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直接逃进浴室。关门的瞬间,犹豫零点一秒,结果是没有落锁…难道,要靠这些无聊细节,证明自己不会反悔已经说出口了的承诺?杨家明突然觉得,自己大概真是受惊过度了,此刻简直婆妈得有点好笑:对陈垦这样勇悍的男人来说,即使看见打开保险的枪口依然敢揉身而上,酒店标准配备门锁,又算什么?

 刚才,遇见陈垦并不意外。其实自从开始依恋小麦,就下意识留心陈垦的行踪,早就发现,自己那个路途遥远但环境超级舒适的会所,是他常常一个人或者拉老友同去宵夜的地方。

 顶多诧异这样的险境,他敢冲上来。真正没想到的,是居然会看见安东尼。在一心向往普通人生活的今夜。血亲并没有放弃旧憾带来的厌恶,却也没有把对他的仇恨看得比现任老板的利益更重要。

 本来,似乎可以用这种时间造成的漠视来帮自己多遗忘一些。水雾迷蒙的空气里,理智一再告诉自己,萦绕鼻端的,明明是五星酒店浴液千篇一律毫无想象力的淡淡馨香,为什么却一再闻到母亲下葬时棺木上密密覆盖的白色香花气息,以及马来西亚热浪蒸熏中红花树甜腻得令人不悦的味道?

 脱下那些推搡中沾染了血腥味道的衣服,委弃一地。身体被故意开得有点微烫的水冲得细微刺痛,但还是微微战栗僵硬,就像单衣站在零下寒风中的自然反应。

 恍惚不知道多久,面前多了一个衣履整齐的人,眼神放肆而热切地逡巡在皮肤已经微微泛红的赤裸身体上,语气却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关切疼怜:“这么热的水淋着,你居然发抖…哪里不舒服?”默默咬咬唇,缓缓摇头。

 “吓着了?”陈垦拳头已经攥得骨节发白。如果杨家明出点什么意外,为了报复那些妄图用威胁来争取玩收购游戏砝码的家伙,他或许真会考虑入黑道。

 “他们想要的不过是生意,又不是人命,有什么好惊吓?”惊魂略定之后,家明当然很快弄清楚状况,疲惫而厌倦地微撇一下嘴角“如果真是命运之手借他们来收回我的生命,此刻我一定会宁静欣慰得多。”

 两个人都知道,这些话不过是避重就轻。以杨家明的容颜履历,真要是落在那帮不惜暴力争取非分利益的人手中,会发生什么,想想都不寒而栗。

 这也正是陈垦出手相救最令杨家明感激的地方:帮他避免的不是一死,而是受辱。身体的痛楚并不可怕,杨家明又不是没有过借鞭笞的来寻找点燃欲望的突破口。

 交媾也实在算不了什么,多少人为这点子欢乐丑态百出、求而不得。对于杨家明来说,能令他觉得恐惧的,是别无选择,是被强迫接受自由意志不愿意承受的人和事…不管必须面对的是一次交易、一场交媾,还是一份不可以拒绝的感情。

 陈垦最觉得所有驾驭能力突然变得很可笑很无力、浑身鼓荡的力气都猝然空落落的,就是杨家明这种奇异表情:明明人就站在这里,明明正在进行一场对话,眼神依然冷冽如星光,淡淡礼貌笑靥还隐约逗留,他的灵魂却在某一个刹那拒绝逗留现实时空,心神思绪飘到远方。

 淋浴莲蓬细细密密的水雾,居然隔绝出另一个时空。那个时空里,或者,有二千多年前希腊明媚阳光下贵族哲人们闲暇午后炫耀智慧的纠缠论辩;或者,有二百年前英法哲人们对本应生而自由的人们无时不在枷锁中的垂悯;或者,有二十年前热带橡胶丛林深处欲生欲死强暴纠缠的欲孽。

 非常痛恨这种境地:被隔离在触手可及的咫尺,偏偏又不能参与他华丽凄凉的哀伤。沙发上静静等待时,不是没有告诫自警一遍又一遍,千万不能做任何会令家明觉得勉强或者屈辱的无谓努力,那是欲速则不达的愚蠢。

 可是,面对又变得遥远而不真实的飘渺眼神,陈垦终于还是忍无可忍,跨前一大步,踏进了靡丽炽热的水雾,吻上了那泛着淡淡潋滟光泽、形状美好得有些不真实的唇。柔软温存的触感。陌生。却又如此美好。身体陷落在紧促得连骨节都有些疼痛的拥抱中,被热水冲得有些发涨的皮肤和衣料细密摩擦,触感来得格外强烈。

 发觉眼睛离另一张面孔居然近得不能有效调整焦距。震撼之下,突然心底那个一直坚持着的小人预备休息。

 于是放弃戒惧,闭上了眼睛。没有人比杨家明更加懂得,嘴唇可以怎样高效地利用,为购买欢乐的身体提供许多种酣畅奇诡的不同快感服务。

 他很小就已经知道三十多种亲吻挑逗男人性器的方法,让男性不必辛苦抽插,就能愉快享受新颖激越的高潮;他还知道更多人类体表和性欲牵连的敏感位置,用奇异的节奏加以不同轻重的亲吻、舔噬、啮咬、吸啜,能令身体颤抖如小提琴华丽激昂的音符。

