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自然是没“杀剐”成。

连瑶到底是个公主,宁如月又是罪臣之女,虽说是以教书先生的身份被召进皇宫,但毕竟地位悬殊,玩笑话说说便是了,若是当真,哪怕小公主不追究,皇帝也会为了皇家的尊严赏宁如月个三尺白绫。

人是晴柔接回来的,帮宁如月安置行李的任务自然是落到了惜流身上。

连瑶犹豫半晌,还是没有跟着一起去。虽然许久没见宁如月让她甚是想念,可小女儿的心性还是让她在面对心上人时有所顾虑和害羞,更何况刚刚还发生了那么尴尬的事儿。

有些哀怨地目送宁如月和惜流走出屋子后,连瑶就彷佛是身子被掏空,有气无力地趴在案几上,一副“别来烦我”的颓丧模样。

晴柔比惜流年纪轻些,凭借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胆子比惜流大不少。

所以当她看到连瑶没精打采的模样,眨巴两下眼睛就凑了上去。

“公主。”

“啊!”连瑶的情绪还沉浸在刚刚被宁如月抓包没有平复,被晴柔这么凑近一喊,整个人像只炸毛的猫,险些蹦跶起来,“怎么了?”

言罢,还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如同受了极大的惊吓。

看着这一幕,晴柔硬是咬着下唇才憋着没有笑出声来。

不得不说,小公主在某些时刻着实是可爱极了。

譬如现在,那受惊的模样就让晴柔产生了一种很想为她顺毛的冲动,不过想归想,倒不会真的这么去做,她的脑袋还想在脖子上多呆几年呢!

不过闹归闹,提起正事,晴柔还是严肃了不少:“禀公主,现在人已经到了,讲学的事情要如何安排?”

“讲学?”连瑶秀眉微蹙。

“是的,”晴柔顿了一下,看着连瑶脸上疑惑的表情,这才想起来自家公主完完全全就是个书痴,对书本之外的事毫不关心,于是耐心解释道,“虽然皇上同意了宁姑娘做公主的教书先生,但还需要宁姑娘在宫中办一次公开讲学,届时会有部分文官前来听学,只有获得了来者半数的认可,宁姑娘才能以‘公主老师’身份录入宫中。”

晴柔一连串的话让连瑶直犯懵,别看她在经书、文学之间游刃有余,可面对这些琐事,她往往是一个头两个大。其实说来也正常,身为公主,从小便人替她操持琐事,本就没必要分心于外物,只顾做她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就好。

不过难懂归难懂,既然事情牵扯到了宁如月,连瑶还是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而后耐着性子请教:“所以讲学是什么?”

本来晴柔看到连瑶点头,还以为自家小公主终于悟了,正暗自庆幸不用如同以往那般重复个三五次时,就又听到了小公主问出的“讲学是什么”。

得嘞,还得再讲。

第二遍,连瑶依旧没懂。

第三遍,连瑶一知半解。

……

一直到晴柔嘴巴都说干,觉得嗓子都快要冒烟的时候,连瑶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示意对方自己明白了。

晴柔这才能有空歇息。

“要不,你喝点茶水吧?”连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按理说自己看书一点就通,对于这些也该明悟得很快,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对于生活之中的事,她总是有心无力,想要搞懂必须花费旁人数倍的努力。

晴柔咽了一口唾沫,刚想拒绝就觉得自己喉咙难受得不行,只得点点头,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嗯,皇家的茶就是好喝。

晴柔兀自出神地想着,心思也愈发飘远。

自打三日前皇上同意下旨让宁如月入宫做公主的教书先生开始,公主就好似变了一个人,先是魂不守舍居然连书也看不进去,今日更是为了了解“讲学”这一件事而缠着自己拗了大半个时辰。

这些改变晴柔也不知道该算作是好还是坏。

一方面,公主主动去了解这些事情,有了喜忧和烟火的气息;可另一方面,晴柔觉得公主就该像那天上的仙子,不染世俗的尘埃才对。

和晴柔想的不同,连瑶在明白“讲学”对于宁如月的意义之后就双手托着脸颊撑在案几上,眉毛都快拧成一团。

如晴柔所说,要成为编制内的“教书先生”,需要得到半数听讲文官的认可,这个要求看似不难,但是对于宁如月这么一个敏感身份的人来说,怕会是道不小的阻碍。

一来,宁如月是女子,当今天下别说是教书,看过书的女子都十不足一,朝堂上那些迂腐的文官怕是不会乐意宁如月来教自己;二来,先丞相宁祁钰在五年前因为贪污入狱,宁如月身为宁祁钰的独女,自带罪臣之女的枷锁,难免会让人戴上有色眼镜看她。

想着想着,连瑶叹了一口气。

晴柔被连瑶的叹息声拉回了思绪,问道:“怎么了?”

