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输了,输得如此心甘情愿。这并不是因为我爱他,相反,我很厌恶他。我不喜欢被压迫,就好像从小就不喜欢一样。而是在暴力面前,我无法释脱。
我的目光渐渐暗沉下来,微弱地盯着他。要知道他若是性格不如此,我还真的会喜欢上他,可是世界上哪会有让自己完完全全称心如意的东西?
他目光缩了缩,我能看得清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厚重而又平稳的呼吸洒在我的脸上,让我感觉到了一丝痒意。
我不能再这么被他看下去,至少我还是有自尊的,不过我也没有揭掉脚上的脚链,因为我怕他周而复始地来逼迫我,而我只想过安安静静的日子。
我将目光转向门口,也等待着面前这人什么时候可以从我面前消失。可是门口现在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是如此熟悉,他跟龚明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神色不太相似。龚明在我面前是死倔的,眼里满是不服输的精神,有时候有点虎头虎脑的让人不安分,但至少能见到他目中跃耀精神的光芒。而门口的龚晋展现的是可怜楚楚,一副哭得露欺海棠雨打梨花,双手不停地抹着眼泪。
我怔住了,看了看顾平川。他正在笑,我也不懂得他这笑是什么意思,总之这一切就好像设定的一般,面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我算什么?抢男人的小三?龚晋应该算是一个好男孩吧,至少他为了顾平川上了这所大学,一心一意只想跟他在一起。而我呢,算什么?跟龚晋的付出比起来,我什么也不算。
转眼间,门口的龚晋早已不见了。
我冷冷一笑,还是弯下身,解开了枫叶脚链,看也不看顺手扔出了窗外。
“顾平川。”我语气冰冷,“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吧?你今天在这里出现,今天要发生的所有都在你的算计之内,你把龚晋叫来就是为了让他看到这一幕的吧?很好,很好,今天我当了演员,我不要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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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的头像炸裂般疼痛。我摸索下床,阳光已经从窗外洒在了我的透明玻璃杯上,却有了彩虹的颜色。
杜航此刻就坐在我的身边。他好像刚晨练回来,大冬天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背心,正在翻看着手机。若是在平时,他此刻会跟我说说话,可是昨天的事情发生过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他恨我,恶心我。因为他注意到了我注视的目光,刻意而生硬地面向了窗外。
而且我还跟花肘子有关系,他就更加恨我了。
我听到了敲门的声音,见杜航无动于衷,我只好去开门。开门之后发现是郭沐瑶。
“你怎么能来男生宿舍呢?”我愣了一愣。
郭沐瑶往我身后看,说:“宿舍有人?”
我推着她说:“你赶紧回去。”
谁知郭沐瑶跟泥鳅似地从我身边钻进去了,说:“打你电话打不通,你手机多久没开机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没什么担心的,我现在担心你,你赶紧离开。”
“我累了,我想坐会儿。”郭沐瑶深深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心疼的意思,“阿森,不要在乎别人的目光,过好自己就好了。做好自己便足够了,我们不能因为别人的目光而改变自己,你懂吗?”
我自然是懂的,因此我欣慰一笑。出柜又如何?只要别人不来打我就好。
“这位同学,请你出去。”杜航冷冷的声音响彻在宿舍,低沉而认真。
郭沐瑶听了后却面不改色,懒懒回头看了一眼,又对我说:“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
我摇摇头说:“不了,你走吧。”
郭沐瑶是一个脸皮厚的,听到别人不爽的声音她就是不服,就是要跟对方杠得你死我活才罢休。
“唉,顾平川其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渣男界的一哥了。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吧,阴晴不定的。上次的事情之后啊,我就觉得这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妈的,往老娘头上倒水!呸!他算什么东西,臭狗屎的样儿,求根子的盘儿,哪配得上你啊,你是全校最帅的!”
“同学,请你出去!”杜航又开始喊了。
我连忙拉了拉郭沐瑶,谁知郭沐瑶翻了个白眼说:“哟,大冬天的咋还有蚊子啊,真吵!”
