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擒住李四同时,俞夺的鼠标猛地脱手而出,“砰”地摔在电脑桌上。
俞夺的塑料瓶子也掉在了脚底下。
“……”俞夺寂静了好半晌,挤出一个字,“操。”
蔺回南冷眼旁观:“你再多死几次,就可以?换个鼠标了。”
“……”
蔺回南问:“还继续玩?”
“怎么、怎么不继续,”俞夺舌头?一闪,险些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他弯腰把自己的破塑料瓶子捡起来重?新当宝贝似的攥着,手臂上冒了一层鸡皮疙瘩,却佯装无事?发生道,“我……我这才死了两次而已,恐怖游戏没攻略没剧透多死几次不是挺正常的么……再、再说,这一点都不吓人。”
蔺回南点点头?:“嗯。一点都不吓人。”
“……就是,”俞夺嘴硬道,“再来。”
“春来到”。“开始游戏”。
第三回。
这回俞夺开场轻车熟路许多,先重?温旧地,把蔺回南翻出来的老黄历又捡了一遍,又收了灯笼,再去下一个房间。
中途路过停着棺材的那间灵堂,俞夺进去瞟了一眼,但可能是还在白天的缘故,一男一女两个纸人都好好杵着,俞夺把它俩踹倒了纸人都没反应。
看来白天不去湖边,晚上躲着纸人,就死不了。
俞夺自忖已然掌握了通关?秘籍,不由?得又放松下来,一边把从汪家死了的大少爷屋里翻出的、能看几点钟的画珐琅怀表收进背包,一边哼笑道:“不是,撞不着鬼那这游戏也太简单了,跟玩吃鸡似的……哦不是说玩吃鸡简单,是好像你玩吃鸡不用去找人刚枪,全?局就在这舔包就行了。”
“简简单单,开开心心,”俞夺流窜各屋,捡了一背包破烂,看见?什么捡什么,“过家家一样,但我已经?快赢了。”
“……”
蔺回南不得不承认俞夺这人来打了英雄联盟不是去玩了其?他游戏,是一个极其?正确的选择。
俞夺又从客房梳妆台上捡到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这个是什么啊?锁住了?”俞夺统统扔进背包,“那先放着吧,我看看屋里还有什么。”
怀表时针缓慢地指向“6”。
“六点了,天快黑了,等会我去看看能去哪躲躲,”俞夺一边咕咕哝哝,一边带着一大包破烂向客房更里头?走,“South,你说躲床底躲柜子里有……”
拐过纱幔,阴沉沉、黑黢黢的客房中迎面一个穿着桃红褂子的女人,蹬倒了脚凳,垂头?悬吊在房梁上,慢慢左右摇晃着,像刚刚上吊不久,眼睁睁地要向这头?晃过身来,已露出了半张青紫肿胀的脸的向下滴血的耳朵……
俞夺猛然静住片刻,掉头?就冲出了门。——临冲出门前,破烂大队长也没忘了先冲过去把女人掉在脚凳下的香囊包Tab键扔进了背包。
俞夺头?也不回冲出客房,可……天黑了。
“哗”。
“哗啦”。
“哗啦”。
纸张在风中晃动的声响格外清晰,伴着像有个人在地上拖着一张纸向前走的沙沙声。
还有清清淡淡的笛子声,十五分钟前听是上流,半夜听像是他妈的在叫鬼。
俞夺慌不择路,直冲进隔壁那间破屋子,找了张缺了条腿的桌子躲在底下……“哗啦”、“哗啦”,纸响声愈来愈近——俞夺整个人像时间静止了,后背死死抵着电竞椅,恨不能离电脑八百里远,还一动不动。
终于,纸不响了。
破烂大队长松了口气,明显经?此一役,元气大损,伸手要去关?小音响:“操,这破笛子是给死人吹的么,也太他妈难听……”
一声轻轻的响动,纸人薄薄的身子对折起来,从它两只在地上洇了一滩水渍的脚中,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看向躲在三腿桌子底下的李四老汉。
TripleKill。
五十九岁老汉惨遭三杀。
俞夺:“…………”
蔺回南的眉头?又动了下:“你忘了存档了,好不容易捡了好几十样破烂。”
俞夺:“…………”
俞夺嗓子都抖了,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心疼他那破烂,一字一顿道:“再,来。”
“春来到”。“开始游戏”。
第四回。
第四回破烂大队长就更熟门熟路了,一路捡破烂,捡一路存一路,到五点多一共捡了四十几样东西,存了二十多个档。
这才是一个白天。蔺回南心想?如果让俞夺从一月二十八号玩到二月初二通关?,俞夺得存二三百个档。
不过以?俞夺存档管理员的水准,大概也玩不到二月初二。
又到六点。
天又黑了。
此番俞夺十分谨慎,早在天黑前就孤身勇闯灵堂,躲在帐幔后观察纸人动向。——这次他并?不怕,万一李四老汉又不幸身亡,他可以?立刻返回存档就地复活。
在天黑的一刻,纸人没有立即活过来,但地图上有几间屋子亮起微微的金光,同时停在灵堂的棺材变成了“可进入”的状态。
蔺回南看着还一脸茫然的俞大队长,喉咙忽然有些痒,俯下来,握着俞夺的鼠标用鼠标进入了棺材,低声道:“你笨不笨啊,这几个房间和?棺材能躲鬼,明白了么?”
