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荒野墓地

这里本是山野,小小的集镇中只有几条街道,虽然此地的居民也算自得其乐,但是仍然不失荒凉。集镇本荒凉,处于荒凉集镇之外树林中的墓地,自然更是荒凉无限。

山里人世世代代居住此地,虽然人并不多,墓场却也不小。山中林内的墓地是那些已故者自在长眠之所,坟丘起伏,简陋的墓碑比比皆是。朔风阵阵,在寂静荒芜的树林中呜呜咽咽,一片悲凉。

夜已深。

天上只有几点模糊的星光,映着墓地中模糊的坟丘的暗影,只有坟地边缘,一处简陋的木屋,从破旧的窗棂中透出跳跃的火光。那光亮很暗,但是在这极黑的夜里,却显得非常刺目。

这个木屋的主人,本是一位年老的守墓人。这个人年老体弱,又没有子嗣,没有能力自己生活。他住在这里照看着墓地,集镇上的人前来祭拜扫墓时便随时送给他一些生活用品,维持他的日常用度。

可是今夜,他却并没有待在这座木屋里。

木屋靠墙,一口巨大漆黑的棺材停放在那里,棺材里坐着一个披发黑衣的人。此人枯瘦如柴,脸和手都惨白如纸,那张白得吓人的脸上,一根眉毛全无,两个大大的白眼球上,一对小小的漆黑眸子凝聚着寒光,将视线投在对面屋角坐在一个小火炉前面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一身白衣,虽然坐在这样一个破旧简陋的木屋里,她的衣袍依旧一尘不染,淡淡的眼波也还是一无情绪。她坐在那里看着火炉上一个沸腾的药锅,火苗从药锅周围偶尔窜上来,跳动的火焰映在她的眸子里。

棺材里的司马卒端坐在那里,棺材盖将棺材斜盖住一半,上面放着茶壶茶杯,他以棺材盖为案,在那里自斟自饮。看那样子还是很自得其乐的,可是他每喝一口茶,便会立即回头看过来,盯着端木落雪的视线好像可以洞察一切。但是,他每看一会儿,又会低下头去,好像有些失望。

即使是洞察一切的眼睛,为何也好像看不透这个姑娘?

端木落雪虽然一直处于司马卒的视线之中,却丝毫也没有在意。她的目光很平淡,是因为她的心思完全没有在她的身体里,现实中的一切都没有进入她的心,又如何在她的眼中投上痕迹?

她自幼父母双亡,却并不知道那个对她的父母一剑穿心的黑衣蒙面人是什么人。直到端木华裳带她来到端木山庄,一起拜姚开元为师,还让她改姓端木时,才告诉她所有的一切。

她不知道为何以前端木华裳要瞒着她,为何那时候他又要告诉他。随着年龄渐大,她逐渐感觉到,端木华裳对空山雨有种莫名其妙的感情,不知道是爱是恨。

他可以为了她死,可是,他又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从很小的时候,端木落雪就知道,她来到这个世间,并不是来享受人生的。幼年时期的快乐,只能属于幼年时期。其实,自从进了巫山云雾谷,她的一切就已经变了。

如今,烛回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在她的剑下。她亲手杀了烛回,也就是那个杀她父母的黑衣蒙面人,那么,父母的仇,就是已经报了么?

空山雨,为何可以死得那样安闲?她无疾而终,死的时候,身边还可以挂着梦哥哥那件雪白的衣袍。她可以指使烛回杀她的父母,可以让烛回留下她,让她继续留在这世间,背负所有的仇恨。她可以拥有梦清风的爱,可以在他死后将他的衣服挂在房间里,光明正大的缅怀他,为他流泪,为他悲伤。

可是她呢?端木落雪,当年的明珠,在梦清风眼里,她只是一个小孩子。现在,她已经长大成人,可是梦清风,也永远停在她的记忆里,永远成为了一个影子。

而且,这个影子并不属于她,只是属于那个空山雨。

这个世界,如此不公平,如此残酷。像梦清风那样的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人生?他本是这个世上最干净最温暖的人,可是这个世界却将他抛弃在最龌龊最寒冷的地方。

空山雨既然爱他,他既然爱空山雨,那么空山雨为何不与他一起死?生死相随,也让他黄泉路上不那么孤单寂寞?

