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镖师作辞,连瑶回到主舱,看着宁如月,心底疑惑丝毫未减。

可是当她将这份疑惑表述出来时,对方也只是神秘莫测地笑笑,并没有因此作额外的解释。

好在是小孩子的心性,一下船,连瑶的目光就被周遭的新奇玩意所吸引了,东瞅瞅、西瞅瞅,对身边出现的一切没有接触过的新鲜事物都感觉到了好奇,有关于巫的事情也理所当然地被抛掷脑后。

时值深秋,朦朦胧胧的烟雨笼罩了整个江南,目光所及之处,都被套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光影。

江南的秋天不似京城那般干燥,反倒是阴雨连绵,空气中处处弥漫着湿润的水汽,再加上因为入秋而变得有些凉意的温度,让连瑶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是“秋高气爽”。

此刻,连瑶和宁如月两人合撑一把油纸伞,肩并肩走在青石板做成的街道上。

在她们前面是一位身穿麻布衣、头戴蓝色抹额的“知路客”,也就是人们俗称的引路人,专门候在各个交通枢纽处,揽下来往客人,以贩卖消息、指引方向为生。

在河流纵横的江南城换了两次渡舟又拐过三个小巷子后,知路客才终于指着前面的方向,吐出了此行的目的地:“前面就是距离冥观阁最近的酒楼了,两位公子来得还算早,不出意外,里面应当还余有几间空房。”

冥观阁,便是天下论学的所在之地。

其名称出自《谕学》中的第一句话:冥观天地何云为,茫茫万物争蕃滋。

顺着知路客所指的方向,连瑶看见了一栋八角小楼,外表看不出是由什么木材制成,整个建筑风格精致,虽然不似京城建筑普遍拥有的那般恢弘大气,却胜在其独有的一份江南婉转风韵。

再细细瞧去,只见那八角楼的房檐处挂着几个火红的灯笼,连成一串照应着颇具岁月痕迹的牌匾,在这牌匾上还写着“润衣酒楼”四个大字,字迹秀丽、不失风骨。

“‘润衣酒楼’?”

“是呢!”知路客见连瑶好奇,热情自然地接过了话,“既然公子是来参加天下论学的,不妨猜猜这‘润衣酒楼’名称的出处?”

突如其来的提问让连瑶一时间卡了壳,她偏了偏脑袋,求助似地望向宁如月,便看到对方正眼底含笑地看着她,见她无措的模样,小声提醒道:“秋。”

“……秋?”连瑶愣了愣,随即便想起了儿时所背过的一首诗,“‘蒙蒙润衣雨,漠漠冒帆云。’”

背完,又将目光投回了知路客:“我说的对么?”

“正是,”引路客颔首,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须,而后继续说道,“据说,这酒楼的牌匾还是上一届天下论学魁首所写的呢!”

闻言,宁如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兄弟二人也算是讨了个好彩头。”

“诶?”听到宁如月的话,知路客动作顿了一下,问道,“二位公子也是兄弟?”

“也?”连瑶敏锐捕捉到了知路客的话中话。

那知路客拱了拱手,解释道:“二位有所不知,民间有传言,这次天下论学的两位夺冠热门人选,就是一对兄弟,大的那个叫‘宁岳’,小的,叫‘宁星’。”

听到熟悉的名字,连瑶面色有些古怪:“宁岳、宁星?”

“是的!”知路客说到兴头上,还靠近了些许,搓了搓手,小声道,“坊间还有人下注,押这二人之中究竟会是谁拔得这一届论学头筹呢!”

“是吗?”

连瑶还想继续问些什么,宁如月却打断了知路客的话,在酒楼门口站定,从袖口掏出些碎银递到他手上,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知路客还以为是自己的话惹恼了面前的人,飞快接过银子便拱手告辞,末了还不忘给自己再打一次“广告”。

“倘若没有活计,我会一直在那码头呆着,二位公子如果还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

目送那知路客背影远去,连瑶像个丈二和尚一样,摸着脑袋,疑惑地看着宁如月:“方才那人说的‘夺冠热门’是怎么一回事?”

宁如月微微一笑,反问道:“不知小公主可还记得出发那日经过的成衣铺子?”

被这么一点,连瑶倒是想起来了,心底疑惑更甚:“这和我们是‘夺冠热门’有什么关系吗?”

