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后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又梦见了林森。他好像瘦了很多,也很憔悴,不过梦境中的他是模糊的,我捕捉不住他的影子,便开始急切起来。

笑容的绽放埋没了那原本的阴翳,他低着头看着我,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笑着说:“儿子,天冷了,记得给阿涛买件衣服。我可不想看见他穿那么土。老师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出柜了,爸爸没什么好说的,只想你能坚强。没钱了叫阿涛,我留给他很多钱还没还给我呢。”

我醒来时,枕头已经湿了。那时候杜航买来了早餐,他见我醒来,笑问我:“一起吃?”

“不了,我还想再睡会。”

我想了很多,但是我不敢直面杜航。我是他班上唯一的朋友,他可能是想把握友谊,而放弃了对同性恋的“仇恨”。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想通的,突然之间对我的接受,让我有点措手不及。虽然他接受我了,但我还是感觉我们之间少了点什么。

“阿森。”杜航突然叫我。

昏暗的灯光让我有点朦胧,他的声音如此近在咫尺,吓了我一跳。我翻了个身,发现他正趴在我的床沿,却又有故意躲避我的目光。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我是直男,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噗嗤”一声笑了,说:“难不成你以为我喜欢你?”

“不不不不……”杜航连忙摆手拒绝,“我是怕你以为我喜欢你。”

“好吧,你放心吧,我没有这种顾虑。”我笑道,“同性恋可能会喜欢直男,但这注定是个悲惨的结局。我走的是同性恋这条路,这是无法选择的,那为何我还要选择那不好的结局?你放心吧,我不会喜欢你,也不会奢望你能喜欢我。”

杜航笑着点点头,却有点尴尬地避开了目光,离开了。

“杜航,谢谢你。”我给了他一个信任的目光。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之间接受我的原因,这期间也是我与他尴尬地话题,因此我也没有过问。

那天下午,我又遇见了龚明。穿着军色大衣的他裹得有些臃肿,皮肤干燥的他嘴上起着皮。见到我后没有跟我打招呼,只是开宿舍门的动作稍有顿作。我从他身边经过,就好像陌生人一般。

郭沐瑶在前方等我,看起来有些着急。她也是如此,在寒冷的冬天穿得有些臃肿,她跟别的女生不太一样,她是要温度的,不会太在乎风度。她穿着黑色的棉衣,围巾是大红色的,长长的头发没有扎起来垂落如柳,在冷风中哈气取暖。

“郑爱森,你是个好学生,希望你回头是岸。”

我经过龚明时,他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回头时,他们宿舍的门已经关闭了。

我对着那门冷笑。又是这句,回头是岸?真好,真的对我进行了良好的思想品德和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的教育,却又不担心能得罪我。真好,真的很好。

“你别理他那个死脑筋,呆头鹅,去死吧你!”郭沐瑶挽着我的胳膊,朝着龚明的宿舍谩骂。

“好了,我不会理他的。”我拉着她往楼梯走,却不住回望。

“森哥,你爱他吗?”走在荒秃的小道,尽头的湖已经结了冰,原本染上青苔的树下滑石,却也被清理干净了。听到郭沐瑶的提问,我停下了脚步。

我问:“他?他是谁?”

郭沐瑶看起来神色极其认真,“还会有谁啊,花肘子呗。”

我爱他吗?完全没有。可是我不敢往心里去想,我怕内心的自己对外表的自己提问,两个自己观点不一地吵起来,又会让我烦躁半天。

“没有。”

我的回答让我都深深怀疑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没有最好,像他这样的人,表面光鲜,实际上不知道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郭沐瑶说,“但是如果你真的有的话,我也不反对,我也没权利反对,你好好照顾自己就好。”

我靠在树上,笑了。

“哟,这不是郭大小姐嘛,怎么不去勾引男人啊?”

