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生辰,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上处处都张灯结彩,一片火红热闹。

不仅如此,连鸿洲还专门派人在一些人流密集的地方,由官府设立点位,广施善粥。

虽说这粥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太平盛世,家家都喝得起,但到底讨个好彩,住在附近的人们大多抖擞精神,早早便出了门,颇有几分“普天同庆”的意味。

由此可见,皇帝对小公主的确是上了心的,毕竟,如此待遇,是另外两位皇子都没有受到过的。

宁如月带着连瑶,一左一右,并肩行走在京城的大街上,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或匆忙或悠闲的人,一时间恍若隔世,感慨万千。

虽然她进宫的时间不长,但宫中到底不比外面,富贵有余,自由却不足,处处都需要小心谨慎,又哪里能像呆在民间那般自在?

说起来,连鸿洲让她在连瑶生辰之日离开是有深意的。

小公主过生,进出皇宫的人数成几何倍增,宫里的守卫和巡逻因此加强了,但是各处关口却没有平日严苛,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松散,倘若想要不着痕迹地离开皇宫,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再加之她持有连鸿洲给的出宫令牌,很轻松地便走出了宫门,甚至还捎上了对方的宝贝女儿。

为了不惹人注意,宁如月让连瑶也束起头发,穿上男装,折扇一开,身上的贵气怎么也藏不住,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娇矜,颇有几分“玉面少年郎”的模样。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为身高的原因,她的衣物对于连瑶来说有些长了,下摆隐隐有些拖地,导致对方在行走之间多有不便。

这不,当她们刚走到划分到市里的商业街上,连瑶一个不小心就又踩到了衣物的下摆,前脚绊后脚,险些因为失去平衡而栽倒。

宁如月失笑,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成衣铺子,问道:“去看看?”

连瑶挠挠头。

一方面,她希望能再多穿穿宁如月的衣服,哪怕这件衣服是全新的,对方并没有穿过,可是一想到这是对方的物什,心里便会像是那“偷香窃玉的贼”那般,有些小小的窃喜;然而另一方面,她在出宫前就已经信誓旦旦地答应了宁如月,并不会给对方添麻烦,如今衣服不合身,想必是会带来许多不便的,换掉在所难免。

双重思绪、两种选择,让连瑶为难了起来。

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性,连瑶深吸一口气,点头应下来,眼神晶莹着,像是有星星在闪烁:“瑶儿听如月姐姐的。”

连瑶乖巧的模样让宁如月心中微动,她搓了搓指节,强忍下想要揉一揉面前人毛绒绒脑袋的冲动,正色道:“在外要叫岳公子。”

连瑶嘴角咧开弧度,笑道:“知道啦,岳公子。”

宁岳,是宁如月在保留姓氏之后,为自己取的化名。

无它,只是因为男权社会被束缚住的思想让女性无法堂堂正正地在外“抛头露面”,更枉论参加十年一度的“论学”。

虽然事出有因,但被人称作“公子”,宁如月眸中还是闪过了一丝不自在,然而不消片刻,她便将这份不自在很好地压了下去。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又走了几步,突然,宁如月彷佛是想到了什么,侧过头,看着连瑶,问道:“民间不似宫中,在外行走不能直呼公主的名讳,小公主不若也取一个化名?”

此刻,连瑶正四处张望着观察周边那些她未曾看过的陌生景色,听到宁如月的话,动作一顿,偏过头将目光又落回了宁如月姣好的侧脸上,喉咙一滚,试探道:“那如月姐姐就叫我瑶儿好不好?”

听到连瑶的话,宁如月心口一颤,想也没想便否决了:“不可。”

连瑶低头拨弄着腰间的流苏,没说话。

见连瑶沉默,宁如月还以为对方不满意自己的拒绝,嘴唇抿了抿,解释道:“‘瑶’是公主的名,寻常百姓是需要避讳公主名号的,别说是同一个字,哪怕只是相同的发音也不可用作于彼此之间的称呼,为了少些麻烦,还请小公主另选它字。”

“那好吧。”

连瑶吐了吐舌头,身为皇家,这些道理自然是有人说与她听过,她也只是抱着侥幸提一嘴,根本没寄希望于对方会同意。

结果,她偏着脑袋,硬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中意的,于是扯了扯宁如月的衣角,提议道:“如月姐姐替瑶儿取一个吧?”

衣襟被人以很小的力道抓住,宁如月身子一僵,停下脚步看向身边的人:“公主贵为皇室,让民女取名,怕是有所不妥。”

连瑶咬了咬唇,听到对方的话还以为又没戏了,可是当她抬头,却又看见宁如月眼波流转,分明就是期待。

心一下子变得雀跃起来:“就这么定了!如月姐姐替瑶儿想个名字,好不好?”

