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到许然低下身快速地抱起迟欣冲进医院急诊室的时候,我也蹿出门去,可我实在不该蹿,我差点扑到在地上,幸亏路过一个护士,正是我早上打电话那儿调侃的那个。

 他扶着我来到急诊室,我看到许然血迹斑斑地站在急诊室门口。血?我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我走过去,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又是那深深地注视。我们一同坐在急诊室旁边的长椅上,谁也没有说话。

 迟欣一定是不小心摔下去的,许然是碰巧在那儿,他还送她去急诊室呢。对不对。我想起他在楼下看我的眼神儿,我问,许然,跟你没关系,对不对?他低着头。一会儿说,她揪住我骂我。我心蹦蹦跳。然后呢。然后…我甩开她要走。我没法再问,这一甩,也许就是她摔下去的原因。

 我脑袋有种被气儿吹的感觉。我没有用劲儿。我说不出话。迟愿!你相信我,不是我,那儿离楼梯有好大一段距离!我不会让她摔下去的!我不想添乱了!现在就够受的了!不是我!

 许然,别说了,让我静静!真的不是我!迟愿…你…我叫你住嘴!我大吼一声!他果真不说话了。许然,你这一甩,会毁了我们。你期望我姐,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儿吧!你说什么?他们不能有事!有事了呢?你说呢?我不知道!有事了呢?少他妈的废话!你还坚持么?我不理他,恰巧门在这个时候开了,医生走了出来,我看到他沉重的脸,就觉得自己坠了下去。

 他说,小孩儿没保住,大人没什么大问题。下午的时候,她的肚子里还有我的小侄子,如今,她却孑然一身了。

 迟欣被安排进了一个病房,许然把我扶了进去,自己出去了。迟欣半睁着眼。姐!滚!姐!你别那么大火气。她摸着自己的腹部,缓缓说,就这么没了。姐,你…叫妈来。还是先别叫了,我怕她承受不了。

 哈,你也知道承受不了?你现在满意了?满意了吧?他把我儿子杀了,你和他过好下半辈子吧!姐!你是不是…不小心摔下去的?这话,我问出来,只想给自己找一丝丝安慰。他推我的!他推我的!他是杀人犯!叫警察来!叫警察来!警察没来,医生来了,示意我出去,他说病人太激动。

 我一出门,就看到了靠在墙上的许然,好像,靠着墙,他才能站得住。你推她的吗?你还坚持吗?你推她的吗?你还坚持吗?我问你,是!你!推!她!的!吗?!不想坚持了吧?他居然笑。我的手“啪”地一声抡在他的脸上,然后僵在半空。

 一丝红色的东西从他的嘴角流下来。他盯着我悬在半空的手。手放到我腋下,搀着我说:该打吊针了。我甩开他。我姐的孩子没了,打个屁吊针!我没有推她。那不重要了,孩子已经没了。不重要吗?你想干吗?这个时候还说这种话?如果你不跟她吵,你不甩她,怎么也不会这样吧?你就不能忍忍?忍过我出院。

 我们不见他们不就得了?我都打算辜负我家里人了,你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干这种事儿啊?!

 我干什么了?你干什么?你说你干什么?你为什么出了事儿后往楼上看我?你怕啊,也?我不怕!那你是什么意思?想说什么?我只想跟你说,我不放弃,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不放弃!不放弃!你一个人说什么都好!我有家,我可以不要家,可不能这样!孩子没啦!没啦!

 我说不是我也不行么?不!行!那你想怎么样?他直直地看着我,身子又往墙上靠了靠。你让我静静。好。他把我扶到长椅上,在旁边坐着。我心情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怎么办?因为许然,我姐姐的孩子没有了,他只说什么坚持。天蹋下来我都可以,可是,发生这种事情,让我怎么办?!

 我通知了我姐夫,他很快一头大汗地来了,听到消息的时候,他半天没说话。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出多么深的悲痛。他比几年前胖了,而且多戴了一副眼镜。

 他听说大人没事的时候,舒出一口气。看来,他更看重我姐,而不是孩子。他跟我打了个招呼就进屋了,很快我听到迟欣的嚎啕大哭。我的鼻子又酸又涩,脑袋像被锤子一下下砸着。

 眼前的景物突然模糊起来,我腿也软了,往下倒,然后意识没了。觉得好久了似的,其实也许没有一分钟,我此刻在许然的背上,他正背着我朝着病房而去。

 他把我安置在床上,和护士一起安置好吊瓶架,液体流进我身体的时候,我有种让它从眼里流出来的冲动。***那个梦境充斥着我的脑海,我没有再次梦到它,因为它已经深深刻了下来。

 我相信许然不会是推我姐姐下去的人。可如今,这些都不再重要。我想,谁都没有错,错位的,也许是不该到来的缘分。我的脑袋处于极度混乱中,充斥着我妈,我姐,还有许然的话,许然的话里,只反复地出现那一句,你能坚持吗?我想,差一步,我就不能了。

 他大概又守了一夜,我看他靠在沙发上,歪着头,也许是睡着了。从昨晚到现在,除了把打来的饭放在我的床头,他没有再近过我的身。

 我注视着他,心里翻江倒海。许然,即使我多么不愿意放开你,可我是那么的无能为力。我恨啊!好像感觉到了我,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我,眼睛没有一丝神采,他还是故作愉悦地说,醒啦?我点头。喝点水吗?我加点开水。他到床头拿我的杯子,往里面倒开水。然后递到我的嘴边。我张开嘴喝了。然后我说,许然,谈谈吧。好。谈谈。我不该打你。他没想到我一开始就说这个,眼圈突然红了,歪了一下脸。然后,他哭了。迟愿,你真狠呀!我把他揽在怀里。他又哭湿了我肩头一片。他紧紧抱着我的腰。我什么都能坚持,为什么你要动摇?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推姐下去的,再难听的话我也听了,我不可能和一个孕妇动手,我就想,坚持一下,就没事了,我老想着你说,你坚持,我坚持,就什么事都没有!