 更加知道在灵活的舌与手帮助下,能够轻松操纵旁人身体的所有生理反应,可以轻松让一个人享受接近死亡般强烈深邃的激烈欢愉,也可以让一个人被摧残得完全失控,油然而生无法稀释的强烈耻辱羞愤,恨自己为什么居然还有知觉。

 可是,从身体开始打上男人欲望的烙印开始,从懂得如何屈从与讨好男人的欲望开始,杨家明从来都没有想过,嘴唇居然可以被用来如此低效率地浪费在仅仅接触另外两片嘴唇,居然可以满足于孩子气的轻轻接触,再也不进一步。

 就这样,带着淡淡香烟味道、虔诚焦灼渴望贴近对方灵魂的唇,和浸透了氤氲水汽的柔软恍惚双唇细密触碰,反反复复轻柔地摩挲。时间完全失去作用。固执的反复中,渐渐互相熟悉了唇纹的疏密,鼻尖的光滑程度,甚至似乎预测得出对方胸腔深处有力跳动的心脏,会震动出什么样的细微回音。

 箍紧家明的双臂不受控地收得越来越紧,好像下一秒钟就会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身体之间完全没有缝隙,隔着一层被淋得湿透的布料,陈垦早已经勃起得胀痛的阴茎,也不由自主紧紧压在身前人儿光滑紧致的身体上,像蛰伏随时期待暴起吞噬的兽。

 一开始,家明还保持着玄冰般冷静。即使身体这么紧密接触,还能用一点好奇的心态,放软了身体,享受这种紧得发痛却能带来莫名心安的拥抱。

 甚至有余力放一点心思在孩子般不旨在挑起欲望狂潮的亲吻上,调皮的舌尖轻轻拭探那不紧不慢的双唇,想看看下面将会发生有趣的什么。

 慢慢的,觉得这样连姿势和亲吻的力度都不做任何改变的吻,实在陌生,还有那么一点点…单调。所以身与心都不再需要紧张预备,随时迎接下一波意料之外或者情理之中的进攻。

 男人充血膨胀的阴茎也毕竟一直都裹在拘束它的布料里面,渐渐变得没有那么充满威慑感。于是,绷紧得弓弦一样紧张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在迷离的蒸腾水雾里面,身体变得越来越热,甚至开始一点点走神。

 恍恍惚惚中,唇不知道哪一刻已经微微开启,如湛蓝夜空下邀请明月光芒流转映照的珍珠贝,炫耀那温盈润泽的美丽。单纯而轻柔的触碰,渐渐蜕变成唇舌和整个口腔造成的真空共同探索的吸吮。

 强势的男人时而加强、时而放松小小密闭空间里面人造真空的力度,潮汐般永无休止的节奏,带着千年万载深沉沧海的生生不息力量。

 家明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似乎都荡漾在原始海洋中,强大的悬浮承托力量令肌肉失去真实的重量感,敏感舌尖接受到的震荡一波波传递到身体深处,勾引起生疏滞涩的莫名紧张。

 这是一种陌生本能效应,强大到集聚灵魂自身的力量,也无法有效抗拒。杨家明沉浸在放松和舒适轻微失神状态中,并没有因此而觉得需要回过神来倾全力应付,因为这种从骨髓深处慢慢渗透出来的热力,身体不仅仅是被外在的热水强制加热,逐渐焕发出奇异而强烈的欢悦感觉,令他根本不想强迫自己回到戒备状态。

 顶多,那特异的力量在某个瞬间转换成颤栗的时候,被紧紧啜吸得失去发生功能的咽喉部位,会发出毫无确切含义的嘤咛声音。

 直到整个人渐渐沦陷在男人霸道的温柔里,可怜的杨家明因为根本没有被这样毫无预谋、完全不用挑逗手段的唤起过,他甚至不知道,令身体变得酥软、令内心充满渴望的这种身体感觉,正是他无数次以高超技巧驾驭别人的性欲。陈垦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家明像不谙性欲的孩子一样,只简单地享受着被疼爱被亲吻带来的纯真抚慰,沉醉在唇舌接触那种特有的温馨舒适里面。

 怀中被深深亲吻着的人这样配合而柔顺地变得柔软,微闭着平时往往显得太冷静的眼睛,脸上愉悦和享受、轻微痛楚饥渴的神情混合得如此美丽,甚至还发出毛儿被捋舒服了的小动物才有的那种轻轻呜咽声,让大男人浑身血液流窜得快要冲出血管,激越欲狂。

