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将走到地牢门口,那太监就幽幽醒来,眼神朦胧,看着周围的环境变化,懵了好一阵才缓过神,他脸上带着几分迟疑,显然是有些摸不准状况。

半晌,才拱手问道:“宁姑娘,这……?”

宁如月动作一顿,脸上挂起“天真”的笑:“王二公公怎么了?”

虽然王二是个阉人,不近女色,但宁如月到底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狐狸脸,平日里冷冷清清就算了,如今刻意的软化,自然是让王二有些飘飘然。

这不,看到宁如月风情而又不失纯真的笑容,王二脑子被烫得一下下直犯浑,含糊道:“没、没什么。”

要说,他奉命趁乱带宁如月来地牢探望先丞相,只是当他和宁如月二人进入地牢,看到宁祁钰端坐在牢中的背影之后,意识便变得有些模糊,恍惚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他回过神,两人已经是在往外走了。

不过王二也没多想,只当自己是这几日操劳中秋晚宴,跑上跑下,精神疲惫,才会出现现在这种状况,毕竟宁如月区区一介女子,虽说有些才华,但能翻起什么风浪?

定住心神,王二感觉有些不舒服,理了理贴在后背的衣服,才催促道:“咱快走吧,圣上估计等急了。”

“嗯,麻烦公公了。”

宁如月点头应下,之后便是一路无话,跟着王二,轻车熟路地按照来时的小道,回到了她和连鸿洲约定的见面地点:中秋晚宴所在宫殿背后一间不起眼的茅草小屋。

推开门,连鸿洲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他站在阴影之中,负手看着窗外高悬的一轮圆月,身穿金色龙袍,冕旒戴得一丝不苟,夜色之下,倒还真有几分“真龙天子”的气度。

宁如月看着连鸿洲的背影,眼神闪过一瞬间的冰冷,语气却恭敬,将暗藏的情绪隐瞒得极好:“民女宁如月,见过皇上。”

闻言,连鸿洲转身,颔首道:“免礼。”

“谢皇上。”

此时,宁如月已经将情绪调节完毕,看向连鸿洲的目光尽是尊敬和感动,哪里还有方才的冷漠,一边说着,还一边将玉制的地牢令牌拿出,双手捧着,呈到连鸿洲面前。

连鸿洲看着宁如月的动作,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随手将令牌接过,又瞥了一眼站在宁如月斜后方的王二。

被皇上看着,王二觉得背后潮气直逼脑额,凉飕飕的,精神一振,暗道自己果然是糊涂了,居然还敢站在这里听皇上和宁如月的讲话。

当下抖了抖身子,鞠躬行礼后便默默退出了茅草屋,还不忘顺手带上了门。

霎时屋子只剩宁如月、连鸿洲两人。

宁如月喉咙滑动,等着连鸿洲开口。

空旷的屋子陷入寂静,良久,连鸿洲颇具威严的声音才缓缓响起:“见到你父亲了?”

“是,”宁如月垂着头,屋内光线昏暗,很好地掩盖了她藏着复杂情绪的目光,“多谢皇上了却民女多年心结。”

“嗯”,连鸿洲点头,眸中露出一丝释然,语气也愈发和善起来,“既然宁丞相性命无虞,那你——”

话语未完,连鸿洲却顿住了,他知道和聪明人讲话不需要把全部都细细说一遍。

果然,宁如月听懂了他的意思,不卑不亢地朝着连鸿洲拱了拱手,语气平静:“民女明白。”

“那就好,”连鸿洲微笑颔首,道,“不过你也别着急,准备得差不多之后再出发。”

“是。”

眼看着事情了结,连鸿洲带着王二便先行离开,临了还不忘再次提醒宁如月连接晚宴宫殿和茅草屋的地道的开启方法。

原来,这次中秋晚宴上的刺杀事件,就是连鸿洲亲手导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趁乱让宁如月前往地牢,确认宁祁钰的安危后,才好让对方死心塌地地为他效命。

至于出现意外?他可不信自己的双重保险会让事情出现不可控的因素。

在屋里换好衣裳,确认没有任何纰漏之后,宁如月才从备用的地道回到了晚宴所在的宫殿。

殿内陈列依旧杂乱,杯盏、餐盘散落一地,名贵的瓷具就像是不要钱一样,碎了满地。所幸,秩序却已经被很好地维持住,而人们也在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渐渐冷静了下来。