俞夺的手总是冰凉的,蔺回南就这么轻轻把手掌搭在他手背上,暂时没收回来。
但俞夺的注意力似乎也不在手上,李四进了棺材,眼对着黑漆漆的棺材板,俞夺让李四扭过头?……一个剃着清辫子头?,戴着红色小圆帽,一身红色新郎服,脸色惨白的男人脸赫然就躺在旁边,嘴巴还像被什么撑开了,嘴角尖尖的,向上咧起一个笑脸,烂掉了眼皮的白眼球直勾勾盯着李四。
“……”
俞夺骤然血压升到了天花板,以?他平时rank打野抓人都没有的精神头?一秒打开背包、取出灯笼、半蹲起身、推开棺材板、向外大跑——
正好和?纸人打了个照面。
老汉一声惨叫。
QuadraKill。
俞夺一下靠到椅背上。
蔺回南沉默了会,悄悄把手收了回来:“……你还是去下个消消乐吧。”
存档管理员打开了他那一排二十多个的存档页,磨牙凿齿道:“再,来。”
……
十分钟后。
纸人PentaKill。(五杀)
又十分钟。
纸人Unstoppable。(连杀六次)
再十分钟。
女鬼Godlike。(连杀七次)
最后十分钟。
“春来到”Legendary。(连杀八次)
一个多小时,俞夺送成0-8,李四老汉反复去世,整个直播间都是老汉的惨叫声。
弹幕从开始的“害怕”,已经?变成笑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操经?典折磨」
「李四:放过我吧」
「哈哈哈这老头?怎么叫得比女鬼还吓人」
「呜呜妈妈哭了,yu宝还是去玩消消乐吧」
「每次我看俞夺玩其?他游戏的时候,都要感谢英雄联盟给孩子口饭吃」
「请问主播玩的是死亡模拟器吗」
「好家伙,yu神在恐怖小说里肯定活不过三章」
「三章高估他了,他也就活个开头?“xx死了,一个打电竞的”」
「谢谢主播没有辜负游戏公司付出的心血,让三喜的每个鬼都有一次出场的机会」
「苦了South了,这谁带得动啊?」
俞夺整个人半瘫痪似的倒在电竞椅上,用最后的力气道:“再,来。”
蔺回南起身向饮水机走过去,俞夺余光扫到South走了,以?为South是嫌他太菜不跟他玩了,当即如同惊弓之?鸟又坐直起来,拉住了South的一个衣角:“……你要走了?”
蔺回南没说话?,又向前走,俞夺抓也不是,不抓更不是,South不陪他了,这狗游戏可给俞夺八个胆他都不可能大半夜一个人玩。
于是俞夺跟起来,就跟屁虫似的跟在蔺回南后头?:“你困了?你要去睡觉了么?”
蔺回南停在饮水机边,倒了两杯水,递一杯温的给俞夺,垂了垂眼皮:“胆子这么小,我过来倒个水都要跟着?”
俞夺:“……”
俞大队长大跌面子,当即挽回道:“哦……那没事?了,我这不是怕你熬不住了么,关?心你一下,怕累着你,既然你不累,那就没事?了。”
蔺回南看俞夺,俞夺喝了一口他给的水,水杯上沿却还露着两只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喝完,俞夺又踌躇了会:“那,回去继续?”
蔺回南不知怎么,似有意没说话?。
俞夺试探似的,用肩膀撞撞South:“不走么?”
蔺回南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
俞夺眼巴巴等South把水喝完,才拉住South的手臂向自己拉了拉:“走?”