说完,她还摸了摸鼻尖,显然是对说自己是夺冠热门而感到不好意思,毕竟,天下有才学的人何其之多,她可不敢托大自己一定能成为其中的佼佼者。

宁如月犹豫着攥了攥手中的行礼,到底是有危险的事,虽然不能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但也不能将连瑶全然蒙在鼓里,只得斟酌着说道:“小公主可知民女为何一定要来参加这天下论学?”

“为什么?”

这是真的勾起了连瑶的好奇心。一路上,她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当时如月姐姐为何要不告而别离开皇宫,甚至为了参与论学还冒天下之大不韪女扮男装。

“小公主可还记得民女讲学那日的来的湘王世子朱承霁?”

听到宁如月的话,连瑶皱了皱眉。

往日那人有空没空就借着各种理由凑近自己,可让她头大了,离开皇宫,以为好不容易可以清净清净了,却没想到在江南居然也能听到这烦人的名字,还是从她最喜欢的如月姐姐口中说出来的。

连瑶甚至不愿意直呼其名:“他?”

“嗯,”宁如月点了点头,颔首道,“倘若民女侥幸能在论学中取得几分薄名,便会借由这份名头,利用舆论向湘王府施压。”

听到宁如月的解释,连瑶觉得自己的疑惑非但没有解开,反倒是更加浓厚了,一头雾水地问道:“施压?”

“是的,”宁如月点了点头,“这次散布‘夺冠热门’的消息便是试水,也正是当日民女委托成衣店小厮操办的事,三人成虎,效果比想象的还要好些。”

“可……”这是怎么办到的?

宁如月看着连瑶的表情,心下了然,耐心解释道:“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流言蜚语,言语可以创造一个人,也可以毁掉一个人,倘若有朝一日小公主不得以也要用这样的方法,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既然如此,为什么如月姐姐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对湘王府施压?”

这已经是她这段时间来问的不知道第几个“为什么”了,这段日子以来,她和宁如月之间就像是横贯着一层看不见的银河,分明就在身边,却怎么也触不到、瞧不清。

她努力地想要去伸手够,可是对方却好像一直保持着进退有度的分寸,将她护在羽翼之下,不让外界的一点点不好侵蚀她。

她并不愿意一昧地任由对方为自己遮风挡雨,她也想与天下的其他人一样,肩并肩,与心爱之人一起面对世间的一切艰难险阻。

第一次,连瑶迫切地想要长大。

宁如月看着连瑶失落的模样,喉咙上下滑动几次,沉默半晌才开了口:“因为民女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想要守护的东西?

是什么?

连瑶抿了抿唇,脸上浮现出了曾经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迷茫表情。

宁如月眼底划过一抹心疼,这种表情不该出现在从小便被人视作珍宝的小公主身上,可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对方,嘴唇微张,良久才吐出一句没什么力道的话。

“街上寒冷,小公主先进酒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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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万事只能靠自己。

宁如月知道皇帝并不会只单单派巫这一个人来保护连瑶,江南又山高皇帝远,能认出连瑶的人基本不存在,更何况连瑶如今和自己一样男扮女装。加上小公主出逃可是大事,大半个月过去了,皇宫也没有什么动静,想必是被连鸿洲压了下来,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联想到此刻本该老老实实呆在宫中的小公主正和自己放肆地在江南“抛头露面”。

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连瑶身份敏感,加上此次出行所要做的事也有一定的危险性,考虑到连瑶的安全问题,犹豫再三,宁如月最终还是选择了只开一间房。

而连瑶,在酒楼大厅等候宁如月开房的间隙,倒是因为耳疾听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湘王世子从小在军中长大,武功高强,这次不知为何竟来参加了这天下论学,真是怪事一桩。”

“听说那湘王世子虽然武功高强,左手却不灵活,怕不是有隐疾,武功难以寸进,只得来学文找出路。”

“我倒是听说,湘王世子仰慕小公主许久,这不,小公主又是个爱书如痴的人,八成是投其所好,想要借此机会‘黑幕’个名次,迎娶公主过门!”

“呸!这天下论学的事,哪里容得人黑幕,更何况,那宁岳宁星二人不也是夺冠热门吗?如此关注度,他敢黑幕?”

“毕竟是王爷府的人,不好说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