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我一直都无精打采的,郭沐瑶一直都在安慰着我,杜航坐在副驾驶,一句话也没说。

我不需要安慰,我只需要安静,因此我没理会郭沐瑶。郭沐瑶是了解我的,知道我是一个需要安静的人,见我如此,便不再说话。

半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到了他的小区。上次来也是在不久以前,可是我感觉隔了好久。这不是我家,可是我一直都想来。但是今日来,心情完全不一样。

杜航付了钱后,我就飞快往他家奔跑,我抢先一步到了他家后,就开始敲门。

“谁啊?”屋内传来顾闫慵懒的声音,“来了来了,别敲了,烦!”

顾闫一会儿打开了门。他果然伤得很重,我根本没认出他来。他头上打着石膏,绷带缠绕着整个头部,只露出那苍凉萧瑟的面庞。即使是这样,但也不失他的绝色。

“有什么事儿吗?”他懒懒看我一眼,就往里面走。

“顾平川失踪了,他车窗被砸烂了,上面还有血迹。”

我看见顾闫的身体颤了颤,在原地立住不动了。

这个举动告诉我,顾闫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他仰头,良久后忽然一笑。

“进来说话。”

杜航和郭沐瑶赶来了,我将他们领了进来,关上门。

“没用的东西。”顾闫点燃烟,“活该。”

我真惊讶他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不知道他得罪谁了。”顾闫说,“我已经退出江湖好久了,外边的世界,我还真的不懂。在外边被人欺负,只能说明他很废物。”

我开始怒了,喝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如何找到他,该不该报警!”

顾闫神态自然,脸上不起一丝波澜。他泰然自若地拿出手机,准备拨打他的电话。

顾闫等待的时间告诉我们,那边仍旧没人接听。

“一直没人接,报警吧。”

顾闫道:“不能报警。”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人命关天!”

“没事儿的,他从来都没事。”

“你竟然还心存这种侥幸?你真可笑!”我指着顾闫骂道,我在愤怒的时候,我都开始认不得自己。

室内安静了,我看着时间的针脚移动着,听着那没有结局的“tictactictac”……太安静了,安静得似乎尘土的摩擦声都能肉耳可听,安静得埋没在皮肉下的心跳都能清晰可闻。

我的心始终没有平静,于是再次拿出手机拨打顾平川的电话。

我知道结局是无人接听,我摇摇头,可那边竟有人接听了。

我连忙开了免提,那边是一个成熟男人的声音,声音很浑厚:“哪位?郑什么东西来着?”

我极力让语气平静,压低声音,抑制愤怒,“你到底是谁?你把顾平川怎么样了?”

对方似乎恍然大悟,“唔……我好想知道你是谁了。不就是花肘子身下娇喘的小受吗?怎么?舍不得你男人死?”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竟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之语来!

“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不然我报警了!”

“没事,就是想教训教训你男人。你报警呗,反正老子要去国外了,也抓不到我。后天啊,我们就会到越南边境,将他扔到大海里边儿去。”

那边说完便挂断了电话,此时不报警,还要等何时?面对如此猖狂猖獗之徒,我想只有法律才能让他们心颤吧。

我准备拨打110,然而郭沐瑶却说:“听顾闫的吧,不要报警,我有办法。”

我睁大眼睛问她:“你能有什么办法?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我知道。”郭沐瑶的面色突然阴黑下来,就若那黑云密布的天空。

“我也知道。”顾闫淡淡道,“但是我有伤在身,我可折腾不起,”他看了看我,目光坚定,“他是你男人,你肯定会让他脱身,我不想管了,太累。”

我连忙问郭沐瑶:“那人是谁?”

