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以极慢的速度驶进山区入口处的小镇。隔了六年,这里仍是老样子,连镇口的石碑也没改变一点位置。

 小镇很静,永远不会有大城市的那种喧嚣浮华。镇上的居民大多是那批淘金者的后裔,他们都是一流的猎手,可以单枪匹马的对付黑熊和猎豹。

 镇上只有几家做生意的商店,本来这里就只有几百户居民,总人口不足千人,而且各家又都有种植的菜地和养牲畜,商店只卖一些基本的日常用品。

 酒吧只有一间,是参加过越战的退伍老兵--尼克?蓝道开的,卡尔以前总缠着伊恩带他去那玩,尼克很喜欢他们两个,总是请他们吃东西给他们讲各种冒险故事,他们也会用刚打的野味的作为回报。

 卡尔把车停在酒吧门前,他擦了擦眼睛,决定进去喝一杯。正在吧台后面算帐的尼克看到卡尔惊喜得几乎跳起来,他一眼就认出了卡尔,大声招呼他坐在他对面。“我的天!卡尔,是你!天啊,看看,都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尼克用力握紧卡尔的手,他紧紧捏着,好像要确定这不是幻觉。卡尔冲他微笑,和老朋友重逢的喜悦冲淡了他心里那浓重的感伤,在某种程度上,尼克给了他和伊恩父亲的感觉,他对他心怀敬重和感激。

 “呵,老尼克,你看起来和6年前一样,哦,好像比那时还要年轻一些。”

 卡尔接过尼克递给他的啤酒,喝了一口,故意皱着眉说“连这种自酿的扎啤也是同样难喝。”尼克大笑起来。“胡扯,卡尔,6年以前,你还不满18周岁,我可没卖过酒给你。”

 尼克上下打量着卡尔,他突然疑惑的说“你和伊恩吵架了吗?为什么你们不一起回来?”

 卡尔握紧酒杯,他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的力量而微微发白,他不知道该怎样说,因为爷爷死后没多久他和伊恩就彻底离开了这,所以,伊恩失踪的消息他一直没告诉这的老朋友。“他…”卡尔踌躇着,视线又开始模糊。

 “前两天我在街上看到他从罗兰大婶的那家商店出来,他看起来很糟,厄…我是说,他好像有意避开我,罗兰大婶也说这孩子跟以前…噢,卡尔,你怎么了?”

 尼克因为卡尔突然站起来使劲抓住自己的手而叫了一声,卡尔激动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他那么用力,几乎要捏碎尼克的手腕。“你说你见过伊恩?”卡尔急切的问“你确定是他?”

 尼克看着卡尔激动得脸色发白,他奇怪的说:“当然是他,不然还有谁会住在你们的那几间木屋里?我还没老到眼睛发花,是不是伊恩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嘿!”尼克看着卡尔冲出门外,他耸了耸肩,说:“现在的年轻人…”

 艾理斯坐在床上靠着木板墙,点燃第三根烟。他缓缓的把烟雾从嘴里吹出来,看着它们旋着扩散到空气里。

 这间卧室很简单,两张小木床,原本各摆在房间两侧,但伊恩把它们并到了一起好让他有更大的休息空间;硬木地板;两个小橱柜;一张小长桌,和两把椅子。

 很明显这是伊恩和他的弟弟曾经的房间。窗户被推开了,清爽的风柔和的吹进来,带着好闻的泥土和某种植物的香气,外面是大片大片的绿色和点缀其中的姹紫焉红的野花。

 艾理斯大口大口的抽烟,伤口时不时的传来清楚的疼痛,但已经不是那么剧烈难忍。他有些烦躁。阿尔塔那张狂该死的笑容让他觉得压抑,某种被追猎的危胁让他难以忍受。

 这种彻底的挫败感让他沮丧。爱!艾理斯狠狠的抽了口烟,他的手用力攥紧,一拳砸在墙板上,伤口被牵扯产生剧痛,艾理斯立刻冒了一身的冷汗。“你在干什么?”

 伊恩端着晚饭走进房间,皱着眉说。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拉住艾理斯的手。“我对你们家的墙板有点好奇。”艾理斯笑起来,随手把烟在墙上按灭。“松木的,硬度是否让你觉得满意?”

