我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我讨厌我妈。”

“哦?是吗?”我语气震惊,但都是装出来的,“这恐怕是我们俩唯一的共同点。”

“我们的共同点可不止这个……”林书文笑得阴恻恻,“我们还有共同点,那就是……我们都喜欢面前这位一直不说话的高冷帅哥!”

我脸开始红了起来,我不知道顾平川听到后是什么表情。

林书文的心情真的是阴晴不定难以揣测,刚刚还说得正开心,现在却很快转了话锋:“哥,我真的好想赶快把钱还了,不想遭那个罪了。”

“等你妈明天来了,我会给你钱,帮你还了,但是明天你要配合我,无论如何都要站在我这边。还有,等你妈回去后,你明天就回校,我这里住不下,我爸明天要住这里。”我边吃边说,但又觉得不对劲,问他:“你遭了什么罪?”

林书文突然哭了起来,眼泪掉在白花花的米饭里。

我皱眉,问:“到底怎么了?”

林书文取来纸巾,擦了擦泪,而后放下饭碗,偏过头去不敢看我,良久后才道:“被打倒是无所谓,被他们侮辱……”

我懵了一会儿,一时之间没有了意识一般。侮辱?怎么侮辱?

林书文继续说:“哥哥,我真的好害怕再被他们抓回去,打我还不说,还叫我陪他们睡觉!他们真的很恶心,而且,好疼好疼,我真的好怕……”林书文捉过我的手臂,使劲地摇,眼神怜怜楚楚充满泪光,央求我。

天哪……简直就是禽兽!林书文……才十六岁。

顾平川听到之后一直凝视着我们,却一字不说,毕竟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忙问:“戴套了吗?”

林书文委屈地摇摇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你为什么不让他们戴套!你知道现在多少人有艾滋病吗?你要是得了艾滋病,你这辈子就完了!”

“哥哥,我买了避孕套……他们不戴。”

“你倒是干净的,他们看你十六七岁,断定就是你干净的,他们肯定不戴!”我咆哮,“天哪,这些人,都是畜生。”

“哥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共几次?”我说。

林书文说:“被他们捉住三次,我都还不起钱,就三次。”

“就三次?一次也不行!”我继续咆哮,干脆扔下饭碗不吃了,“算了,不说了,既然发生了,你随时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再过一个月,我带着你和黄远强,一起去医院抽血检查。”

“谢谢你,哥,我不吃了。”说完,他放下饭碗就去了房间。

这顿饭吃得毫无味道,烛光下我也一直想着其它事情。吃完后,我还得刷碗拖地,忙了一天,早就腰酸背痛。

忙完后,我叫顾平川去洗澡,谁知他拿出我的葡萄酒,直接喝了起来,杯子也懒得用。

我抢过酒瓶,道:“喝酒有用吗?能浇愁吗?”

他又抢了回来,道:“不要你管。”

“这是我家,当然要管!”我目光比烛光还要明亮,“除非你滚出去!”

他根本不理会我,大口大口地喝着,就好像喝饮料一样。

我又准备去抢,然而他早有防备,没让我抢到,又喝了起来。这下我一把抢过酒瓶,扔在了地上,酒瓶碎裂了,声音巨响,割人耳帘,听了让人觉得发麻。

这时候林书文的房门开了,他探出头来,偷看。

我没理睬,等我回头时,顾平川却扑了过来,把我压在沙发下。我半起身,狠狠掴了他两耳光,声音脆响,在客厅里回荡。他连忙抓起我的手,狠狠扣住,而后吻了下来。

这个吻让我很痛苦,让我难以呼吸,让我快要窒息。强压的吻,压迫的吻,是令我痛苦的,因此我只好在他身下挣扎。

终于,我咬破了他的唇。他吃痛,淡红的唇冒出了黑红的血,却也没滑落。他目光灼灼凝视着我,而后把我放开,抱住了我的大腿,将我抱了起来。

“顾平川,你他妈放开我!”

我只好连甩他几耳光,发现根本没有用,而我又不能放开他,若是放开了,我肯定向后摔下去,摔个后脑开花。

就这样,他抱着我从林书文面前经过,匆忙去了我的房间,而后把我扔在床上。他起身,去反锁了门。

他又扑了上来,而我却没有反抗。好像只有反抗他才能兴致烧头,继续对我施压。说实话,我很累,我根本没有精力再跟他吵闹。若是他现在摔门滚出去,我还真不会管他的死活,我只想安安静静睡一觉。

他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充满着怨言,充满着火色。

“我要杀了你。”他冷冷地说。

杀了我?

我怔了怔。

他又说:“或者杀了我自己,或者杀了你爸,或者顾闫!”

我冷冷说:“你还是自己去死吧,别带上我就行。”

他摸着我的脸,冷漠道:“你爸和我哥哥成了……而我和你……呵呵,你不觉得很好笑?我是不是该管顾闫叫一声爸爸,或者你应该叫我一声叔叔?而你跟你的叔叔……”

我亦冷漠回他:“顾平川,你不觉得可笑?你九年前什么也不说就离开,我还会跟你在一起?没事,我们谁都不用死,成就我爸和你哥吧。”

言外之意,我现在并没有跟他重归于好。

这话正戳中他的痛处,因此他已经捏好了拳头,随时准备砸下来。

我当然不会惧怕,就好像多年前他对我的暴力一样,对我的逼迫一样。强硬的我,坚韧的我,似乎都在怀疑自己,怀疑我自己的强硬、坚韧是不是一个缺陷,或者是一个优点。

他的拳头始终没有砸下来,而是趴在我身上,紧紧地抱着我,在我耳边呢喃:“对不起……我不该不辞而别,我知道你很痛苦。”

“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都过去了。”

他继续说:“那我弥补。”

“我不需要你的弥补。”

他继续在我耳边吐出滚热的气息,却是极力挽回我的文字:“那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顾平川……”我眼睛忍不住湿润,“不是我要离开你,而是你自己离开。”

“那你可以报复我……”他说,“过了今晚,你可以像我当年一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就好像从来都没出现过一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