“那人的声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目光倔狠阴毒,黑色瞳子若寒针拼就,“黑子。”

原来如此。黑子是顾平川的死对头,以前因为钱茗悦的事情,两大帮势不两立。人生的恩恩怨怨,黑子以为只因对钱茗悦的情愫而起,二人之争,只为了钱茗悦那蜜罐子。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顾平川根本没把钱茗悦放在眼里。得知顾平川是同性恋之后,黑子觉得深受侮辱,再加上多年来的摩擦,对顾平川进行深痛的“教育”,也是在理之中。

他们那个世界的人,我不懂,我也不想懂,我只望世界和平,自己远离危险,仅此而已。

顾闫已经回了内房,关门的那一刻,还不忘叮嘱我们:“出门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郭沐瑶却在嘀咕:“这是亲哥吗?”

我道:“堂哥。”

“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吗?”杜航扯着郭沐瑶的衣领,急切问道。

郭沐瑶拍开他的手,道:“你们俩回去吧,等我的消息,这次我要按照我的方法来解决。”

“什么?”我讶异,“你能解决这件事情?你能有多大能耐?”

“我有多大能耐?你不信我?”郭沐瑶的语气很认真,但也很生气。

“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我怕你草率。”

“这既然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我就不会草率!”郭沐瑶悻悻,一屁股坐在了那破旧的沙发上。

“至少你得告诉我你用什么方法吧?”

郭沐瑶根本不看我,“不能。”

“那我不让你去。”

“请问你有什么办法?”郭沐瑶哂笑道。

对啊,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什么办法都没有。我就是个废物,面对生死攸关,只能由死神前来剥削。然而我心里却是掏心掏肺彻骨寒冷,思来想去绞尽脑汁,还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阿森,你还是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我怕连你都不相信自己。”

“我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除非你有十足十的把握。”

“我相信自己又十足十的把握,也请你相信我有十足十的把握相信我自己。”

杜航却擦了擦汗,倒在了沙发上,哭丧着说:“哎哟!我都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我:“……”

郭沐瑶:“……”

我抱着头,将额头贴着自己的膝盖,深深呼吸。

“我相信你,但请你不要让我失望。”

郭沐瑶豁然起身,面目自信,大步去了门口,回头说:“我何时让你失望过?回去吧,我自有办法。”

————

等待其实是最为煎熬的,无论在等待着什么。我没有心情搭理其它生活上的琐事,也无心处理。我此时就好像坐在椅子上的傀儡,或者一体骷髅,无神韵、无精力,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我的确很爱他。我跟他走过的日子不算长,但我希望我们能有未来,至少让我们都彼此健康地活着。

然而这一切在此时,就算做是一个梦,不敢奢望,只能渴望。

“你在干什么?”

杜航一直坐在电脑前玩手机,一声不吭,我凑近看,原来他在拾掇着三部手机,一部是比较新款的联想,另外两部是较为过时的诺基亚。那两部诺基亚被他拆得七零八落,零件到处都是。

“修……修手机……”

“你那部智能机不是还能用么?”

“坏了,没声音。”

原来他是在今天早上的事情苦恼。想必是闹铃没响,起得迟了,被郭沐瑶骂得狗血淋头。但我了解郭沐瑶,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虽荼毒众生,但是她并没有怨的意思。我刚想叮嘱杜航不要放在心上,可他率先开口了:“你别太担心哦,肯定没事儿的,看得出,这女人不简单。”

有的时候安慰反而会适得其反事与愿违。听他这句话,我心里仍旧不好受。但我心里还是很感激。

终于到了晚上。黛色苍穹中今晚难得挂上了皎皎明月。月光苍茫,却明亮有力,似乎将黑幕犁出了金黄色的大洞。外边没有风,很沉谧,月亮渐渐移动,忽而被云遮蔽了半边月色,天色也暗沉了几分。

我看着月,赏着月。月有阴晴圆缺,人不也有悲欢离合?这一路走来太过于煎熬,就连月色都不能在天上填满,我心里的空虚难过更深了几分。

奶奶对我的爱,十二岁离去了。林森对我的爱,十三岁没有了。我原本梦幻中幸福的家庭,也若云雾遮蔽的月色一般,不够完整。

虽然说人无完人,但却有人接近完美,可我的生活,却与之背道而驰。

郭沐瑶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杜航的手机被他拾掇好了,一人在电脑前傻笑。我挂断电话的时候,天上的明月再次出现——它终于冲破了云层。

我收拾衣物出门,杜航说:“我也去,你去哪?”

