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在学校门口等他。天上又飘起了雪花,铺在我的脸上很快融化。虽然我穿得不多,但是我全身火热,我也不知为何,方才他的话让我突然感觉一股热气在心中升腾,充斥着五脏六腑,热气蔓延全身许久不得消退。
学校门口几乎没什么人,校门口保安室里的保安坚守岗位,隐约能听到里面欢乐的大笑。校门口的风景很萧瑟,昨夜,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除了,树上光秃秃一片,天色也是朦胧雾气笼罩。
不到半个小时,他来了。他开着一辆黑色的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可能是二手买的。我对车不了解,甚至连阿涛的车是什么牌子的我都不知道,对我来说,坐着舒适就行。
他还是那样,像极了个小痞子,戴着墨镜,不过嘴角好像少了一丝勾起的弧度,看起来顺眼了些。我以为经历了那天的事情之后,或者我将他手机号码拉黑之后他会数落我一顿,谁知道车一停下来,他就摇下车窗,喊:“郑小鸭!上车!”
我走近,脚步急切,他将墨镜摘下,我看到了他那张有些萧瑟的脸。脸上的黑眼圈让那双原本星光似的目光黯然失色,肤色也暗沉不少,我真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你下来吧,跟我去走走。”我说。
他见外边下着雪,再听我说了这话,显然有点为难,但他凝视外边的浓白几秒,才笑了笑,说:“好,听你的。”
言罢,他下了车,从中取出一件长风衣,为我披上,说:“穿这么点,脸都冻红了。”
其实我根本不冷,而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红,但我没有多余的辩解,说:“郭沐瑶出事了,你帮帮她。”
他点燃了一颗烟,随后左手掐着烟,右手搭上了我的肩,他猛吸一口,面无表情,似在沉思,而后吐出长长的烟雾,而后对我发出狐狸一般的笑。
“郑小猪,我叫你一声老婆你敢答应吗?”
“别闹了,我是说真的。”我埋怨道。
他把我搂得更紧些,往那大道走去,在我耳边恶狠狠地道:“我也是说真的,非常正经。”
我怒道:“不,你不正经。”
他双手搭上我的肩膀,深深地看着我,“我很正经。”
烟雾在我肩膀上传入鼻息,我有些厌恶地躲开,说:“我是说真的,我求你,救救她,她不想报警,她怕曝光,之后她就完蛋了!”
“郑小猪,我叫你一声老婆你敢答应吗?”
我沉默了,就想挣脱他,奈何没有作用,他极力挽回的动作让烟灰掉在我的肩膀上,而后他深深地审视着我。
我看进他的眼里,我毫不眨眼,毫无惧怕,眼神坚定且不移,我要用眼神告诉他,我是认真的。
十多秒后,他战败了,笑笑,说:“好吧,我可以做什么?”
我抢过他的烟,叼在了嘴里,他立马抢过,死死地踩在脚下。
“小屁孩抽什么抽?好好的不学,偏要学坏!”
我无奈,又被他搂在怀里,继续往前走。我叫他去找钱茗悦。虽然他知道这是钱茗悦的陷阱,他也知道钱茗悦是因为他而这样做的,钱茗悦知道我要去找他去求她。他们什么都知道,我只是□□控在绳子上的蚂蚱,什么办法都没有,被利用,被玩弄。
“要我求女人?这事我做不来。”
我知道他很为难,我也知道他一定会去找她,所以我这时候只好保持沉默。
“你去车里吧,我去找她。”
实在拿我没辙,他只好妥协。我乖乖去了他车里,看着他黑色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才稍稍放了心,但我心里的紧张感一点也没消退,在车里我也按捺不住,想拿东西消遣。终于,我看到他包里的了一包烟。
我不懂得抽烟是什么感觉,但是我很想尝试。香烟在我的世界里是悲调的,就好像烟雾缭绕上升的样子一样,悲调的旋律也是如此缓慢。
我记得阿涛也是如此,特别是他有烦心事的时候,他总是在阳台上点燃一根烟,皱着眉头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似乎这整座城市都在那烟雾弥漫当中,一齐弹奏着悲调的旋律。
我尝试着点燃一根,我有点害怕,因为我曾经幻想过我抽烟的样子,人生抽的第一口烟,应该让我咳嗽不止吧。
也许是有防备的缘故,也也许是因为看习惯了阿涛的动作,我这一套吸烟的动作竟学得如此相像,第一口抽完,竟然完全没有不适感,甚至我第一口就吸入了肺,然后轻轻吐出,那总全身被释放的感觉,很爽。
一口烟抽完后,我继续了等待。我也不记得过了多久,校门口竟传来了钱茗悦的声音。钱茗悦的声音是撕裂的,是央求的,然而其中还夹杂着他怒雷般的怒吼,炸裂了天地一般惊心动魄,让保安室里的保安都拿着棍子出来了。
我听不太清楚他俩之后的细语,于是我下了车,下车后才听到钱茗悦被挨耳光的声音。
他不会求女人,但他会采取暴力的方式。那一耳光抽得特别狠,让钱茗悦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继而他狠狠地骂一声:“娼妇!恶心!”
