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心中执念

深夜,福寿集外,荒山墓地。

守墓人的小屋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小屋的火炉上仍旧炖煮着一锅带着药香的鸡汤,年迈耳聋的守墓人坐在火炉前面,手中拿着他的酒,专心看护着这锅滋补的美味。

小屋中除了他,还有一口漆黑的棺材,棺材盖横放在敞开?的棺口上。那个黑衣黑发,脸白得没有丝毫血色,还一根眉毛全无的司马卒正坐在棺材里,一只手臂搭在棺材盖上。

他从棺材盖上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对着守墓人道:“老赵,我实在是羡慕你,若是让我过你这样的日子,我当真是求之不得。”

那个老赵意识到司马卒在对他说话,忙将头伸过去,侧着耳朵眯着眼睛大喊道:“什么?求神拜佛?这里是死人住的地方,求什么神拜什么佛?他们听不到的!要求不如去求阎王爷!”

司马卒冷笑一声,“好了,你这个老鬼,在我面前还要装聋作哑。这飞龙堂,若说起来,你起的作用比我这个堂主要大得多。现在我得罪了龙神帮的首要人物,看来是穷途末路了。这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与其在棺材里等死,不如就此不要出来,长眠地下,岂不清静?”

老赵咧开嘴笑了,布满皱纹的脸上好似绽开了一朵花,“司马堂主太小看自己了。你虽然重病缠身,却可以在飞龙堂担任一方堂主,自然有你的理?由。龙神令主看重的都是有能力的人,绝不会随意任用,更不会轻易废止。这一次你的行动也是有情可原,就算是那两个人再惩罚你,你也还是飞龙堂的堂主。”

司马卒道:“我自己可以感?觉到,若没有了端木落雪的医治,我是真的不敢离开?棺材了。我这个人一直争来斗去,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当然是不怕死的,可是我最怕的,却是曝尸荒野,死了也没有一口棺材收敛。”

老赵拿起一把扇子,轻轻扇着炉子的火,“你一直观察着云雾谷,这一次终于真正进入了云雾谷一次,虽然没有得到宝藏,却认识了端木落雪。云雾谷一战,在六大门派面前,你总算也露了一次面,不再以暗中活动的强盗身份,而?是大名鼎鼎的龙神帮堂主。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在江湖上也不再是秘密了。”

司马卒冷笑道:“说起六大门派,这些人也不乏武林高手,但是对于我与桑雨遥、楚轻寒和端木落雪的对抗,却没有人可以看出真正的局势。楚轻寒的琴音是无形之气,所有人都会将她的进攻看成是面对桑雨遥,没有人可以看出,她的琴音是在控制那个禁族的大祭司,而?桑雨遥则是在阻止端木落雪对琴音的干扰。”

老赵道:“就你所说,这个端木落雪果然不同凡响,就算是桑雨遥和楚轻寒联手,她都一直可以阻止琴音对大祭司的控制,让禁族停止行动了很长时间。不过,你在那种情况下突然出手,确实不够理?智。你就算看到他们对端木落雪下杀手,害怕失去你的大夫,也不该明着与龙神帮的人做对。不过,六大门派那起人一定是将你的出手看做是与桑雨遥的联手,没有人知道你是在帮助端木落雪,除了那个浣刀山庄的小子。”

司马卒摇头道:“浣刀山庄那个傻小子心地还好,只是看不清局势,若不是他来帮倒忙,我就可以帮助端木落雪全身而?退,不会让她受伤。”

他说着,长吁了一口气,“好了,现在云雾谷的宝藏已经初露端倪,老大和十二龙侯肯定还需要我留在巫山守着宝藏的消息。无论如何?,龙神帮对于德王的宝藏还是势在必得的。”

老赵笑着站起来,从木桌上拿起一只碗,从锅里盛了一碗鸡汤,双手捧着过去放在司马卒的棺材盖上,“所以啊,龙神帮既然需要你守在巫山,就还会找人替你治病。若是我猜得没错,他们已经来了。”

门外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这种脚步声也只有武林高手才可以听到,因为从脚步的声音来看,这两个人都内力非凡,一般人无法察觉到他们的靠近。

脚步声并未走到门前,而?是在还远的地方停下了。

门开了。

漆黑夜幕中,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站在门口,清冷的容颜淡然如水,眸子比她身后的夜色还要深沉。

端木落雪。

司马卒回头看着她,方才他们听到的,并非她的脚步声。那两个人的脚步声早已停在远处,而?端木落雪走近,根本就没有发出声音。

三个人一起走过来,却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可以被听到。司马卒知道,那两个停在远处的人,一定是楚轻寒和桑雨遥。