“滚!”杜航再次咆哮。
郭沐瑶跳了起来,飞快往宿舍门口跑,留下了一句:“妈了个巴子的,老子还不稀罕来呢!”
其实我很感激郭沐瑶,她对友谊的诠释跟别人之间的友谊不一样。她给我的是莫大的关怀和依赖,以及在心中的默默忍受。
因为我知道她在外边的名声不好。以前我是她的“男朋友”,现在我被迫出柜,外边的人到处都在嘲笑她。毕竟讨厌她的人算是多数,自从这事发生以后,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都一一出来对她冷嘲热讽了。可是她都没跟我提过这件事情。
我又恢复了在图书馆的日子。不过与以往不同,我就好像出了名的人一样,图书馆内总能感觉到别人的指指点点。还有一个不同点就是,龚明虽在,但却没时时刻刻跟踪我了。
也是因为那件事情吧,这样也好。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上课,到哪里都是一个人。
天变得更加冷了,在十一月的中旬图书馆的人更多了起来。考研大军正在奋战,作最后一个月的殊死搏斗,他们真努力,我真羡慕。我埋没在人群里成为了最不起眼的黑点,贪婪地浏览着书本。
我好久没回家了,今天阿涛来看我了。
我晚上十点半回到宿舍的时候,阿涛正坐在我的位置上。两位俄语的同学自然对我不理睬,看都懒得看一眼。杜航则懒懒地躺在床上,也不知道睡着没有,睡觉的姿势很奇怪。
“爸。”我叫出这个字,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阿涛笑了笑,站起身来帮我解下了书包。就好像小时候一样,这个动作还是那么熟悉,他站在我的身后,轻轻地帮我解下书包。不过这次不同,因为我长高了不少,他为我解下书包后,却坐在了杜航的位置上。
我看着桌上摆放的零食,我知道是阿涛买的。
“你怎么来了?还买这么多我不爱吃的东西。”
他捏着我的肩膀说:“你好久没回家了,这里离家又不远,你周末也不回去看看我。我刚从深圳回来,太忙了,也没怎么联系你,就想着从深圳给你带点特产回来逗你开心。”
我却真的笑了,他总是这样,出其不意地让我发笑。
“阿森,开心点好不好?”他的语气变得真诚起来,我听了后却是莫名地难受。顿了顿,他又说:“我知道你在学校发生了什么,我不在乎。”
我苦笑道:“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是我希望你在乎。我只想安宁地过完大学四年,可没想到这才刚刚开始,就不安宁了。”
“这是无法选择的事情,主要是你要过得开心,因为你也没办法改变,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人们总是把与自己不一样的人视作变态,这时候更要坚强。”
“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恐怖。”我极力地让他不担心,“很多人还是支持的,至少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态度吧。”
“对啊,时代变了。”
是的,时代变了。要是放在他们相爱的那个年代,我肯定会被人人打骂。至少在湘潭老家是这样。毕竟林森当年所经历的都跟我说起过。
送走阿涛之前,我承诺周末回家一趟。
终于熬到了星期五的下午。那天下午的课是极其难熬的,由于很多人知道了我的身份,但却没见过我的真人,特别是像这堂视听说课,两个班一起上课的,基本上一个星期才上一节。正因为那件事,我上周,以及上上周都没来上课。因此今天下午很多人盯着我看,而且还在窃窃私语。
我的手机振动一下,我连忙拿起来看,发现是阿涛给我发了信息:【我现在在学校门口转转,顺带等下你。】
其实他是刻意等我,顺带在门口转转而已。我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他对我说的话:这是无法选择的事情,主要是你要过得开心,因为你也没办法改变,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突然轻轻啜泣了起来,泪水染湿了手心。
一分钟后上课铃声响起,我看向了窗外,整座城市都是阴暗的,沉浸在雾霾之中。
我的桌上突然多了一张纸。我顿了顿,发现是杜航坐在了我的身边,虽然他的目光看着电脑屏幕,但我知道这是他给的。
“谢谢。”我轻轻地说。
我始终红着双眼,视听说老师陆岩一进来就看见了我,再看了看余人嘲笑与恶毒的目光。不知怎的,他却倒吸一口气,呼吸变得越发急促。
“Aujourd\\\'hui,onvatermiravaillersur...sur...(今天我们要结束……)”他背对着我们双手开始颤抖,粉笔在手中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却写不出一个字,声音变得迟钝而嚅嗫。
我看着那瘦弱的背影,心想发生什么了?
