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疑,阳光下的谢天麟依旧是那么完美迷人,但却不会令单飞沉醉。他拉开两人的距离,这并不难,他现在几乎感觉不到酒窖里,将他禁锢在谢天麟身边的那种强烈的磁极般的吸引力。

 而他,清醒地认为,这样比较好。就这样。谢天麟小心地控制着呼吸的频率,尽管他觉得自己已经快因缺氧而窒息。他的手指游移在桌面上,指尖碰到签字笔时,他立刻将它紧紧地握在掌心中。

 “…什么?”他脱口问道,看着单飞逐渐拉大二人的距离。稳定而缓慢的步伐,令他更加绷紧僵直的身体。

 “少爷!”看到大批涌进的保镖时,单飞确信自己犯了个错误。确实很蠢,他至少应该等到拿回警员证。现在回忆起来,他甚至不知道他杀过来到底是为什么。

 他不能指责谢天麟,不是吗?他做得很好,很完美地演绎了一个黑道少主的角色。“员警!”尾随着保镖们的,是举着警员证的叶利,急促的呼吸说明了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夺命狂奔。

 “谢先生,麻烦你跟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缓了一口气,他走到单飞身边对谢天麟道,同时狠狠地瞪了单飞一眼。单飞猜测自己的神情看来并不乐观,因为叶利的眼神很快就转为关切。他笑了笑,表示自己一切正常。

 “协助警方调查,我当然很乐意。”谢天麟懒洋洋地道,声音优雅而冰冷“请跟我的秘书约时间。另外,我投诉这位阿SIR。”他的目光落到单飞的身上“或许你们O记的探员有这种特权,擅闯市民的办公室?”他用淡淡地讽刺的语调说。

 “非常…抱歉。”单飞微微欠身“投诉科的同事会接待你。我的警号是一八三九五。”等他抬起头时,面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其实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投诉…算了吧,这半年他的记录坏透了,就好像在疯狂地证明某些人的眼光非常差劲,居然选他做员警之星…他只是有点累。

 二十四小时的焦虑和紧张,耗尽了他的全部体力,这还不算内疚、痛苦和…失落的开销。那天单飞最后一次操练脑细胞,是在中午看到鉴识科提交的报告时,报告上说在卢锦辉的外衣上发现了几根纤维,看起来就像是价值不菲的波斯地毯的绒毛,他立刻想起谢天麟奢华的车座靠垫。

 但他并没有愚蠢到跳出来证明,说自己某年某月某日坐过谢天麟的车,取而代之的是略微暗示了一下有钱人变态的爱好,很快就有人提起地毯,单飞估计在五分钟之内,他们会将注意力转移到谢天麟的豪华跑车时,他请假回家去补眠。

 他的大脑已经有了消极怠工的迹象,他很庆幸,没在开车回家的时候死于交通意外…他打赌会有人将他的死因归咎为谋杀,现在实在是非常时期。

 洗了个热水澡之后,他喝了点烈酒。他家里并没有准备安眠药这类的东西,但他必须让自己在接触到枕头的同时就丧失意识。他不想考虑任何问题,任何人。于是,他饮下了一杯之后,又再倒满了一杯。

 烈酒,SWING?FUCK!不,他喜欢伏特加。是的,红酒也好,啤酒也好,总之不是威士忌。他感觉很好,在喝到第十五杯的时候,他已经成功地忘记了那个该诅咒的名字;但是在第十八杯的时候,他觉得难过得想哭;不过在伏特加被喝光,他只能用红酒代替的时候,他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感觉如此难过,只有无法描绘的灼痛在身体里随着酒精燃烧。几乎将他化为灰烬。最后他失去意识,问题是还没来得及爬上枕头。贪杯的下场就是,被人粗鲁地从床上揪起来臭骂的时候,还要忍受剧烈的头痛和干渴。

 “你这混蛋!打电话也不接!你他妈的知不知道大家都急疯了!”叶利的面容几乎有些扭曲变形“我们以为你他妈已经摔成肉过了!”单飞没精打采地抬起头,很明显神志并不是特别清醒,不然他不会在这种危急时刻说蠢话的。

 “不,首先要这样…”他举起手,两指抵着太阳穴比了一下“可是,你们还没把枪还给我。”

 叶利挣扎在把他的头浸在浴缸里还是掐死他之间。单飞四下搜巡着,拼命回忆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矿泉水是在哪里。应该是厨房,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极其缓慢地向厨房行进,不时地被自己绊住,但幸运的是,他还始终保持着用下肢行走的姿态,并没堕落到四肢着地的地步。