但没拉动。
俞夺这回有点慌了,怕蔺回南真不跟他玩恐怖游戏了,又用力拉了拉蔺回南……可看到蔺回南被自己抓得皱到一块去的衣袖,又想?起蔺回南这人疑似有整齐强迫症,立刻松了手,还用手替South熨了熨袖子,转而拉着蔺回南的手,小声道:“走吧走吧,求求了,我一个人玩……”
俞大队长停停,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怂得一批,正色道:“我一个人玩太无聊了。”
“哦,”蔺回南终于应,“我喝个水……走吧。”
俞夺拉着蔺回南的手一路把人拉回电脑前,也没注意后面的人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下他的手背。
“春来到”。“开始游戏”。
第九回。
虽然死了八回,但这八回除了让俞大队长鼠标险些报废外并?无实?际帮助。俞夺不忘本心,开局还是个捡破烂的。
剧情线也还狗屁不通。目睹俞夺惨死八回的直播间水友都只能总结出这游戏白天不闹鬼,晚上湖里死了的那个水鬼就要附身在女纸人身上出来抓人了,要躲在有金光的屋子或者灵堂的棺材里才能保命……
但有金光的屋子只有两个,一个是汪老爷书房,一个是汪家正寝,每过一晚上能保命的屋子少一个,屋子里还会死一个人,书房死的是汪老爷,正寝死的是汪刘氏。
死过人的屋子晚上就不能再进了,有鬼守着杀人。
第九回,俞夺破天荒地认真了,把电竞椅也拉近了,先回了几个存档点一个个看线索捋一遍剧情。
俞夺先回客房捡了香囊和?木盒子。
香囊中是一张“有很多年头?了的旧纸条”,用小楷写着“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落款是汪老爷的字。
上了锁的木盒子钥匙俞夺最后从客房吊死的女尸身上翻了出来,盒子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沓书信,都是汪老爷给汪刘氏亲妹妹刘二姐写的亲笔信。
钥匙是在女尸身上摸到的,所以?俞夺揣测这具女尸就是“刘二姐”。
这些信看内容都是汪老爷给刘二姐的回信,每封信不长,但都是些下三滥的淫语浪词,哪怕刘二姐明明已作人妇,两人还常常相约偷情,汪老爷似乎还对这种姐妹共侍一夫、淫他人之?妻的行径颇为洋洋得意。
后来表小姐出生,刘二姐还主张着让女儿和?汪大配了亲,美名其?曰“亲上加亲”。
可表小姐年纪渐长,汪老爷的来信也越来越少,隔了大半年的一封信也只是说说近况,好似对人老色衰的刘二姐失去了兴趣。
最后一封信是前几天的,汪老爷信中说了一句表小姐的八字和?汪大的十分相般配。
而这一天,刚好是李四账本上记着的汪家让他打一副“囍”字纹棺材头?,大婚用的棺材的同一天。汪大已经?死了。
可表小姐还没有。
在汪大卧房中,俞夺除了那只画珐琅怀表,还找见?不少稀奇的西洋玩意,几张汪大从赌庄输了大钱,还没盖汪家印的田产抵押书……和?马鞭酒、鹿鞭酒、虎鞭酒和?贴心地贴着翻译标,从英国人手里买来的舶来壮阳药。
在另一间上了锁的空客房里,有一碗剩汤底的哑药,一把带血的刀,好几段磨断的麻绳,和?一套挂起来的新嫁衣。
俞夺把他那搜出来的有用的、没用的四五十样线索挨个看了一遍,大致了然,给弹幕总结道:“哦,我懂了,是汪大死了,汪家还想?让表小姐和?一个死人成亲,表小姐不乐意,汪家就把她关?起来了,但表小姐天天破口大骂,汪家就又把她毒哑了……但后来又让表小姐跑了,结果被汪家抓回来,汪家这次就把她眼睛也给刺瞎了。”
“但表小姐瞎了,汪家还嫌弃一个瞎子在汪家给他们儿子当媳妇不体面,最后就把表小姐推湖里淹死了,准备把人放棺材里给儿子做冥婚……现在表小姐就回来复仇了。”
“我操,这什么鬼jb剧情。”俞夺皱着眉,又看看弹幕,“都懂了没?哦?没懂?”
