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同性恋,公开自己的身份实则需要巨大的勇气。但是我刚才并没有多大勇气,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反而弄巧成拙。也许是在西方待得久了,也就渐渐养成了一种无所谓,或者也许是我研究的本就是这方面的,所以这就让我不再惧怕了吧。

回首起过去,阿涛看到林森悲惨的过去,才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那一代的同性恋,真的承受了太多,似乎与传统思想的碰撞比我们这代的人更加剧烈。等到我们的下一代人,或许会更加轻松一点。社会在发展,人的思想也在进步,我相信以后终有一天我们这个群体会得到大部分人的认可,得到社会的接受。即使在我有生之年,可能看不到那天。

“你跟陆岩老师,到底什么关系?”我问出了一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朋友,仅仅是朋友。”阿涛抬起头,“你得好好感谢他,没他的栽培,就没你的今天,你去法国还有他的功劳呢。”

然而我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你就不想着,跟他发展发展?”

“郑爱森!”阿涛回顾正经,“我踩你尾巴啦?净找我茬。”

“你没踩我尾巴,我也没尾巴。”我坐在他身边,“我是觉得你太孤单了,你该找个人陪着你,陆岩就是最好的选择。”

阿涛实在那我没办法,只好转过身,对我正经地说:“慢慢来。”

我笑道:“你就不怕他跟别的男人跑了?”

“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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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郭沐瑶约我出来了,去喝咖啡。其实我三年没跟她见面了,她变化也非常地大,看起来很成熟,穿着正装,下边是短裙,化了一个淡淡的妆,扎了个高高的马辫,看起来很精神。

她还是那样,乐观开朗。

她也还是那样,拥有一张绝艳的面庞。

只不过,我听说三年前她跟杜航分手了,至今都是单身。分手的原因是,杜航出/轨了。当年我还跟杜航聊过,杜航一口咬定没有出/轨,然而郭沐瑶这人的性格就是那样,决然地分手。

我真不知道到底真相是什么,若我是郭沐瑶,我肯定会再给杜航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至少好好地听他解释。

毕竟我也是过来人。不听对方解释,是要吃亏的。

郭沐瑶坐在我的车里,系好了安全带,笑着对我说:“在法国有没有交男朋友啊?”

我白她一眼,启动了车,“我不喜欢白人。”

“毛多,汗臭……”郭沐瑶嘀咕着。

我哭笑不得,“你别这样。”

“那是什么原因?”

“可能是意识形态上的差异,跟白人沟通不来,他们也觉得中国人太plicated,沟通是个困难,很累的。我平时就累了,可再不想要一个傻逼男朋友。”

郭沐瑶挑衅道:“嘴上这么说,下边很实诚。”

我没理她了,专心地开车。到了咖啡厅,我点了杯拿铁,她跟我要了一样的,在等待的时候,郭沐瑶又道:“前天回来的,昨天也不找我,今天,老娘要好好干一场,陪我去买包包,吃的你出钱就行,好好地罚你。”

我笑道:“行,我就不信你能把我吃穷了。”

“我一个朋友都没有。”郭沐瑶纤长的睫被微微的风吹动着,她看着玻璃窗边被菡萏割裂的细碎金光,蓦然地说,“我这几年真的很不好过。分手了,我很伤心。我妈死了,虽然算不上难过,但总觉得生活中少了一个人,空落落的。”

我对郭沐瑶的母亲了解少之甚少,只知道她母亲二嫁之后,她就没正眼看过她母亲。她在外边说自己是个孤儿,别人也骂她母亲是个婊/子命。实则她母亲活得好好的,只不过跟另外一家人在一起而已。

“我继父对我不好。除了我妈,所有人都排挤我。但很多时候,我妈都站在我继父那边,不管是有理还是没理,都这样。爱森,我好孤单。”

我问:“那你跟杜航聊过没有?”