郭沐瑶本来想继续安慰我几下,听到这声音后立马僵住了脸。

我们的目光齐齐望过去,只见一位大冬天还穿着超短裤,头发染成全金色的金毛师母带着花花绿绿三五成群穿着露肉的女人凶神恶煞地来,她们脸上的妆容很浓,可以用夸张来形容,也不知道是抹了几层粉,笑起来怕是要一块一块往下掉。

来者,正是钱茗悦,和她的一群跟班们。我一直都有一种错觉,这种装束,这种气场,好像只有夜总会的老鸨和一群小鸡们才会做得出来。

她们不冷么?

“站街的。”郭沐瑶悄悄道,我会心笑了笑。

郭沐瑶这种死不服输的性格是完全不怕她们的,即使我也知道钱茗悦总是在贴吧里造谣生事传播一些诽谤郭沐瑶的内容,而且上次的避孕套事件也有钱茗悦的手笔。这个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小时候吃多了蜜,倒养成了桀骜傲娇的性格,到哪里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瞧不起人。

郭沐瑶进入大学之前满是钱茗悦的绯闻,不过郭沐瑶出现后“造谣大军”纷纷转移目光,将目标移至郭沐瑶的身上,将钱茗悦打入了“冷宫”。不过郭沐瑶一点也不在意,对于造谣生事的人她完全可以忽视,但是钱茗悦失了“宠”,好像还有点不乐意呢?我真的搞不懂,这种屎盆子,为什么要抢着扣?

郭沐瑶双手叉腰,摆出了应对的气势,喝问:“你什么意思?”

钱茗悦根本没打算给郭沐瑶好脸色,自开学起,这俩人一直都是死对头。不过后者没钱没势,没什么朋友,而前者跟花肘子一样,屁股后面跟着一群花里胡哨跪舔之人。

“你这女人不是很能勾搭男人吗?怎么这几天没啥动静啊,你怕是要张开大腿昙花一现了吧?”钱茗悦嘲笑道。

我真的看不出来钱茗悦是所谓的校花,虽然容貌可以配得上,但是气质却完全没有。这类人,真可悲。

郭沐瑶是脑子热乎不得的人,这话使她脑子一热,便要泼脏:“看来钱大姐很闲啊,你们怡红院没客人?”

“你!”钱茗悦被说得面红耳赤,不过深知这种情况下谁生气谁就输了,“小浪蹄子,你敢勾引我男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死癞头想吃天鹅肉,他那样的容貌,他那样的气质,你攀得上吗你?再与我作对,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面去!”

“你那破男人老娘是不想勾引了,老娘也不屑于跟你抢,为什么要跟你这种破烂货色抢啊?千人骑万人跨的窑子花,跟你争,老娘觉得掉价!阿森,咱们走!”郭沐瑶牵着我的手就走。

钱茗悦心高气傲怎可罢休?“你说谁破烂货色呢?找死!你几个过来,给我往死里打!”

说罢,她后面的花花绿绿莺莺燕燕就要浩浩荡荡而来,要是打起来,郭沐瑶是要占下风的,于是我将她藏在了身后。钱茗悦冲了上来,与我眼对眼,双目放着寒毛般细腻的针,就差把对方扎死。

这种宫斗剧里面的剧情我觉得着实无趣,本来还想说几句,不待我开口,钱茗悦便说:“哟,这不是郭大小姐的小男朋友吗?果然还挺小清新的,不过我听说,你让老郭做了绿乌龟,床上行不行啊?”

说完,她后边那几片大绿叶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这女人着实无耻,成天都是这些污言秽语,难道花肘子以前就看上这种三等货?