“东门的专家公寓,12号楼502室。”

“我熟悉,跟我走。”

来到专家公寓的时候,12号楼下停满了车。我和杜航到了502,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身高几乎有一米九的高大汉子,嘴里叼根烟,戴着墨镜,矫情猥琐,但能看得出貌尤狞恶。我从他臂弯看进去,里面烟雾缭绕,全是烟雾。开门人打量了我和杜航,笑着拿出两根烟,我拒绝了,杜航则笑着收下了。

我连忙往里面钻,发现这里面有十来个人。郭沐瑶从房间出来,她正穿着一件睡衣,笑着对我说:“这是我哥的人。”

这些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色,真不知道她哥做这些行当,她心里是不是永远付诸支持。

“呃……有些乱。”郭沐瑶尴尬地笑着,挽着我的手臂,“没事儿,他们都挺好的,说说笑笑,平时也做点生意,全是正当生意,我哥也转正了。”

说实话我不看见她哥,因为在高中的时候她哥总是欺负我,即使后来与我和好,对我仗义关心,但我真不想与他来往,更不想看见他。我扫视这里面所有人,没发现那人的存在。

这是郭沐瑶租的房子,我不知道她是跟谁合租的,三室一厅,客厅里一片狼藉。不过这些我都不关心,我关心的是郭沐瑶的房间里有什么。

她打开房门,我惊了一跳!

木椅上坐着一个女人,头发长长垂下,她穿着单薄,被绳子绑着,还被棉布塞住了嘴,正上气不接下气地艰难呼吸,衣冠不整,抖动不休。

但是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钱茗悦!

我当时就怒了,“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样做跟绑匪有什么区别?”

“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公正可言。”郭沐瑶笑得森凉可怖,“法律是死的,人心是活的。人们总能通过人情世故的牵扯,忽略法律的干涉,放弃法律的治疗。阿森,上次我不就是这样么?”

对,威胁,威胁也算作是人情世故的一种。可是那是饿狼虎豹的形式方式,想到这里,我对郭沐瑶竟然说不出话来。

我笑得讽刺。

“你跟他们没什么区别。”

“阿森,我不是什么好人。”郭沐瑶说,“你永远都不知道我上次经历了什么。那是噩梦,你懂什么叫噩梦吗?你经历过生离死别吗?你经历过被人绑架,受人威胁,自己无助时,是什么感受吗?你经历过绝望吗?”

“你说我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我指着郭沐瑶,一步步靠近,目光毒辣,“你说我没有经历过噩梦?”

我靠近,郭沐瑶退。

“我经历过父母双亡,我经历过万人指责,我从小就经历过被泼冷水,头顶倒沙的生活,我从小就抬不起头来,生怕受到别人恶毒的目光,家暴,霸凌!我从一出生就不知道何为母爱何为父爱!”

我靠近,郭沐瑶再退。

“当我十三岁那年,我父亲回来了,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父爱,可是你知道你得到了你一辈子不敢想象的东西最为重要的东西而后却失去了这样东西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吗?”

我继续靠近,郭沐瑶已经退到了墙根。

“你在十三岁的时候,没有经历过当你颤抖的手指掀开你父亲裹尸布的时候,你心底的绝望,对生活的希望化为灰烬,你仿佛看到的就是地狱,黯淡无光,鬼魂乱舞的感觉!”

郭沐瑶已经无路可退,然而我还指着她,字字铿锵:“所以,不要跟我比什么悲伤的过去苦命的现在无望的未来,因为比起我的,你的什么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