陆岩老师突然转过身来,眼睛突然红了。
“现在开始做听写,把我说的都写出来,一字不差,写得好的平时分会很高。”
我们一听到这话,立马拿起了纸笔。因为听力是我们最怕的环节,法语不同英语,它是一门严谨的语言,甚至在法国的初中生也要经常练这个,哪怕一丝错误都不能犯。
“Aujourd\\\'hui,jeneveuxpasparlerdel\\\'épisode10,maisjeveuxparlerd\\\'ungar.Ungarquibaissetoujourssatêtesurlecampus.Iln\\\'osepasleversatêteparcequ\\\'iln\\\'osepasregarderdanslaruelesregardsméprisares.(今天我不想讲第十课,我想讲一个男孩的故事。那是一个在校园里总是低着头走路的男孩。他不敢抬头,因为他怕看到别人鄙视的目光。)”
太难了,太难了,我们初级阶段根本听不懂,下边的学生纷纷抱头叫痛。
“那个男孩,就是我。”陆岩似坦然自若地说,“我总是在校园里低着头,因为我害怕别人的目光。”
说完,他目光朝我投射而来。
我看得出陆岩是在强制性地保持着微笑,但我能看到他眼中分布的红色。红色使得他眼睛发肿,但是强颜欢笑的他又使得教室里面的氛围有些尴尬。
“我给大家说完这个男孩的故事吧。”他始终微笑着,下面的学生也正在细腻认真地听,“在以前,那个男孩被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之后,为了保护另一个男孩不被人发现,一个人扛了下来。在校园中他时常受到欺凌,经常鼻青脸肿的,但是他一直都很坚强,那个被他保护的男孩因此也更加地爱他,也屡次跟他提起过要不要也跟他一样在众人面前出柜,至少这样别人的目光只投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们就好像双生石一样,同样的性别,同样的年龄,又好像两张相似的绿叶,阳光雨露,风吹雨打,灾难来临,一起越过,阳光雨露,一起分享。
终于熬到了大学毕业。男孩终于解脱了,因为这样意味着他可以逃离这个世界,他选择去了读研。另一个男孩终于在所有人面前出了柜,开始了工作。他学习,他工作,他养他,二人相濡以沫,鹣鲽情深。
时间过得很快啊,男孩读完了研,再去了巴黎索邦大学读完了博士。天哪,那时候真的是青春不饶人呐!博士毕业以后他都三十了!另一个男孩有了自己的事业,创立了自己的公司,身价渐渐上达了好几千万,也小有名气。男孩的运气真好,真的,遇上一个如此爱他的人,一直为他付出的人。也终于,他们终于在一起了,真正地生活在一起了。学习的完成了学业,开公司的也经常在家,就这样,他们买了套房,生活在了一起。
可是好景不长,父母的逼迫呵生活压力让那个男孩得了抑郁症。另一个男孩看他这样太可怜,就提出去国外代孕两个孩子回来,他的心情可能会好些。但是真的,当两个混血宝宝初生之后,他的抑郁症也真的不算什么的。
一家人,四口,简简单单的生活,过了三年。他们认为爱情是上帝给予他们最好的东西,能够强大到冲破伦理的束缚,刺破道德和传统的制约,这是伟大的,这是无限的,就好像两个圈圈套在一起,无限地循环。
可是,好景不长。男孩的另一半终于在前两年因为绝症去世。虽然不在了,但是他残留的香气永远停留在男孩的记忆里。”
这个故事有点伤感,可是我并没有哭。我知道这是陆岩的故事,那个生存的男孩就是他,去巴黎上博士的是他,以前受欺凌的也是他。
我不知道这个圈子里面是什么情况,能够有真爱的人是非常少的,能真正想过日子的也在少数。我听阿涛说,这个圈子很乱,很多人对未来不抱希望,仅仅是找个人释放身体上的压力而已,而根本不相信爱情。但是陆岩的故事,和阿涛的故事是令人感动的,他们的故事是这和圈子里难有的珍贵。
不过,那么痴情那么认真的人,为什么都要失去自己最珍惜的东西?老天真的是造化弄人。
我恨命运,因此我想冲破命运。我知道这个世界待我不友好,我这样走下去会很困难。但是我就是要走这条路,我就是要做自己,因为别人都有人做了。