郭沐瑶说:“没有,三年没联系了,也不知道他好不好。”

我说:“你太鲁莽了,应该多多听他解释。”

郭沐瑶目光酸恻,“不想听,算了,不说这个了。”她脸上挤出尴尬的笑,“你呢?你不找一个?”

我低眉默笑,摇摇头。

“你可知,有个傻子一直等着你?”郭沐瑶说,“挺傻的。”

我知道是谁,但我不明说,也不想谈论这个。

“这些个人啊,来的来,走得走,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真的是什么嘴脸都见过了,‘真诚’二字,真的可贵。”郭沐瑶叹一口气,“还是你好。”

喝完咖啡,我陪着她去逛商场了。逛完商场要花两个小时,出了商场的时候,天气燥热,我将手平放在额头,看了看天。

“林凯哥哥!是你吗?”

我听到这个声音,携着郭沐瑶就走。

郭沐瑶不明不白被我拉着走,还不住往回看,说:“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好像是叫你。”

“我叫郑爱森,他认错人了。”说着我就把郭沐瑶往车里塞。

“林凯哥,我知道是你!”说着,我的胳臂就被人缠住了。

我一把甩开林书文的手,骂道:“你是鬼魂吗?”

林书文是伯父的儿子,现在在十一中上高中。他一个湘潭人,竟然跑到这里来上高中,什么原因,脚趾头都能想得明白。去年伯母携着他来求我给钱给他上学,要不是他们拿我真实身份威胁我,我才不乐意干。毕竟我怕奶奶伤心。

林书文笑了笑,嘀咕着:“我就跟你打个招呼,又没踩你尾巴。”

“这是谁啊?”这时候郭沐瑶从车里出来,问。

我敷衍一句:“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狗屁亲人。”

我对林书文说:“你不上课吗?”

“今天周六啊,你忘了?”林书文咧嘴笑,那笑容我怎么看都看不顺眼,“我们暑假只有一个月,我已经来学校俩星期了,累死了,我出来走走。”

我准备上车,“那你回去吧,我要回家了。”

“等等!”林书文叫住我。

我开车的动作停了,郭沐瑶又从车上下来,环手于胸,懒懒道:“弟弟,没见你哥泡妞啊?”

“他是Gay,我知道。”林书文低眉笑,“全家都是。”

我几乎快要爆发,强忍住怒气说:“林书文,你别太过分!”

“哥,我只是没钱了,我妈从来不给我钱……”

我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妈给不给你钱关我什么事儿?”

“我知道你会管我的,我也不会要得太多,我今年还是第一次找你要钱……你能借我点吗?”

郭沐瑶拍拍我的肩,嘲笑道:“天哪,这是哪门子亲戚?张口就是钱,当你家开银行的是吧?”

“你回去,回去之后在微信上给我开个实时定位,我啥时候看见你在学校了,我再给你打钱。”

“好嘞!”林书文一鞠躬,就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跟郭沐瑶说起了林书文和我的关系,以及过去发生的一切。郭沐瑶当时暴跳如雷,差点就把我车窗给捶坏了。

我无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毕竟林书文是无辜的。这么多年他们家也算是报应了,那么痛恨同性恋,林书文就是同性恋,真巧合。”

郭沐瑶道:“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母亲。”

这么多年了,我不想回首那充满鲜血的过去,更不想见到童年时期遇到的那些人,最不想回望童年遇见的一些往事。可是生活就是这样,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得我和阿涛措手不及。

但好在伯母的态度还算好的,哭着求我们,但我实在可怜不起来。仇恨虽然已经过去,但是她在我小时候对我的欺凌,我永远都记在心里,就像一个狰狞的疤,永远都淡化不了了。要不是她手中有把柄,不然就算她死在街上,我都不会去看,我反而会拍手叫好。

阿涛也特别恨,毕竟他失去了最爱的人。他说,最好别让他看到那家子人。

大波叔也恨,因为他失去了最仗义的朋友,他说,要是再看见那家子人,见一次打一次。

也因此,伯母就很少来我家找事。

送郭沐瑶回到家,就跟我说:“过几天陪我去趟医院呗?你应该有空的吧?”