 伊恩无可奈何地摇头,他觉得艾理斯根本不像26岁,也许更像6岁。他单膝跪在床上,俯身去检察艾理斯腹部的伤口,结果艾理斯一把抱住他。伊恩急忙用手撑在床上才没有跌在艾理斯身上。“你想让伤口再裂开吗?镇上可只有兽医。”

 伊恩推开艾理斯。“好疼…”艾理斯故意缩成一团。“行了,你不会这么脆弱的,艾理斯,你生命力旺盛得连仙人掌都要甘拜下风。”“我至少损失了10磅的血。”

 “那你就早死了,10磅是多少你有准确的概念吗?”“…你对我的照顾一点也不周到…”

 “吃饭吧,艾理斯。”伊恩把肉和蔬菜拌进粥里,端给艾理斯。“我不!”艾理斯把身体缩的更紧,把脸埋进手臂里。“…”伊恩露出宠溺的笑容“你这样是在对我撒娇吗?”艾理斯不出声,他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在那任性胡闹。“好了,艾理斯小宝贝,吃饭吧。”

 伊恩腾出一只手,揉乱艾理斯的头发,他的手指被用力握住拉向嘴边,一个温暖的吻留在上面。艾理斯坚决固执的说:“如果你再有和阿尔塔同归于尽的念头,我就从今天开始绝食。”

 伊恩脸上闪过某种悲伤,但他在艾理斯转头望着他之前隐藏起这种绝望的情绪。“吃饭吧。”伊恩扶着艾理斯坐起来。“不吃!除非你答应我!”

 “噢,好吧,好吧,我答应。”“你答应什么了?”“哦,艾理斯,你可真是个难缠的小孩,”伊恩苦笑“我答应你不会再有那种念头。”

 艾理斯轻轻吻了吻伊恩的额头,他接过瓷碗,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一阵汽车轮胎强行冲上碎石小路的尖锐声音让伊恩和艾理斯立刻警觉。

 伊恩示意艾理斯别动,他把卧室的窗户关严,拉紧窗帘。卡尔一路加速,冲上通往木屋的小路时更是换到强力挡,轮胎碾的路上的小石子四处飞溅,一些阔叶树恣意伸到路出间的枝叉被他的车撞断。

 木屋就在上坡几百码,卡尔可以确定确实有人住在那,客厅的窗户被推开了,卧室的窗帘被拉严。

 伊恩…卡尔加大油门径直往山上冲,一棵大杨树突然拦在路中间,卡尔措手不及,猛打方向盘擦着树杆躲了过去,一头冲进小路旁边的灌木丛,陷进松软的泥土里。

 卡尔的肩碰到了车门上,他顾不上疼痛,捶了几下方向盘,踹开车门冲了出去。扑面而来的是密契尔山区气味芬芳的晚风,各种野花的香气混在里面,非常好闻。

 卡尔马上发现这棵一人多粗的大杨树是故意被人砍断让它横在路上的。他有些奇怪,但没有精力去考虑原因。渴望立即见到伊恩的强烈感情占据着他所有思绪。

 那五间卡尔住了十多年的木屋就在卡尔眼前,被围在一圈茂盛的绿树中,几棵聚在一起的丁香开得正旺,紫色的花串美不胜收。

 6年中虽然有朋友代为打理,但屋前的空地上还是长满了杂草。卡尔的手放在门扶手上,他按耐不住心里的激动,狂跳的心脏向要跳出来,他的手指颤抖得无法用上力气,他试了几次才扭开房门。

 “伊恩…”卡尔从发干的喉咙里努力挤出声音,他颤抖着,用激动的声音呼唤。那个出现在眼前,在傍晚橙红色的霞光里熟悉的人影,终于让卡尔的泪水不受控制得涌出来。

 他都无法看清那张昼思夜想的脸,在模糊的视线里他只看得到伊恩身体的轮廓。

 他像7、8岁那时一样,扑向他的哥哥。伊恩手里的猎枪掉在地上,这个重逢太过突如其来,伊恩的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动作和语言能够表达他的感觉,他任卡尔紧紧抱着自己,像小时候一样用头发蹭着他的脖子。

 喜悦,惊讶,还有某种苦涩一起顶上他的喉咙。伊恩发出一声叹息似的呜咽,伸手抱紧了他的弟弟。

 “妈的,伊恩,这么久你都在哪?为什么连个电话都不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到底去哪了?”