她轻轻眯起眼睛,梦清风是这个世上最应该享受生活的人,更是在那样的年纪,最不应该去死的人。所以,既然他那样悲惨地死去,只要是活在世上的人,都应该比他更悲惨。无论是空山雨,还是这个世界,都应该为了他而付出代价。

她轻轻眨了眨眼睛,长睫在火光中微微颤了颤,嘴角也轻挑了一下。那是分明是一个微笑,可是这个微笑这样没有温度,这样绝望。

伸手拿起一块布巾,垫着药锅的把手,将药锅从炉子上端下来,然后将冒着热气的药倾倒在一旁的空碗里。

她的手非常稳,这样做的时候,所有动作娴熟精练。虽然旁边就放着一口诡异的棺材,棺材里还坐着一个生得像鬼一样的人,她却好像根本都不介意。

站起身,端起药碗,走到棺材旁边,将碗放在棺材盖上。然后将她雪白的袍角一掀,随便坐在棺材旁边的一个矮凳上。

“药好了,趁热喝。”

司马卒看了看碗里热气腾腾的药,漆黑的小眼睛又转向端木落雪。

“能让端木山庄的庄主亲自开方煎药,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端木落雪淡然道:“这有何稀奇,我本来就是医者,医者做这些事情,不是很寻常的么?”

司马卒道:“你很让我看不透。过去的端木山庄,因为千金公子的原因,以制毒用毒闻名一方,名望甚至胜过蜀中唐门。可是近些年,端木山庄又一直以医家自居,在杭州治病救人,开设的医馆数不胜数。难道端木姑娘就是简单地想要改变端木山庄的名声,真的想要行医一生么?”

端木落雪抬眼看他,“哦?你觉得我作为一个学医之人,不应该这样做?”

司马卒沉声笑了,“当然不是,端木姑娘很高尚,济世救人,有菩萨心肠。可是,我不觉得你是个这样简单的人。比如说,这次你用你自己交换,救了那个浣刀山庄的小子,难道就是因为想要救他?你自己说过,你若是想走,以你的轻功,我们是捉不到你的。”

端木落雪道:“当然不是,我想给你治病,只是因为你是一个病人,而我是一个医者,就是这样简单。”

她站起身来,理理身上的衣服,“好了,药方我已经留下,你要按时吃药,过一段时间,我会来找你,接着调整药物。”

司马卒默默看着她。

端木落雪举步走向屋门,在门口又回身道:“我忘了告诉你,你的病确实是绝症,治愈无望。但是只要你认真服药,就完全不必一直呆在棺材里,因为至少在短时间内,你是不会死的。”

司马卒慢慢点头,看着端木落雪转身离去,那个雪白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两个身穿黑衣的人走进来,向司马卒欠身抱拳,“堂主,您就让端木落雪这样走了?”

司马卒双眼盯着那碗药,“不让她走?你觉得你可以追得上她?要想留下她,除非留下她的尸体。可是,我是绝对不会去杀她的。无论她在想什么,让她去想好了,我倒要看看,她究竟要怎么样。”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轻轻抚着面前的药碗,“调集我们的人,在巫山云雾谷周围严密监视,我想很快,这个地方就会聚集很多的江湖人。”

“怎么?”黑衣人不解。

司马卒冷笑道:“你没有听到端木落雪说么?巫山云雾谷这个地方是早年间江南美女尚可训练云雾奇兵之处,德王意欲谋逆,在云雾谷内留下了大量的宝藏。这么多年,没有人可以进入云雾谷,也就是说那些金银财宝还完好保存在谷中。我们想要进入云雾谷未果,而且好像发现有身份不明的人已经进入了谷中,所以我们要等,端木落雪不可能只将这件事告诉我们,所以我们要等着看江湖中人听闻了这样的藏宝之地,会有什么行动。”

黑衣人立即领命,又禀报道:“启禀堂主,那个浣刀山庄的小子又伙同了两个自称是端木山庄的人,在镇上四处寻找,杀了那个棺材铺的伙计,此时正向此处而来。”

司马卒听了,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这个傻小子,敢是被端木落雪迷住了吧?这次这位姑娘为了她身陷在我们手中,他还真的是很上心呢。”

他叹了一口气,缓缓摇头,然后将药碗端起来,一饮而尽。

暮色苍茫中,远远便看见了这座孤独的房子,以及小窗里透出的灯火。柯不逢立即运足轻功,以最快速度向那里掠过去。

身边风声作响,那一男一女也与他一同飞身而去。他们在那个棺材铺里搜寻了多时,也没有找到丝毫线索,而且除了那两个死去的伙计,并没有再等到其他人露面。

时间紧迫,他生怕端木落雪发生危险,必须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有棺材的地方,除了棺材铺,就是墓地了。他们离开镇子之前,还到镇上的药材铺搜寻了一番,柯不逢一直挡在那两个人前面,否则连药材铺的掌柜也难免被他们当胸一剑毙命。

现在,墓地就在前面,在这深夜之中,那个屋子还亮着灯光。难道,那里真的是司马卒的落脚之地?

柯不逢冲到小屋前面,一把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小屋里很安静,屋角的火炉上一个小锅,炖着一锅鸡汤,还加上了各种药材,浓浓的鸡肉香味弥漫了一屋。

小屋正中的一个破木桌前,一个鬓发全白衣衫褴褛的老者坐在矮凳上,手里拿着一个破酒碗,正在自斟自饮。

他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惊到,眯起浑浊的眼睛,回头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