 叶利很怀疑他是怎么顽强地活到现在的…在非常时期,没人替他防护,甚至连像样的防身武器都没有的时候,醉到失去意识。

 又或者,他从前从未如此。这要归功于谢天麟。打破了头叶利也想不明白,单飞为什么会…对谢天麟认真。他不是个瞎子,在谢天麟的办公室里他就看出,单飞受到了伤害。

 他从前从没认真,为什么这一次会,而对象偏偏是谢天麟?!那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变态,他可能对单飞做任何事…恶毒得常人无法想像…除了喜欢他。在单飞带翻茶几之前,叶利拎住了他的衣领。

 “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叶利咬牙切齿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单飞觉得自己非常无辜,他只不过是企图从两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茶几之间穿过去。“我在自己家里,可以选择行走的路线吧?”他不服气地叫道:“把我放开!”

 “你是不是应该清醒了?”叶利把单飞拎到自己面前“阿辉的死还不够说明问题吗?”单飞感觉吼叫声令自己的头痛加剧“小声点,我能听得到。”他抱怨着“这说明还有…除了阿辉之外。如果没有得到这个消息,他的目标应该继续定在我身上。”

 叶利一愣。他们说的是两回事,但单飞透露的这一条无疑比较重要。“你是说还有内鬼?”“就在我们中间。”单飞面上浮现的,是一种在酒精的作用下虚无缥缈的笑容“我知道是谁…不过,这一次我没有那么傻!”他得意洋洋地说,像个小孩一样地自得“我有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办法!”

 叶利呆呆地看着他,拿不准他是不是真的像看起来醉得这么厉害。他能确定的是,这个另类的员警之星酝酿着一个史无前例的馊主意,比之前的那个还要糟糕,并极有可能把他自己葬送进去。

 …f…a…n…j…i…a…n…单飞从跳动中的剧烈头痛里解脱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十点。他发现除了他和他躺着的床铺外,整个家里已经是一团混乱。这并不是说他家里应该有多么整齐,但至少记忆中不是现在这种空难现场。

 叶利用门框上的备用钥匙打开大门进来的时候,发现单飞正在床上发呆。“感觉是不是很棒?”

 他将盛着粥的餐盒扔到床头柜上“我是说宿醉。”“再好不过了,建议你也试试。”单飞爬起来,欣慰地发现自己的睡衣上没有呕吐的污迹…按照他记忆中自己饮下的酒精量,他是不可能没吐过的。

 “肯定有什么不对…”他开始打开酒柜的时候,可并没有打算把存货都干掉,只是小小地帮助一下睡眠品质的提高。

 “确实,不过问题不在酒上。”叶利冷冷地接口。“拜托,”单飞痛苦地道:“那个问题过去讨论过了,已经划进历史问题的范畴了。”

 “很好,”叶利哼了一声道:“这么下去,你的存在也很快就成为历史了。”单飞叹了口气,放下粥碗,道:“阿利,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我是认真的。”

 “问题就在于我记得太清楚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已经看到他是什么人了,你还想怎么样?!”叶利觉得实在想不出更多的话来…事实已经这么明显,他还有什么需要说的呢?“我不知道。”

 这个话题让单飞头痛,不同于醉酒的那种跳动的神经痛,而是一种令人无法呼吸的灼热的痛楚。

 “我、我现在不知道。大多数时候我很恨他,但也有很多时候…我抗拒不了他。”他虚脱般地靠在床头“我想我会想办法。”虽然是虚弱、甚至是茫然的,但却是不容反驳的。叶利暗暗摇头,这很要命,他想必须在单飞“想到办法”之前解决。

 “我帮你请假。这段时间你就待在家里好了!”他强硬地说“蔡SIR正在帮你向调查组做工作,你的佩枪很快就能回来了。”

 “喂!”单飞从床上跳下来“你想把我关在房子里?”他疑惑地揣度着叶利的用意“局里发生了什么?跟谢天麟有关?”叶利愤怒地看着关心过度的单飞,他想恶恨狠狠地说“无关!”但这没用,他那几乎不是问句。

 “他在协助调查…我不希望你做出任何违背纪律的事!”纪律?叶利感觉到自己非常愚蠢,竟然跟单飞探讨纪律?他恐怕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然而,出乎他意料的,他看到单飞颓然坐回到床上“我不会的。”他轻轻地说。