俞夺哼笑了声:“没事?,反正你们也玩不着,懂不懂也不重?要,就算懂了也没法像我这种恐怖游戏天才一样,一命通关?,你们玩玩英雄联盟大乱斗就行……哦?大乱斗也打不过,都是白银三?那你们就玩玩消消乐吧,吃点好的,到处逛逛,别放弃对生活的希望。”
满屏弹幕从“害怕”全?变成了“???”:
「你再骂?」
「说谁白银三?你再说一遍?」
「吃点好的,到处逛逛?暗示水友都是癌症晚期?」
「他妈的我迟早要气死在俞夺这个b的直播间里」
「呵呵,笑了,0-8了还搁这要一命通关?呢」
「五十九岁老汉0-9警告」
「都别尬黑,主播属猫九条命,还有一条命呢」
「让你去玩消消乐,主播还挺记仇」
蔺回南瞥了眼神色颇为膨胀的俞大队长,上下两颗犬牙轻轻磕了一下。
虽然话?是吹得没谱,但这回确实?是俞夺唯一一次正经?玩:没Google翻译文言文,也没场外求助South,白天找线索,晚上躲鬼,第一回活过了前三天,从二十八号活到二月初一。
——蔺回南撑着桌子看俞大队长把一解谜游戏玩得宛如神庙逃亡,心想?要不要“友情提示”一下俞夺今天是最后一天,明年二月初二,还是表小姐头?七,要今天再出不去,明天恐怕就要直接存档重?来了……
可蔺回南又观赏了会俞夺要不是四处捡破烂:这屋拿个碗,那屋顺个瓢;要不就是趁水友不注意,悄悄摸摸自己偷看两眼汪老爷香艳十分的偷情小黄书,那些字多没图的正经?线索书连看都不看一眼,通关?还得猴年马月,就索性不说了,准备看看俞大队长这回又能研究出个什么新死法。
俞夺一直苟到初一晚上,背着小背包跳进了棺材。
此次前破烂大队长,前存档管理员,现决赛圈天选,俞夺选手十分有信心:“兄弟们,不管你们信不信,但这次我要赢了。过了今晚,我会告诉你们,这场游戏我和?表小姐到底谁才是赢家。”
天黑了,棺材板外响起纸张的沙沙声和?风吹门窗的吱呀声。
俞夺下意识在屏幕前屏住呼吸。
纸张响了半晌,安静了,接着,滴答、滴答、滴答,水滴声,很近的水滴声,像每一滴都滴在头?顶的棺材板上,又好似外面下雨了。
倏然,一声巨响!棺材板应声而起,“哐啷”一声摔在木板地上,红烛熄了,红帐幔在风中狂舞,李四不受控制地慢慢坐起来,恐惧得目眦欲裂……看见?纸人身后的影子摊了一滩水,水中慢慢爬起了一个口眼流血,泡得脸面像挂着的一层皮般的女人,灵堂房梁上,是被吊死的刘二姐、汪老爷、汪刘氏三张死不瞑目的脸。
老汉一声惨叫。
俞夺鼠标被猛地连人带椅子一起窜出五六米的俞夺“砰”地扫到地上,终于不堪重?负,摔了个稀巴烂。
“……”俞夺死一般寂静了许久,一秒删干净了所有存档、退出游戏、删除游戏、删除Steam,“我玩你妈。不玩了,今天就播到这了,明年见?。”
俞夺关?掉直播,在训练室站了好一会,终于,清清喉咙,看向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的South:“没什么……就是太晚了,困了,回去睡觉吧。晚安。”
South起身:“不玩了?”
俞夺干笑两声:“已经?删了。你也看见?了,这游戏不好玩,故弄玄虚,毫无剧情,一点意思都没有。”
蔺回南走到俞夺旁边,微一停:“那早点睡。”
俞夺舒了口气:“——晚安。”
……
蔺回南是两点钟回的卧室,两点四十,蔺回南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听见?有人在门外“笃笃笃”敲了三下门。
蔺回南拉开门,俞大队长穿着睡衣,头?发也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没擦还是没吹,落汤鸡一样,抱着自己的枕头?,犹犹豫豫道:“你还没睡吧?我……我来找你聊一聊最近的训练赛人员安排和?明年春季赛的战术倾向。”
蔺回南眉头?微挑,视线从俞夺还在滴水的头?发掠过,又定在俞夺两只手抱紧的枕头?上,记忆力颇佳地复述道:“找我聊最近的训练赛人员安排和?明年春季赛的战术倾向,还要带枕头?来么?”
“……”俞夺静了一瞬。
他小声补充道:“顺便来找队友睡个觉。”
作者有话要说:South:不敢一个人睡觉就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