 你知道这些天我有多难受,从看着你倒在血泊里开始,我有种天蹋下的感觉,可我撑着,我知道,你一醒也会跟我一起撑着。

 怎么知道,你却给我一巴掌!不过不管你怎么着,就算剩一只手,我也撑着!迟愿,一切都会过去的,跟我一起撑着吧?!我说不出话。我想和他撑下去,可眼前出现的是我妈,我姐,甚至是迟欣血淋淋的样子。

 那个孩子的死,无论如何,和我们都脱不了干系!迟愿?你和我撑着吧?他又说。我刚要张嘴,突然,门口传来爆雷一样的声音,畜生!望向门口,我当时就傻了。是我爹,亲眼目睹我们抱在一起的我爹。你个畜生!把你姐害成那样,你居然还在这里…你!你!你!他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脸也白了,身子向后仰。

 我的脑袋炸了,把一切炸得粉碎。我冲下去,到了摔到了的老头子面前,大声叫着医生!迟欣在极度悲愤中,把我的事兜了出来,老头儿听了就直奔我的病房,然后,脑溢血!

 我一直守在他的病床前,万幸的是,他已经脱离危险了。他醒了以后没有正眼看过我一次。我妈也没有跟我说过话。我主动跟他们说,我和那个男孩,一定会断!话一出口,我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肝肠寸断!

 那差了的一步,终于因为我老爹而圆满了!我走出病房门口,跟许然说,以后别来了。他怔怔地看着我,突然就冲进了病房里,对着我爸我妈就跪下了,我甚至听到扑通一声!老头说不出话,只是指着门口。

 老太太哭着说,你让他出去!我把他从病房里拉出来,我说,今天开始,分了。咱俩分了!迟愿!不许你说分开!你走吧。不许你这样!快走!不!我转身走进病房,彭的把门关上,锁了。他没有拍门,大概怕吵到我爹。

 我只听到他说,迟愿,我等你。我再开门的时候,他果然在长椅上。我向外走去,走到花园里,他一直跟着。我坐下来,看着远处近处的一切。

 我说,许然,从今儿起,咱俩没什么关系了。你好好的,该干吗干吗,上学,上班,好好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打电话给我。不过,你这性子,恐怕不会需要我帮什么。

 你在社会上混,别那么拧,该软得软点儿,不然,你老得碰钉子。这亏你也吃了不少,长点记性。对谁好,都不如对自己好,知不知道?他在我身后,不吱声。我再也说不出什么,只觉得五脏六腑充斥好多想要释放的东西,可是,都释放不出去!在我以为他已经消失了的时候,他说。

 你说你会坚持的!你怎么那么拧啊?我转头盯着他。这个时候,怎么坚持,你给我说!我姐因为你,因为咱俩,没了孩子!我妈哭得死去活来的!我爸差点也送了老命!你让我怎么坚持!你说!原来,你说的坚持,是要有条件的,我以为,你说坚持,只是坚持的意思!

 可能吗?你没爹没娘的,当然不明白,你体会不了!我能体会!我也失去爹娘过!可你自己坚持的东西,发生什么都不会变的!你别给我天真了!对,我天真!所以,我不会放弃!那是你的事!总之,完了,都完了。散了!你完你的,你散你的,别拉上我!好!我站起身,向里面走去。他没有再追上来,还一直站在那儿。

 我回了病房,不期然地走向窗口,看到他站在长椅旁直直的背影,被太阳的余晖打出一个长长的尾巴。拳头打在窗台上,我强忍着夺眶欲出的眼泪,脸孔想必是扭曲了。

 ***我们一家三口几乎同时出院。从那天开始,许然再没有出现过。我心如刀绞,却左右为难。

 我甚至有个恶毒的想法,如果我没有家人该有多好。我那几个损友来看过我几次,间中有人问到许然,我唬着脸没理他们,何胖儿说,别告诉我你老爷子把你们棒打鸳鸯啊!

 棒打了谁,也打不着你,你是谁啊?对阿,我是谁,我他妈的也是爹的儿子!徐冉来的那天,我起初是在老爷子的床前,穿着病号服,盯着他不复当年严厉无比的脸。

 我老爷子曾经当过兵,一身铮铮铁骨,对我当年也没少教育,不过,关键时刻,用我姐的话说就是护犊子。

 比如我把人家打成兔唇的那次,他几乎没打我一下。老头儿看着我说,你怎么这副嘴脸?几天没吃饭似的?我说,病了,可不都这样。那个小子还来吗?没来。就这么完了吧?昂。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话后,我受不了了,蹿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