你死我活的对手,一路同行而?来,端木落雪作为一个医家来见他,自然是为他治病。司马卒苦笑,看起来龙神帮还是不愿意让他很快就死的。

端木落雪淡泊的目光扫过小屋中简陋的家具。她与楚轻寒达成了互守秘密的协定,而?楚轻寒对她的要求却是她本来就会不遗余力去做的事情。也许龙神帮的人会将她对司马卒的接近当成接近龙神帮内幕的手段,但是他们不会想到,她不放弃为司马卒诊治,当然因为他是飞龙堂的堂主,但是更重要的,他的病正是髓不生血之症。

即使司马卒与多年前那个她如此牵挂的人没有半分?干系,他们患的却是同一种病。面对这种绝症,她别无选择,只是因为心中那一段无法放下的执念,她会不惜一切代价,竭尽全力。

她回眸看了一眼夜幕中远处两个人模糊的身影,估计一下时辰,现在凤羽、平则和高远都已经去忙他们应该去忙的事了,便走进小屋,顺手关上了门。

云雾缭绕的巫山,峰峦叠嶂,雪意清透,人在其间,有如临仙境之感?。

柯不逢忍着伤痛,来到小屋临近的山崖上,远望朔风凛凛中的苍茫天际,锁眉叹息。

端木落雪再一次不辞而?别。她只是说出去替他拿药膳,可是端着药膳进来的,却并不是她。他不知道她的去向,就像每一次一样,她如冬日落雪,无声来去,留给他的,只有怅然若失的迷惘。

一件温暖的棉斗篷披上他的肩头,柯不逢回头看去,对上的却是高远那张冷冰冰的脸。他在端木落雪离开?的第二天就来到了这里,与江流水一起照顾他,可是,他也如江流水一样,对端木落雪的去向和所做的事只字不提。

“谢谢。”柯不逢拉好斗篷,将带子在领口下打结。回头看着高远时,再次叹气。这个高远和江流水一样,即使在做着替他披上披风这种很让人温暖的事,他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眼神空洞无物,冷得就像一块冰。

现在,面对着柯不逢道谢,他按剑而?立,一言不发。

柯不逢哼了一声,“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落雪姑娘的下落,反正我的伤也快要好了,我这就下山去找她。”

高远默不作声,却听不带情绪的女音从小屋方向传来,“天下这么大,你到哪里去找她?我们早已告诉你了,伤好了就回浣刀山庄去。”

浣刀山庄,柯不逢咬住嘴唇。回想起来,他已经离开家很久了。这一次的江南之行,是他初出江湖之旅,原本只是代替大师兄去一次潇湘居,参加一场很伤感的祭礼,谁知道卷入了江湖间如此激烈的生死之搏。梅山禁族的诅咒应犹在耳,虽然端木落雪竭尽全力救助了浣刀山庄,听说也死伤了些兄弟,还不知道到底是谁永远离开了他们。想到这里,忍不住低头紧锁双眉。他当然想从速回到浣刀山庄见大师兄,见到叶齐,看一看家里人究竟是什么处境。可是端木落雪,她究竟去了哪里呢?现在如此危险的时刻,龙神帮和禁族还不知隐伏在巫山的什么地方,她身上也同样带着伤,独自一人,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呢?

柯不逢抬起头盯着高远和江流水,突然提高了声音,“你们两个既然是端木山庄的人,那落雪姑娘是你们的庄主,你们不跟随照顾她,却在这里照顾我!这样危险的时候,她一直是一个人,你们难道不担心她?现在我的伤已经好了,并不需要你们照顾,你们两个可以马上动身下山去找她了!”

江流水手里端着药,站在小屋门口道:“药煎好了,进屋来吃药吧。”

柯不逢挑眉,怎么?他说的话他们都没有听见?难道这两个人是聋子么?

“告诉你们,我的伤已经好了,不需要吃药!”柯不逢瞪起两只亮如星辰的星目,脸气得发白。

站在一旁的高远面无表情道:“那么重的伤,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好得那般快……”

柯不逢听了,立即伸手解开领口的带子,将斗篷拽下来扔到他身上,恨声道:“你们不走,那好,我这就下山,找到落雪姑娘,再返回浣刀山庄!”

他说着,便大踏步向小屋走去。后背的伤还没有彻底好,活动力度猛地加大,便感觉撕裂般的痛,他咬牙忍住,不让高远和江流水看出异样,依旧脚步不停。

刚走到门口,伸手推门,那个日思夜想的淡然语调便在身后响起来,让他刚刚放在门上的手猛地一顿。

“若要下山,不如我们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