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不起,我不知道……阿涛不是你的亲爸爸……”

郭沐瑶被我说的双眼通红,嚅嗫不清。我一笑,捂住双靥,发现早已湿了。

杜航递给我纸巾擦泪,静默地看着我,而后搭上了郭沐瑶的肩,再递给她一张纸巾。

郭沐瑶又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扭头道:“是,你是该说对不起,但是请你放了她。”

郭沐瑶仍旧决然,“不,我不放,我恨透了,从来都没恨过这样一个人。阿森,这叫报应,这叫以牙还牙。”

“可是你开心吗?”

郭沐瑶摇头,“不开心。”

我抬头望着灯光,“那又有何用?”

郭沐瑶笑,“但痛快!”

郭沐瑶是铁了心要教训钱茗悦了,就算我撕破脸皮,尽力劝说,还是没有用的。

我打量着钱茗悦。这个人,我可怜不起来。可怜人自有可怜之处,可是我在她身上看不到可怜之处。当时她如何说我,当时她如何迫害郭沐瑶,我现在记得清清楚楚。一个人没有悟性,不知悔改,那是莫大的悲哀。一个人行恶不悔,无心无魄,那是对自我的抛弃。若是钱茗悦能正常点,我还真的会为她拼命,叫郭沐瑶放了她。

但是,为了顾平川,我不能。

可是我该怎么办?为了让郭沐瑶惩一时之快,就让她违背法律?

“你打算怎么办?”我冷冷地对郭沐瑶说。

“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要黑子的电话。黑子长得那么恶心,行事也非常恶心,对这女人垂涎不止。把这女人送到狼窝子里面去,千人跨万人骑,岂不解恨?”郭沐瑶笑得毒恶,挑起钱茗悦的下巴,冷冷道:“你会开心的吧?□□。”

钱茗悦:“唔……唔……唔……”

要想恶人永远不缠身,那就是忽略他。

被恶人专注是危险的,恶人被忽略是悲哀的。

——这是阿涛教我的。

其实不用他教,我也知道。在小时候我经常受欺负,起初我是反抗的,后来我没力气反抗了,心累,体乏,他们欺负惯了,腻了,就再也没来找我。

因为我始终是弱者,我没有武器反抗,若是反抗不能胜利,得到的是更猛烈的痛击。

在暴力面前,我始终没有胜算的可能。我唯独等待他人烦腻、厌恶,才是我的新生。

我不能让郭沐瑶这样下去。

被报复情绪充满头脑的郭沐瑶露出非常满意的笑容,“把黑子电话给我,明天换人。”

“我没有。”

“对哦,你怎么会有……”郭沐瑶叹出白花花的雾气,继而看向钱茗悦,“好像你有唉,不然,你上次怎么联系到黑子把我弄到手的?”

她取出棉布,钱茗悦口一松,便开始骂:“郭沐瑶你个臭□□!等老娘出去,一定把你千刀万剐!”

“啪!啪!”

郭沐瑶反手顺手连抽了钱茗悦两个大耳光!

“你最好给老娘安静点儿,不然老娘抽死你!”言罢,她搜了搜仍在床上的外套,拿出了钱茗悦的手机,问:“说,密码多少?”

钱茗悦偏过头去,目光决然。

“来人!把她衣服脱了,拍照,发贴吧里去!这叫以牙还牙,不过分!”

三五个大汉推门而入,他们就好像是郭沐瑶的下手一般,对她勤勤恳恳恭恭敬敬忠诚至极说一不二,就要对钱茗悦下手。

钱茗悦叫出了猪叫声,立马求饶:“我说!我说!920715。”

九二年七月十五,他的生日。

原来如此。

我看不下去了,立马出了门。不一会儿郭沐瑶找到了黑子的号码,拨通了,递给我。

果然,那边很快就接通了,传来黑子猥琐恶心的口吻:“茗悦,怎么了?今天怎有心情给我打电话来了?想哥哥了?”

“黑子,你真恶心!”我骂道,“劝你最好听我的,钱茗悦在我手里,若是你不想看到她的尸体被扔大街上被狗吃,明天上午十一点,安新区城北郊观音山脚下清水桥上换人质。若是不来,我把她从桥上扔下去,不许报警,不然你会后悔的。”

我都不知道我从哪学来的威胁人的方式,若是来日回想起来,恐怕我都不信吧。

黑子那边慌张了,口吻也开始变化:“你……你叫什么名字?”