说完他就往我这边走来,走也不回。钱茗悦赶紧从雪地里爬起来,边跑边叫道:“平川,平川,别走,别离开我,别离开我……”跑着跑着她又摔一跤,这让我想起几年以前我在雪地里摔倒的场景,得知他死讯的那时的我是多么地绝望,就好像生命都静止了一样,世界都安静了一样,只能听到自己内心绝望的呐喊。
钱茗悦何尝不是受害者,她真真实实地爱一个人,爱得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
但我又觉得她并不是受害者,在感情的双方本就没有对与错,只有情愿与不情愿。
想了这么多,我还是自嘲地笑了。我都没谈过恋爱,我想的这些都不一定正确。
他急忙地拉着我把我塞进车里,自己也迅速地上了车。他上来的那一刻,似乎察觉了什么,皱了皱眉头,把车开走了。
我透过窗外看着钱茗悦仍在追着我们,但是她的身影却越来越小了,我不禁叹了一口寒气。
“贱女人!妈的!”在红绿灯路口,他停了车,狠狠地捶了一把方向盘。
我问他:“你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吗?”
“郑小猪,我对不起你,恐怕……我也帮不了。”他的话语里面充满着愧疚。
“帮不了?”我愣了愣,“什么意思?”
“人在黑子那儿,是我死对头,一直想睡钱茗悦。姓钱的那个娼妇为了教训郭沐瑶,叫黑子把她绑了,但这姓钱的还有点良心,叫黑子尽量别对她做肮脏事儿。”
我脑子很混乱,完全捋不清楚这其中的关系。我想了半晌,说:“你不是跟黑子死对头吗?钱茗悦跟着你,按道理来讲,她也不是黑子那边的才对,我搞不懂。”
“这女人说,只要能治治郭沐瑶,就跟黑子上床。郑小鸭,你说,这种女人我能要?贱妇!”
听到这里,我对钱茗悦的怜悯之心立马就没了,我真的不知道这女人是怎么想的,就算是恩恩怨怨,也不能这样惩罚别人,也不能以出卖自己的身躯来惩罚他人。这思想,太肮脏了。
“你难道没有任何办法吗?”
“放在以前,我肯定有!”他说,“郭沐瑶不想报警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她在别人手中,黑子以艳照来威胁她不报警。要是放在以前,我找一帮人过去跟他干一架便是,可是现在……”
我连忙问:“现在怎么了?为什么不可以跟他们干架了?”
我说到这里连忙捂住了嘴,“干架”这种事情,我竟然也想得出来。而且还在唆使他去干架。郑爱森,你怎么了?
他瞥了我一眼,发现了我的动作,竟然笑了笑。开始的笑容是哭笑不得的,后来却慢慢转为了苦涩。
“郑小鸭,我是同性恋,谁会跟着一个同性恋混黑道?就因为这事儿,我他妈的倒是成了黑子那傻逼的笑柄。”
因为自己是同性恋,失去了朋友,这种感觉我经历过,虽然杜航后来接受我了,但是之初,我心里还是很不好受的。
天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也就是说,现在你找不到人去救郭沐瑶了。”
他没说话,看来,他已经默认了。
车内的空气越来越浑浊,我开始觉得透不过气来,心里像卡着一块石头一样难受,让我不能呼吸。
“停车。”我说。
他乖乖把车停下,我立马打开车门下了车。里面的空气让我不舒服,可是外边的空气又让我感觉彻骨寒冷。若是一定要在寒冷与窒息之间选一个,我选前者。
他也跟着下了车。这里似乎是这座城市的西区,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年多,也从来没来过这里。路边是一个小山坡,我爬了上去,发现遍地是雪的世界,还有一面冰湖平滑如镜。湖的那边,是这座城市的新区,听说这边一直在搞建设,高楼倒是竖起来不少,不过这里夜里就像一座死城,一到晚上,没有一丝光亮。
冷风从那边吹来,冰湖涟漪不点,却让我脸面生疼。他又帮我披上了那件黑色风衣,又把我搂在怀里。
“郑小鸭,报警吧。”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真没想到,他也能沦落到向警察局寻求帮助的那一天。
“不,还有办法,我要试一试。”
我拿出手机,给阿涛打了个电话,问他在不在家,阿涛说在家,我跟他说今晚上我要回去有事,之后就挂了。
挂断电话后,我和他坐了下来。他又点燃了颗烟,我伸出手,说:“给我一根。”
他打了一下我的手,说:“在我车里偷偷抽我的烟,你以为我没发现?你不许抽!”