听完他的故事,我不想哭,有些人想哭,也有些人跟我一样不想哭。我希望我能做一个冷漠的人,在这个世界唯有冷漠,才能被世界接受,才能更容易融入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存在着太多的批评家,他们的言语太过于苛刻。但似乎他们都是跟风而走。就好像你讨厌同性恋,厌恶同性恋,我也跟着厌恶和讨厌一样。如果你不厌恶也不讨厌,不跟着大众潮流,你就会受到排挤,甚至被扣上“同性恋”的帽子。
有些人,如果你给了他面具,他就会敢说出真相。
这些人,都是懦夫。
“Esson,你的听写做得怎样?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我开始震惊,想到了那意想不到的答案。这个答案就好像一只蚂蚁的嘴,在我身上蛰一口,便让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毛骨悚然。
我声音细腻地说:“老师,对不起,我……我有几个词听不懂。”
“没关系。”陆岩笑着说,“那么我问你,你的感受是否和我的一样?”
“我……我要是说不害怕,那自然是假的。”
下面好像听懂了一切,豁然顿悟,就好像早已被烧得滚烫的锅,突然加入少许水,锅里便变得聒噪而不安分了起来━━下面的人正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陆岩真恶心。”
“没想到他也是唉。”
“有什么恶心的?不惹我就行。”
“不过不得不说,他的确挺惨的,感同身受吧,人家也是人,凭啥恶心人家。”
“对啊,你恶心人家,说明你无知。人家好歹是个博士,比你优秀,一个同志都比你优秀,你还恶心人家,你活在这个世上还有啥意义?对了,人家一个人把俩孩子拉扯大,容易么?上次我看到他带着两个洋宝宝,我觉得挺亲切的。”
“杜航,以后别在宿舍脱衣服哦,至少不要脱裤子,哈哈哈……”
“够了!”杜航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我转过身,发下杜航直直站起。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目光炯炯,一声奔若雷霆,使得四周安静了下来。
“以后谁要是敢骂郑爱森,那就是跟我杜航过不去!他是同性恋怎么了?老子不在乎!老子乐意跟他称兄道弟!谁要是惹他,我不介意打他一顿。”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样,让我成为大众的焦点。但是杜航的做法令我感动。他为何接受我了?这个过程他一定想了很久。
陆岩开始鼓掌,下边也不失礼貌地跟着开始了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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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发生的一切都说给了阿涛听。我第一次想哭,而且还哭出了声。其实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并不强大,我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可以保护我。
从始至终,只有阿涛能给我安全感。他就好像一棵参天大树,张开枝叶,受着日光暴晒,无私地给了我拥抱,让我免受巨日的毒蚀。
从林森死后,我第一次在他怀中哭得那么厉害。
“这就对了。”阿涛拍着我的背,“有的时候他跟你一样,太独立了,我想给他什么,他都好像自己都能办到,让我没有安全感。因为我想要保护他,而他好像表现得并不需要我,让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我多么希望你和他能弱小一点,让我好好地保护你们。”
屋内的时钟滴答滴答地响,就好像心跳的旋律一般契合。阿涛养的乌龟又爬了上来,最终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五头立马缩了回去。玻璃窗上的霜雾让我看不清外边的世界,好像一切都是灰色的。阴暗的客厅安静无声,细腻的灰尘摩擦的声音好像都能肉耳听见。
“阿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