宁如月嘴唇翕动,双睫在阳光的照映下微微颤抖,显然是在犹豫。

她不是不想替连瑶取名,恰恰相反,在她的心中,甚至已经有了连瑶化名的最佳备选。

然而,在父亲翻案前,她的身份注定是不光彩的,这份不光彩让她没有底气光明正大地站在连瑶身边。

诚然,她可以放肆地应付整个天下,可偏偏在连瑶面前,她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宁如月的纠结落在连瑶心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少年不识愁滋味,她只知道眼前的人是想要、也是愿意为自己取名的,于是便大着胆子,再度请求道:“如月姐姐替瑶儿取个名字,好不好?”

宁如月没说话,头微微低着,额前散着几根青丝,眼眸垂下,看不出情绪。

“好不好嘛?”连瑶又扯了扯宁如月的衣角,满脸都是期待。

喉咙无声滑动,宁如月一双桃花眸定定地看着连瑶,沉默良久,还是妥协了:“那民女便唤公主为‘宁星’可好?”

“‘宁星’?”连瑶眼睛一亮,低声又细细念了几遍,似乎在咀嚼其中滋味,“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嗯,”宁如月耳廓悄悄攀起一抹绯红,假装当没听到连瑶的后半句话,接着说道,“如果小公主愿意的话,就叫‘宁星’了。”

连瑶求之不得,回答速度快得就像是怕对方反悔一样:“当然愿意!”

宁如月顿了顿,才接着说道:“那民女便称小公主为‘阿星’,对外就宣称是民女的弟弟。当然,在私底下,公主依旧是公主,民女不会因此逾了规矩。”

“没问题。”她可巴不得如月姐姐“逾矩”呢。

当然,后半句话连瑶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只能在心里悄悄想着。

“好。”

这么商讨着,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走到了成衣铺子的门口。

小二先是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宁如月,又以极快的速度打量了一番跟在宁如月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的连瑶,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这两人虽然穿着朴素,但是却风度翩翩,面如冠玉,一看就是大家子弟。

于是他热情地迎了上去:“欢迎来到小店,不知二位公子如何称呼?”

宁如月本来只想随便回答个姓氏,就听见连瑶先开了口,语气之中隐隐还有些小激动:“她叫宁如……宁岳,我叫宁星。”

见过的客人多了,那小二自然是会察言观色,顺着连瑶的话就往下接:“月亮和星星?是个不错的名字。”

“那当然,”连瑶没有纠正小二话里的错误,反倒是将错就错,应道,“她是我哥哥!”

宁如月一愣,没有指出连瑶的小心思,笑着点了点头:“嗯,舍弟平日里喜欢看书,难得出门一回,心情激动,还望多多包涵。”

“公子这是哪里的话,”小二拱了拱手,更是坚信了自己心底对二人的判断,不是大户人家,哪里来的钱读书?他拱了拱手,道,“不知二位公子这次前来想要买些什么样式的衣物?”

“简单些的就好。”

宁如月回答得简单,小二也没因此瞧低,一回生二回熟,回头客都是好口碑才能慢慢积累起来的,当下甩了甩膀子,直率道:“得嘞,请随我这边来——”

……

买衣服的过程很顺利。

连瑶身为公主,虽然娇生惯养,对衣服的样式却不挑剔,在小二的帮助下随意挑了几件布料尚可、穿着舒适、尺码合适的衣物便兴冲冲地走到宁如月的身边“邀功”。

“如……岳哥哥,你看这几件衣服如何?”

宁如月看着连瑶兴奋的模样,失笑道:“好看,阿星穿什么都好看。”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那小二站在一旁,觉得两人之间的互动有股子不对劲,可具体是怎么怪异,他又说不上来,只得讪笑着捧哏:“宁星公子气质不凡,仪表堂堂,穿什么都好看。”

有“外人”插话,这回倒是轮到连瑶不好意思了,她挠了挠头,道:“多谢。”

“不客气,”那小二笑着回了过去,随后,他便看到站在一旁的“宁月”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察言观色技能点满的他立马转过身,问道,“不知这位公子还有何吩咐?”

“你且随我来。”

“得嘞。”

-

换好衣服,走出成衣铺子,连瑶还在想刚才的事。

如月姐姐将那小二喊到一边,小声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见那小二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又“豪情万丈”地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了些什么,再之后,就看到如月姐姐将一袋银子递了过去,哪怕只是粗略地远远瞧上一眼,也比方才小二说的衣服价格多得多。

连瑶哪里是能藏得住心事的人,走到半路,见四下人流渐少,便将心中所想问了出口:“如月姐姐方才与那人说了什么?”

宁如月笑笑,轻声道:“小公主以后便会知道。”

知道什么?连瑶有些摸不清楚头脑。

不过既然如月姐姐发话了,那她也就乖乖听话,不再追问。

两人就这般走着,莫约半个时辰以后,便到了京城运河的码头。

她们此行的目的地,也就是“论学”的所在地,是江南。

两地相距甚远,旱路得走上一两个月,碰上特殊情况还得更久,所以连鸿洲给宁如月安排的是前朝修筑的连通南北的水路。值得一提的是,上船之前,皇帝派来接应的人看到和宁如月一同前来的连瑶,不知道是没认出来还是怎的,竟没有阻拦,一同放行到了船上。

——但很快,她们在船上遇到了一位特别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