“华为。”

“华为?你别伤着她!”

“那可说不定。”

“对了。”黑子顿了顿,“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转身对郭沐瑶道:“把棉布撤了。”

郭沐瑶扯开棉布,钱茗悦立即咆哮:“郭沐瑶骚□□!老娘要把你挫骨扬灰,叫你碎尸万段!”

“啪!”

郭沐瑶反手又是一抽,立马把棉布重新塞上!

“听见了吧?”我冷笑,“钱大小姐的声音你不会识不得吧?别告诉我你耳朵抽聋了。”

“好好好,我听你的,求你别伤害她,明上午我一定到。”

我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在了床上。

杜航的表情僵窒,张大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郭沐瑶却笑得神秘,拍拍我的肩,道:“看来以后不能逼你,你要是恶毒起来,比我还可怕。”

我不知这是褒奖,还是有意贬低,但我无心理睬,我平和语气,冷漠道:“把她放了。”

郭沐瑶睁大眼睛看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把她放了。”

“我还没解恨!”

我目光熠熠盯着她,“你还没解恨?!请你把她放了,我要的是现在!现在!”

“你能给我个理由吗?”

“无可奉告。”

“那我凭什么放了她?”

“我有我的打算。”我转身,“你今上午也是这么把我说服的。”

郭沐瑶指着钱茗悦,“放了她?能救顾平川?”

“能。”

“凭什么?”

“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哈哈哈……”郭沐瑶又笑,“我有那么傻?”

“我现在告诉你凭什么。”我靠近,冷气逼人,“就凭你傻。”

郭沐瑶与我眼神交战,最后还是失败了,故而躲避我的眼神,愤愤,“我还是没解恨。”

“退一步,海阔天空。郭沐瑶,不要变得让我不认识你,若是不放,咱们这辈子都别再想说话了。”

郭沐瑶抬眼看我,眼波流转秋水蒙瞳,泪波里光辉寒洇,淹没了我的影子,变得飘忽不定。

她哭了,泪水涌出眼眶,滑过脸颊,坠于下颌,无声掉入尘埃。

“好,我把她放了。”郭沐瑶的眼波由有神变得无神,语气由尖锐变得平缓,遂又吩咐杜航:“你帮我把她解开。”

杜航脚步不稳,差点摔倒,但还是把持住了,看看我,又看看郭沐瑶,但还是慢条斯理地解开绳子。郭沐瑶语气尖酸刻薄对钱茗悦说:“贱人,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别招惹老娘,以后你去你的窑子院,我走我的阳光道,互不相欠,要是还来惹我,我把你逼缝撕裂,裂到肚脐眼去!”

————

那晚,我是跟杜航一起回宿舍的,没让郭沐瑶派人相送。自从踏出那扇门时,我就知道,我和她的友谊,终将变了质。

我也知道,我的人格,也变了质。

我望着月色,半夜里,月色更加明亮了。光秃秃的道路上,没有树影,没有花影,只有我和杜航被路灯微妙的灯光拉长的影子在缓慢移动。

林森,换做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是吧?即使阿涛会反对。就算阿涛反对,你们终将吵一架,阿涛还是会服从于你。

因为他是那么爱你。

冲动是魔鬼,仇恨是心智的背叛,仇恨会让人丢了魂,忘了魄。

我和她的友谊就好像灵魂铸就的尻骨,童童,凉风侵蚀。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因为心软而妥协,让时间修复,让流年填补,但至少现在不能。

两人之间一旦存在一时的隔阂,双方心灵的映照会反射成纱,即使薄如蝉翼,但在两人笑面相对时,对方在自己眼中还是会变得朦胧吧。

日后一旦谈起,也会让人尴尬。

因为这是不可遗忘的东西。

我和杜航一路上都没说话,有他一路相伴,我很感激。

“你……不要怪她。”走到灯火阑珊处,他突然这么说。

我突然笑了,不知为何发笑,我亦如此问:“为何这么说?”

杜航说:“她是好人,今晚很性感,我更喜欢她了。”

我:“……”

杜航又问:“钱茗悦被这么放走,不会报警吧?”