 ---“没问题,我可以再重复一遍。前晚一整晚都在公司加班,做谢氏下属所有酒店春节期间的企划,包括优惠、折扣、赠品方案,以及餐厅新菜色的评估。七个高层领导以及我的秘书桃瑞斯都可以为我作证。

 “直到昨天中午,你们的同事来办公室带我过来‘协助调查’,我都没离开过公司一步,而且,也不知道我的车子被人偷走。”

 轻柔,但又带着些许的蔑视意味,谢天麟的叙述就如电脑录音一般精准,与昨日中午的第一次口供相比较,也不过三五个字的差异。而期间的镇定和从容,也一如三十个小时之前。除去愈加憔悴苍白的面色,他没有任何变化。

 “谢先生的记忆力真不错,”杨帆嘲讽地道:“跟背书一样啊。”“这要多谢你和你同事这三十个小时的强化,”谢天麟淡淡地道,甚至都没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我不介意多重复几遍,如果几位阿SIR觉得理解整件事有困难的话。”

 他琥珀色的瞳仁中闪动着些许嘲笑的光芒,将手中的咖啡送到唇边,浅浅地啜了一口。几十个小时下来,他已经说不出对廉价的即溶咖啡的厌恶,但他需要什么东西来润润略带沙哑的嗓子。

 他已经感觉到了吞咽带来的疼痛。大概已经是第五轮询问了吧?这是员警喜欢的小把戏,他们不停地盘问,必要的时候几十个小时,等着对手的崩溃。

 谢天麟得到的是不准保释的待遇,而且毫不停歇的问讯,让他充分地体会到了自己的受重视程度。

 他感到后脑阵阵的刺痛…该死的后遗症。这几天摄入的过多咖啡因,让他保持亢奋的同时,也在蚕食着他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健康。他克制着按揉太阳穴的需求…这会给警方以他“即将崩溃”的信号。而谢天麟无法猜测,届时他们会使出什么杀手锏,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他知道现在自己只需拖时间。毕竟他是花钱雇律师的,所谓的“不准保释”

 并非警方希望的那么无懈可击。杨帆拿起笔录…这表示他要进行下一个问题了。“那么…”他的问话被推门而入的一队人马打断。

 “我有专家的证明,我的当事人身体状况不允许超过二十四小时的超负荷工作。这点在昨天下午十三点一刻的时候,我已经向你们的主管明确表示过。

 但是很遗憾,你们的监控录影表明我的当事人,被迫接受你们从昨天下午十三点到现在…晚上二十点三十分三十二个小时十五分钟的问讯。

 “我已经向你们的主管部门,对这种力逼的行为提出了指控。经查证情况属实,现在我要带走我的当事人,到医院接受身体检查,这是你们主管部门的签字盖章。”

 谢天麟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冷笑。他知道他的律师可以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冲进来打断他们的问讯,但这不如现在过来直接控告O记探员滥用私刑来的效果震憾。

 下一步,他的律师将证明警方针对他,这很容易。那么陪审团自然会作出倾向他的决定。他注意到杨帆用充满不甘的怒火的目光瞪视着他,于是他淡淡的笑了笑,道:“我充分相信阿SIR们的智商,无论如何,经过这三十几个小时的讲解,你们应该能弄明白这样一个简单的经过了吧?我记得警校毕业是有考试的,难道在你们这一届取消了吗?”

 他轻声道,语声并没有因为期间所包含的刻薄与挑衅,而丧失了淡定从容的特质,相反,他固有的节奏极好的突显了他的调侃意味,以优雅得令人抓狂的方式。

 之后,他才站起身,边欣赏着杨帆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的神态,边慢慢地向门口退去。“你不要太得意!”杨帆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来。

 “不,当然不,只要想想我们所缴纳的税款派上的用途,我已经足够难过了。”谢天麟迅速回敬道,然后,他皱了皱眉头,用拇指按压首太阳穴。走廊里的灯光比审讯室中的白炽黯淡许多,一时间他只能看到来往身影的大体轮廓。

 而这黯淡的光线似乎正在逐渐黑暗下去,他视线中的人影几乎成了白色幕布上的黑色污迹。“谢先生?”律师注意到谢天麟的异样,他小心地扶住他的手臂。

 “我没事。”在墙壁上略靠了三秒,再睁开眼睛时,一切恢复了原状。谢天麟谢绝了身边的搀扶,慢慢向楼梯口走去。---跟警员证、配枪一齐到手的是一顿臭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