连瑶眼神闪烁,犹豫了半响还是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在想把讲学的时间安排到多久比较好。”

“嗯,”晴柔点点头,心中更是震惊自家公主居然开始关心这些琐事,大脑卡壳了足足有两三秒才接着说道,“按照以往的规矩来说,进入皇宫的先生基本都是在三天到五天之间进行讲学,公主选在这几天比较好。”

“嗯,”连瑶颔首,却没擅作决定,“等惜流回来了,你们再去替我问问宁姐姐的意见。”刚刚发生了这么尴尬的事,短时间内她是不敢再去面对宁如月了,只能托下人前去。

“是。”

随着时间的推移,连瑶的心也愈发揪了起来,虽然有意去打探那些文官集团的口风,可她毕竟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公主,身后羽翼尚未丰满,忙里忙外好几天也没得出个结果。

更让连瑶不顺心的是,自己碍于“画卷”的事抹不开面子没去找宁如月,对方居然也没来找自己,只拖晴柔带了个“五天后举行讲学”的口信就开始了所谓的闭关,美其名曰:准备讲学。

这可让连瑶上了火,每天得空就悄悄往宁如月的房间瞥去,可惜门窗紧闭,叫她怎么也看不真切。

好在到了第五天,讲学如期而至,连瑶终于有了光明正大见宁如月的借口。

只是伴随着能见到心上人的喜悦,她所担心的事也发生了。

宁如月戴着面纱身着一袭红衣站在御花园高台正中,时至盛夏,百花齐放、绿叶茂密,更是衬得白玉筑台上的人儿肤如凝脂,一颦一笑之间,尽是秋波流转,摄人心魂。

这次讲学,宁如月引用了典籍神话中的故事,上古传说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而后话锋一转,将问题的核心转到了当今时政,一词一句之间,皆是触到了当今天下最隐秘的痛楚。

可台下无人应和。

文官们坐在椅上,其中有几位稍显年轻的人忍不住想要抬手鼓掌却在看向某处之后又硬生生将手垂了下去,捏着椅子的边缘,脸色涨得通红。

为了避嫌,连瑶只能遥遥隔着小半个御花园看这场讲学。

那几位年轻文官的怪异反应落在连瑶眼中,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连瑶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了不少,像是吃了苍蝇一般。

坐在文官正中的不是别人,正是日日缠着她的湘王世子——

朱承霁!

他怎么来了?连瑶抿着唇,一张小脸都快要皱成包子。

“正所谓‘日中则昃,月满则亏’,后人将其引申为‘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自满则败,自矜则愚’,”宁如月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坐在正下方的朱承霁,“太平盛世,人人得以饱腹,然而物质的满足更容易滋生精神的渴望,要满足这一渴望,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只有一个——”

“夺权!”

一语终了,偌大的御花园鸦雀无声,寂静可闻落针。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拍手声响起。

文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违背湘王世子的指示,可是待他们看清声音传来的源头,一个个都呆住了。

拍手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让他们不通过宁如月讲学的湘王世子:朱承霁。

朱承霁无视了周围人古怪的面色,折扇一开,靠着椅背就慵懒地开口:“宁姑娘讲的着实是妙,令在下钦佩不已。”

“让世子见笑了,”宁如月轻笑一声,用客套话迎了回去,“小女子才疏学浅,话语之中或有过失,还请担待一二。”

“既然宁姑娘这么说,朱某也就开门见山地讲了,”朱承霁站起身,面向群臣,“还请在场诸位见证一二。”

那些文官摸不准朱承霁的意图,只得点点头,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没问题。”

“当然。”

得到了“撑腰”,朱承霁眸中精光闪烁,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笑:“虽然这讲学要的是文官们的认可,但我朱承霁好歹也读过诗书一二,想必也是有些发言权的吧?”

宁如月颔首,正午的阳光洒在脸上,细密的睫毛下是一圈叫人看不真切的阴影:“那是自然。”

“方才大家都听宁姑娘说了,她身为女子才疏学浅,话里难免会有漏洞。”

在场的人都听出来朱承霁将宁如月的话扭曲了意思,可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都老老实实地坐在位置上,时不时还点头认可朱承霁的话。

看到周围人的反应,朱承霁满意地摇了摇扇子,微风带起长发,好一个“人模狗样”的翩翩少年郎。

“如果朱某没听错的话,宁姑娘的观点是当今的太平盛世必然会有人反,这难道不是制造恐慌,人心惶惶?”

“且问,持有这般歪门邪说的论调,要如何教好小公主?”

“若是小公主听信了谗言,岂不是会乱了伦理纲常?”

一连抛出三个问题,朱承霁满意地收起了折扇,收好后还不忘对周遭的人拱了拱手。

朱承霁坐下,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站了起来,从周围人的眼神不难看出这是在文官集团中颇有资历和话语权的人:“老臣也以为如此,此外,宁姑娘身为女子,身着大红衣袍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至于为公主师,还是叫富有经验的老先生来教才为最佳。”

“就是就是。”

“臣复议。”

“臣也复议。”

宁如月没说话,微风带起衣摆,她自站在高台巍然不动,眸底沉静如水,看着熙攘的众人,就像是看一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