 卡尔一手仍紧紧搂着伊恩,他擦了把眼睛,望着伊恩。伊恩没有回答,他轻轻拍了拍卡尔的头,像安慰他似的。

 “到底怎么了?你们那支小组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两年一点消息都没有?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连个电话有不打?你这两年多上哪去?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卡尔哽咽起来“为什么…不联系我…为什么…”

 伊恩完全无法思考该如何回答,他只能用力抱住他的弟弟。终于,他不连贯的回答说:“我很…我很抱歉…会这样…”

 “你知不知道我有…有多想念你?你这个…他们都说你不会回来了,但我知道不会。”卡尔枕着伊恩的肩“我知道…”

 他重复着,在巨大强烈的喜悦里泪流满面,反复用手臂确定他的哥哥是真实的存在。无论何时,只要面对伊恩,他永远是那个崇拜哥哥的男孩。“伊恩…”他念出哥哥的名字,满怀喜悦。“那个…”

 艾理斯扶着门框,看着伊恩和他的弟弟紧紧搂在一起,他撇了撇嘴,出声打断他们“你好卡尔,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重逢总是愉快的,原来你是这样热情的年轻人,要给我同样炽热的拥抱吗?”

 他张开了双臂,作出等待的样子。卡尔模糊的视线出现这个身影时,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短暂的彻底惊讶后,他一把将伊恩拉到身后,弯腰拣起地板上的猎枪。“躲开!伊恩!”他勾动了扳机。“不!”

 伊恩一把抓卡尔的手腕,在千钧一发的最后关头改变了枪口的方向。“砰…”篷顶上的吊灯立即粉碎,玻璃碎片像下雨一样飞溅下来。“Damnit!”

 艾理斯立即向一旁跃开,这一剧烈的动作让他刚刚才开始愈合的伤口即刻撕开。剧痛从腹部放射到大脑,艾理斯汗如雨下。他捂着伤口单膝跪在地上。“不!”

 伊恩紧握住卡尔的手臂,向后一拉,伸腿将他绊倒,从他手里一把夺下猎枪。“他是个杀人犯,”卡尔震惊的望着他的哥哥,难以置信伊恩会出手阻拦。“我宁可你冲着我开枪!”

 伊恩跑过去,扶起艾理斯,他望着卡尔,坚决的对他说“卡尔,你绝对不能杀他!”

 卡尔从地板上爬起来,望着他哥哥那双感情复杂的黑眼睛。他不知道那璀灿的黑色里到底有多少种情绪,它们就像密契尔山的夜空,那么群星闪烁,让他知道他愿意为守护这份光彩不惜一切。

 ---艾理斯望着那个正坐在门口台阶上仰望夜空的年轻人,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卡尔,”

 艾理斯说,虽然对方故意对他视而不见。“别直接叫我的名字。”卡尔没转头看他,依然望着山林上方的夜空。“切,”

 艾理斯不以为然地耸肩“难道你起名字不是为了让别人叫的?那请问我该如何称呼你?墨拉尔警官?”

 他停顿了一下,凑近卡尔,故意用遗憾的语气说:“哦,抱歉,我忘了你现在根本不是凶杀组的警察了,文职工作干起来愉快吗?”“噢!爱!是你,你这个混蛋!”

 卡尔转过身,他愤怒的瞪着艾理斯“别以为我不在凶杀组你就可以逍遥法外!这不是中世纪,暴力和金钱可以解决一切,这个时代是讲法律的。全纽约有12400名警察,他们都会按照通缉令追捕逃犯。”

 “希望你记得算上那些收受贿赂的。”艾理斯露出好笑的神情,他对卡尔这么执着于维护法律感到有趣“暴力和金钱从来就不能解决一切,可惜法律也一样。

 法律是为了弥补罪恶造成的后果,而金钱和暴力产生罪恶,所以法律不过是为了弥补金钱和暴力造成的后果。”

 卡尔对这种刻意扭曲的理论嗤之以鼻,他讽刺说:“喔,黑暗世界的苏格拉底。”“我记得他的徒弟柏拉图说过‘正义的人跟不正义之人相较,永远是输家。’”

 艾理斯看着这位气愤不已又拿自己毫无办法的年轻警官,他笑出声来。“和一个杀人犯谈论哲学我觉得无聊透顶!”卡尔恨不得给这个该死的家伙一拳,但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