我着急问:“你怎么了?”

“唉……”郭沐瑶用尽全身力气叹气,似乎这一叹,要把肚子里的气都要吐出来,“我怕我得了颈椎病,去医院照照。”

我笑着对她说:“你压力别太大了,劳逸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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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陪郭沐瑶去医院的前一天,黄远强给我发微信消息来了,叫我去贵族酒吧见面。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叫我去酒吧见面,我也有点排斥,毕竟我很少很少去酒吧。

我到达酒吧之后才发现,这是一家同志酒吧。

歌舞升平,迷幻的灯光,让我有点发晕。台上的脱衣舞男,有的扭动着妖娆的身姿,有的展现着结实的肌肉,随音乐而舞蹈,燃烧着形形色色的荷尔蒙。高潮再起,下边的欢呼声不断。下边的卡座,有接吻的,抽烟的,喝得不省人事的,也有撕逼吵架的——这里面太乱了,我很想尽快离开。

“凯哥!我在这里。”

黄远强正在与酒保勾搭,心情似乎很不好,嘈杂的音乐中,那酒保似乎还在安慰他。我看他一杯一杯地喝着,立马抢过了杯子。

我指着他说:“你现在才十八岁,就来这种地方?你爸知道了他怎么看你?”

黄远强软软地趴在桌上,竟然哭了,“哥哥,我是同性恋,我不敢跟我爸爸说,我怕他打我。这事儿在我心里憋了好久了,一直不敢说,我该怎么办?”

又是一个被这个问题困惑的孩子。我还能怎么办?现在跟他讲那些道理,他又听不进去,只能好在他清醒的时候跟他说这些。

“咱们回家,好不?我不告诉你爸你来了酒吧,你今晚住我那里。”

“我不回去……我喜欢男孩儿,你看,这里好多男孩……你看,那个小清新,对我……含情脉脉呢。”

说完,他就倒了下去。我叹息一声,只好把他弄回家。我正检查四方看看他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时,有个人的声音将我惊了惊:“帅哥,喝酒不?”

我看也不看,直接回头给那人一巴掌,吼道:“你他妈怎么会在这里?”

“哐当”一声,林书文的酒水洒了一地,几个酒瓶子滚出去好远,所有人的目光都往我这边投射过来。

林书文虽然现在穿得干干净净的,但我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他捂着自己的右脸,哭出了声。

“我给你钱是叫你好好上学,不是叫你来卖酒!”说完我对着那酒保怒骂:“你们这里什么鬼地方?未成年人你们也要?”

那酒保“操”了一声,道:“你他妈别骂我,跟我们老板说理去。”

我斥道:“老子懒得跟你们说。”而后我又转头跟林书文道:“你爱咋咋的,你要是死了,跟我没关系,你卖你的酒,反正也能赚钱养活自己,以后别他妈哭哭啼啼向我要钱!来一次打一次!”

之后,我背着黄远强就走了。

十八岁的小孩,身高一米八,在我身上差点把我压出泪来——太沉了。好不容易把他弄到车上,谁知他还在我车上吐了!

“哥哥,我知道错了……”林书文的声音出现在我的后头。

我现在心情不好,真的很不好,真想找个人发泄!然而我并不是那种人,回首对他说:“回你的学校去!”

“让我今晚住你那儿吧。”

“我家里不留其他男人。”

林书文指着死醉的黄远强,“那他呢?”

我强压怒气,“他是你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男人!滚!有多远滚多远,我不想看见你!”

“我不管,我就上你的车。”林书文打开后边的车门,上去了。

然而我能有什么办法,于是我只好妥协,打算明早再送他们回去。

现在的小孩子,难道都那么开放,那么不听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