“我没有偷偷抽,我是明目张胆地抽。”我继续顶嘴。
“我宁可不抽,也不要让你抽。”说完他就把只抽了一口的烟按进了雪地里,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我嘲笑道:“不就根烟吗?那么小气?”
“老子枫叶脚链都给你买了,一盒烟都买不起?抽烟不好,我不许你抽。”
“你知道不好,你还抽?”
“老子戒不掉!”
“你抽我也抽。”
“你!”他指着我,完全没话说了,这次跟他吵嘴,他以失败告终。
他做出一个休战的动作,竟躺在雪地里了。我伸出手跟它说:“把烟给我。”
他挣一只眼,“干什么?”
我说:“给我,我不抽。”
他乖乖把烟掏出来,我抢过,扔进了湖里。可是湖面结冰了,烟盒子的力量是不足以将湖面击破的,以至于在湖面飘了好远。
“你他妈的!”他说着就抓住我的后衣领把我往后拽,我没坐稳,倒了下去,他一个翻身就把我压在了身下。
我特别讨厌被压迫的感觉,仿佛我在他面前永远都被他压迫着,我不喜欢被束缚,因此我开始了挣扎。
我觉得每次跟他见面我除了挣扎还能做什么?明明知道挣扎是没有用的,可是我总是开始这个多余的动作。
至少在精神层面上不能认输!
可是,我还是输了,输得服服帖帖,输得一塌糊涂。我双手被他扣在雪地里,他嘴角有着讥诮的颜色,似乎他觉得征服我是人生一大幸事。
不让我动,那我就不动吧,我和他都只好气喘吁吁。
“妈的,老子就喜欢你这种性子烈的,以后啊,要把你训得服服帖帖的!”
“屎。”我骂他。
他笑了,越骂越风骚,“什么?再说一遍?”
“屎!”我骂完他就立马转过头去。
“你居然也会说脏话!老弟,你说脏话的水平太他妈低了点儿?来,哥哥教你骂人好不好?”
“滚!”
“唔……骂人只带一个字,简单粗暴,嘿嘿嘿……”
说完他就往我耳边凑。
我立马挣扎,然而根本没有作用。他在我耳边说:“郑小鸭,要是老子把你在湖边做了,你会不会哭鼻子找爸爸?”
这简直就是羞辱!
“神经病,滚!”
“啊!你终于骂了四个字了,看来我要想着法子来激怒你。”
我发现这人简直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骂再多都没有用,打又打不过,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郑小鸭,你下边多大?量过吗?”
“关你屁事!”
“要不要哥哥和你比比?”
太不要脸了!
我怒极之下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发现全身不能动弹之后,我只好用上了我的牙,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然而他穿得太厚,根本就咬不到,就好像他是有备而来一样,不向我暴露任何弱点。
他刮了刮我的鼻梁,笑道:“叫你偷偷抽我的烟。”
不就抽了一根烟吗?
“现在就敢背着我偷我东西,以后还不得偷我的钱?罢了,以后都把钱给你管。”
他离我很近,只有不到五公分的距离。我的心跳很快,我看进了他琥珀色的眼里,安静而认真,似乎是黑潭里的海藻幽幽浮浮,又好像棉花一般温柔的目色。
他继续凑近,我无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这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叫顾平川的男生,他就像沙砾一般,裹着我的全身,触肤滑爽,温柔着我的全身。
我的唇,被温热的唇覆住。我想起了多年以前,也是在雪地里,那天我倒在了石头上,让我全身生疼。雪地里的那个男孩夺走了我的初吻,凭借的是粗暴的形式,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然而今天的吻却是温柔的,吻下来之前却有试探的意思,见我乖乖闭上眼,这个早已备好的吻终于落下。
原来是这种感觉,这个吻不像苹果一样酸涩而甜蜜,也不像打小奶奶强制性喂我的那些苦药般苦涩,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只相信感觉,感觉对了,这就好了,我一直告诉自己相信感觉,相信这个神奇的事物。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把心交给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是不是真心待我,总之在爱情面前人的大脑会被封上一层厚厚的胶,也好像蒲公英一般,被风决定,没有特定的方向。
“郑小鸭,我再问你一次,我叫你一声老婆你敢答应吗?”
我笑问他:“你是猴子派来的戏精吗?”
他掐了掐我的脸,“回答错误,找打。”
“不答应。”我不再看他。
他又捏了我的脸,“又错了,找打!”
“滚!”
他又捏了捏。
“我求你别折磨我了。”
他又捏了捏。
“你把我当柿子?”
这次他捏了两下。
我不再说话了,可他一直捏着。
“好吧,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