郭沐瑶在我背后笑道:“抢的可是你的男人,你不记得了?哈哈哈……跟男人抢男人,就没女人的事儿了吧,劝你还是退出吧。”

“什么?原来……”钱茗悦怔了怔,外边只传花肘子喜欢法语系某个男生,贴吧里并没有爆出我的照片,因此钱茗悦根本不知道我就是那个人人口中说得滚热的人,因此她很吃惊。

“对,是我。”我叹了口气,觉得跟她们这样耗下去完全就是浪费我的青春,“不过,我对他没兴趣,祝你好运,回去好好劝劝他,追我,没下场的。”

说完,我拉着郭沐瑶就走了。郭沐瑶一路上都在笑,边笑边跟我说:“你看见钱三八那表情了吗哈哈哈……太搞笑了,要我也是男人,我也铁定跟她抢。”

我只能漠视她,因为我觉得没什么好笑的,可能是我的笑点有点高。

“你真的还好吧?阿森。我很担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我真的把你当朋友了吧。”郭沐瑶突然正经地说。

朋友?我感觉很珍贵,而且有人能为我担心,这是值得珍惜的东西。友谊对我来说,从小到大都不敢奢望,因为从小我就养成了孤僻的性格,做什么都是一个人。曾几何时,我还在想,我这辈子可不可能没有朋友?

阿涛是我成长路上的一颗明星,他总是指引着我,叫我广交朋友,可是我的性格就是如此。孤独是一个篱笆,既挡住了你靠近别人的脚步,也阻挡了别人走进你心灵的步伐。我初中的时候一直都在思考着这句话,当现如今友谊到来的时候,我才完全接受这句话所带来的深刻含义。

一笑而过吧,现在,面对友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很满足,也很感动。

“无所谓了,现在久而久之,身边的人也渐渐漠不关心。就连杜航都接受我了。”

“杜航?”郭沐瑶显然还不认识他。

“就是我的室友。”

“哦。”郭沐瑶眯着眼睛冷漠,“就是那个哈巴广东人啊,我挺讨厌他的。”

“好了,你别这样好吧?”

郭沐瑶也不再说话了。其实我知道,她暗地里对我关照很多。要不是她,阿涛也不会知道学校里面所发生的事情。甚至我都不知道她是如何联系上阿涛的。

“还有。”我说,“面对钱茗悦这种人,还是忽略为好,斗来斗去还不是两败俱伤,对谁都没有好处。”

谁知郭沐瑶埋怨道:“你就是性格太软弱了。”

我的性格太软弱了?我只知道阿涛总是教我,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她骂我软弱,实际上也骂了阿涛。

不过我还是信阿涛的,就像现在我对郭沐瑶的退让,真的什么争执也不会产生。

“现在我能做的,就是报复。”郭沐瑶说出这话,可以想象她心中的怨念有多深。不过钱茗悦对她做出了那么多伤风败俗无法忍受的事情,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忍气吞声吧。

“我只希望你不要到时候伤害了自己。”我劝告道。

郭沐瑶其实还是很乐意听那些善意的话语的,我只见她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至于她问我的那些诸如“你跟花肘子该怎么办”、“要是他总是来缠着你你该如何解决”、“你会妥协吗”、“龚明那个混账会不会也喜欢你”这种问题,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她,她问了这么多我都是沉默的,后来她实在没耐心了,也不再问下去了。

不过好就好在,他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他来的时候极其迅猛,就好像泥鳅一样无处不钻,当对我造成伤痕累累的时候又悄悄离去,什么也没留下。至少该给我一个永远不来打搅我的诺言,我这样才会永远安心。

但这个世界仍然留下了他的痕迹。我记得那天是星期二,食堂里的失物招领处挤满了人。郭沐瑶是个喜欢热闹的人,看见那边那么多人便拉着我午凑热闹。我在人缝中只看到一些人正在认领丢失已久的东西,其中大部分都是佛像。

佛像,永远都是佛像。要是那年我在雪地里没有捡到那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十足珍贵的吊坠,我跟他的渊源会不会就会少些?

也难得他良心发现,把偷来的东西全都归还回去了。

良心发现?我不知道是不是用错了一个词。他是顾平川,是人见人爱但又人见人怕的花肘子,他是个冷血动物,是个暴力施加者,他没有人性,从小到大他都会如此,他只会抢别人身边的东西,总是要夺走你身边的快乐,他给人的东西都不是真实的。

可是我希望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冷冷一笑,自己在想什么?他跟我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