宁如月环视一周,想要找到那个自己所在意的身影,可未曾料到的是,她才刚走了几步,便被一个只及她肩膀身高的人从背后环住。

下意识就要挣扎,低头便看到了那揽在自己腰身上的雪白手腕。

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宁如月双手搭上那人的手腕,慢慢牵起之后转身,低头和一双通红的眸子对上了眼神。

心口颤动:“小公主……”

“如月姐姐,你去哪里了,瑶儿好害怕。”

连瑶身体颤抖,抱着宁如月的手温度冰凉,似乎似怕人跑了那般,等宁如月一转过身就又将人锢得紧紧的,丝毫不敢松手。

“瑶……,”宁如月喉咙滑动,硬生生将“唐突”的称呼咽了回去,“小公主别怕,民女这不是回来了吗?别怕,别怕。”她话说得极慢,一边说着,一边还犹豫着将手抬起,拍了拍连瑶的后背,算是回应了这个拥抱。

谁知道,被心上人这般温柔地对待着,连瑶更是将委屈全部倾泻了出来,哽咽地看着宁如月,话说到一半还被自己的泪水呛到,打了个嗝:“如月姐姐,瑶儿真的好怕、好怕,如月姐姐、姐姐,嗝,回不来了。”

连瑶“出糗”,宁如月却是完全笑不出来,原以为对方是因为自己不见了而害怕,可没想到,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

何德何能。

被当朝最受宠的小公主如此惦念。

宁如月睫毛轻颤,将头底下,小心翼翼地凑近连瑶,见这人没有躲闪的意思之后,才安慰着郑重又郑重地吻上了连瑶额前碎发,呼吸绵长,动作极尽温柔,毫无亵渎之意。

-

晚宴后,刺客很快便被捉拿归案,押入地牢等候审讯。

值得一提的是,当夜,皇帝便下了“大赦天下”的诏令,除却“贪官污吏”和“穷凶恶极之人”,牢里押着的罪犯放了足足有三分之一的数量。

一切看似都在步入正轨,但翌日一大早,宁如月便被一诏圣旨传到了皇帝大殿。

“民女见过皇上。”

一进门,宁如月就看到了坐在高位的连鸿洲,因为摸不准对方的想法,所以宁如月在行过礼之后便沉默了下来,一双桃花似的眸子紧紧盯着地面。

连鸿洲将宁如月晾着,自顾自地喝着茶,一直到杯盏见底,才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手,将早已备好的另一盏茶往前推了推:“来了?尝尝,这是御膳房才送来的乌龙茶。”

宁如月上前几步,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有些凉了。

“喝这么急作甚?”连鸿洲轻笑,随后招招手,示意身后的宫女为其再斟一杯。

这回倒是热了许多。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宁如月这次循着自己的节奏,慢条斯理地喝着,举手投足之间竟还让连鸿洲看出了几分与人不同的风情。

耐心等眼前人喝完,他才一语双关道:“宁丞相生了个好女儿啊。”

宁如月放下茶盏,沉默地听着,没有回应。

连鸿洲倒是没说什么,反而给了宁如月一个台阶下:“你觉得这茶怎么样?”

宁如月细细斟酌了片刻,才谨慎称赞道:“很好。”

这并不是她无的放矢,也不是为了刻意迎合连鸿洲,而是这茶确实很好,哪怕是比她小时候皇帝赏赐宁家的御供茶还要好上几分。

得到满意的回答,连鸿洲才终于将召见宁如月的目的揭晓:“那朕便赐你些乌龙原叶,好带着路上喝。”

“路上?”宁如月皱了皱眉。

“是的——”连鸿洲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宁如月,“方才早朝,湘王已经就昨日行刺一事有了动作,‘论学’一事需要抓紧提上日程了。”

这是在催促自己离宫吗?

宁如月心思活泛,几个呼吸之间便想了许多。

昨夜,连鸿洲还让自己不要着急,等准备好了再出宫,可今日突然便变了卦。要说湘王那边,这么长的时间都过来了,并不急于一时,那么这以“湘王”为幌子的借口就不成立了。

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里是这么想着,面上却不能真的表现出来。宁如月低着头,狭长的双眼垂着,低声应道:“好的,待民女准备准备便出发。”

“这样最好,”连鸿洲摆摆手,下了逐客令,“这两日朕便将这‘乌龙茶’送到公主殿去,你且收好,‘论学’艰难,别辜负了朕的期望。”

“是。”

宁如月后退几步,行礼之间,连鸿洲的声音又再度响起:“对了,小公主生辰那日你便离开罢,人多热闹,她自然不会注意到你离宫的事情,也免得了她缠着朕,不让你走。”

宁如月动作骤然僵住——

现在距离连瑶十八岁生辰,不过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