“她走之前我跟她说了啊,我有办法救他出来,叫她别插手,别搅黄了,只要钱茗悦对顾平川还有一丝感情,她就会听我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杜航点燃一支烟,递给我一支,我却接下了,“今天沐瑶绑架了她,我怕她报警。”

“不会。”火光一亮,我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杜航疑惑地看着我,“你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她也做过相同的勾当,她就不怕郭沐瑶与她撕破脸皮,互相去告?”

杜航觉得有理,不再说话了。

————

一整晚我都没睡好,直到凌晨三点才入睡。

早上起来时,头晕,脖子酸疼,这时候已经七点了。学校的广播已经响起,路道边上开始零星坐着早读的学生。我拉下窗帘,突然有点紧张。

下午我把顾平川送进医院的时候,阿涛突然打电话过来,跟我说:“我要回一趟东北。”

阿涛平时工作忙碌,本来打算寒假与我一同回东北,忽然变了卦,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不是说好等我考完试之后再回去吗?”

“爷爷住院了,我必须回去。”阿涛的语气很难过,“我真不孝。”

“你别这么想。”今天我心情极其复杂,我根本找不到可以安慰他的字眼,“很抱歉我不能陪着你。”

“你好好考试。”阿涛说,“别太担心了,遗憾的是,你最近回家没人给你做饭。”

我笑道:“我会做,你放心去吧,好好照顾爷爷,跟他说我寒假一定回家看他。”

跟他聊完后,我在病房门前急切等待。

医生需要亲属签名,然而我不能代劳,我只好找来了顾闫。

医生问我:“先生,你跟病人是什么关系?”

我笑答:“朋友,他哥一会儿过来。”

医生出去后,我的泪水已经滴在了白色罩布上,深色的泪,渐渐洇开了。

还记得几年前林森出事的那天,我给阿涛打电话,听到警察问阿涛:“先生,您到底与死者什么关系?”

阿涛说:“他……是我爱人,是我最爱的人。”

但好在,顾平川还在,活着,活生生的,只不过昏迷了。

由于条件所致,在这杂乱纷繁的社会风气中和被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统治的国度里,能不承认他是我爱人,就不承认。

这样会少一点尴尬和歧视。

而且,我也没那么大的勇气。

我更加佩服阿涛了。

但是在那生死关头,痛失爱人的时刻,谁还会在乎别人目光的审判?

我看着顾平川,他现在毫无生气,但呼吸平稳,只是被打昏了,而且一天没吃饭,身上伤口遍布,若调养几日,恢复自然不在话下。但医生说,还不知道有没有后遗症。

晚上十点,顾闫来了。他摘了头套,说自身已无大碍,叫我不必挂心。我将今日发生的一切说给他听,他听后竖着大拇指,说:“你很聪明。”

黑子坐牢了。顾平川以后应该会太平一些吧。

我叫郭沐瑶把钱茗悦放了,那是因为我知道黑子今天肯定会守约出现在清水桥。他在清水桥上等待的时候,警车已经到了。

其实很简单的战役,没有什么聪明不聪明。郭沐瑶与我的区别就是,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冲昏了头脑。

我坚持留下来看他,可顾闫却说:“你回去吧。”

我问:“为什么?”

“他不希望你留下来。”顾闫叹气,“我了解他,他也曾经跟我说过。”

“跟你说了什么?”

“弟弟,他真的爱你,请你坚信。”他拍拍我的手,“只不过这人从小自尊心就强,他不希望自己爱的人,自己将要守护的人看到他这样,这样他会没脸见你的。”

我的天,谁还没个伤痛?谁还没有卑微落魄?这人竟然自尊到这种地步。

“他日后要变得强大,变得比你有钱,变得比你更不是东西,能解决任何事,才能照顾你,保护你。”顾闫认真道,“所以,请你给他留一些台阶,给他一张脸,我不会告诉他是你把他救出来的。”

我低下头,“我懂了。”

“等他想你想到要死,想到不要自己的脸的时候,我打电话给你,回去吧,好好复习。”

顾平川能这么说,我自然高兴不过。不管他的理由有多么不合理,多么荒诞,但能得出他爱我的结论,这就够了,不是吗?

被爱着的感觉,真好,我希望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