 每过去一分钟,陈垦都感觉到阴茎在无限制地胀大。拥有独立生命力和思考能力,一跳一跳叫嚣着,向大脑发出不许忽视它需求的生物脉冲。

 可是,他实在太疼惜这水雾中即使紧紧抱在怀里,即使唇舌柔靡地纠缠在一起,也像随时会飘缈离去的奇异家伙。

 神思恍惚中流露出来的不知所措,陈垦已经读懂:这个人人羡艳的性爱高手,居然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基础而简单的爱悦。苍天在上。当然,陈垦非常喜欢这样抱着湿漉漉赤裸着、整个重量完全倚靠在自己身上带着迷离宁静微笑的家明,可以温柔地恣意地吻他,静静交流宠爱和依赖。

 他很享受这种为怀中人付出激情的美好滋味,很乐意就这样直到地老天荒…如果那越来越喧嚣的阴茎不是这么不给面子的话。

 实在不能忍受再继续保持这样初中生风格的接吻姿势。陈垦试着在保持亲吻动作的同时,空一只手出来,把碍事的衣服裤子剥下来,扔到一边。

 可怜他最关键的任务是不能把不时轻轻颤栗着的家明惊醒,平时只需要几秒钟的动作,居然别扭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幸运的是,某一个瞬间,家明好像从轻微的晕眩状态中醒过来一些,只眯着眼略微瞄一眼,就看出陈垦一连串急促小幅度动作,目的是要脱掉衣服。

 他根本没有调动大脑内存,也没有召回飞飏在天外的神志,只凭多年训练出来的本能,随手几个简单动作,已经帮乖乖配合得相当积极的陈垦脱得像他自己此刻一样干干净净。

 当两个身体毫无阻滞贴在一起,陈垦当然立刻恢复此刻身心最渴望的动作…重新把失神的美丽身躯狠狠拥进怀里,继续用越来越霸道的吻,让家明回到刚才那种柔顺依恋自己的感觉。

 但是禁不住很怀疑,如果没有不间断的水流帮助熄火,自己的皮肤是不是会就此燃烧起来。陈垦不敢放肆进攻。上一次皮鞭逗引出来的血淋淋教训令他明白,杨家明并不是从被插入、腺体从身体内部被按摩中能够得到快感的男人。

 他的欲望蛰伏得非常深,平时身体静漠如冰雪,一旦本能被挑起,会有相当暴戾的进攻欲望。

 从天价收集来的资料里,陈垦自信比任何人都了解,在黑暗的成长过程中,杨家明因为不得不面对男人侵略性的欲望,别无选择地吃过多少苦头。

 集全世界哲人的智慧,竭尽贵族教育打下的底子,杨家明能摆出优雅冷漠矜持的高贵风度展示给世人看,却不能真正解脱烙在身体肌肤上的可耻印记,也不能解脱后遗症…比如时而冷漠、时而纵欲的自我凌辱方式。

 太疼惜家明,真的很想让他得到深沉满足。即使在他这样柔顺的状态,即使走进酒店之前,两个人就有明确的约定,陈垦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但他还是放弃趁机进入家明的身体…

 亲吻是人类在激烈的感情不能疏解、或者语言不能很好表达的时候,最有效的身体语言,从来没什么歧义,也不太会被误解。做爱不是。做爱可以是两个人身心最完美的契合,也可以是纯粹满足肉欲的交媾和占有,甚至惩罚、凌虐,最严重的状况下,会隔绝任何情感色彩。

 陈垦从来不缺做爱的对象。如果真的水到渠成能够身体结合,他也由衷希望能欣赏到身为男人调动对方快乐的满足感。

 上回肛门被撕裂的激痛,加上被男人插入之后刻骨铭心的怪异滋味(唯一幸运的是,因为干他的人是家明,只有终于得到这个人欲望的窃喜,羞耻侮辱倒是没有来捣乱),令陈垦如临深渊,实在没有勇气再主动来一回。

 终于忍无可忍,陈垦一边暗暗骂自己,怎么窝囊到在家明身上挺动阴茎找一点摩擦快感都不行,一边终于恋恋不舍放开一只紧紧拥抱家明的手,握住自己勃起的龟头已经完全主动伸出包皮的掩护、顶端皮肤紧绷得亮晶晶的家伙,快速前后捋动起来…这种笨动作注定缺失的快感,只好从依然纠缠的唇舌中找一点补偿。

 男人带着情欲气息的身体震动频率如此熟悉。家明的灵魂对性的任何讯息都格外敏锐,没法再彻底享受飘忽愉悦,意识似乎回来一些。

 首先苏醒的,是对自己肉身状况的清晰明锐体认:没有鞭笞、没有催情药物,甚至没有任何像样前戏的情况下,被深深封闭在灵魂黑暗深处的性意识居然幽幽复活…高热的身体、焦渴的咽喉、微微开始有勃起征兆的阴茎,就是最好的证据。

 下一秒钟,当然已经弄明白身边男人的状况。带着陌生情欲激起的软洋洋慵懒滋味,潋滟眼波落在陈垦此刻早已经胀红得透明的耳朵上,贴近道耳孔中微细的茸毛能感受到舌尖湿意的近距离,家明用细几不可闻的耳语音量悄悄问:“你比较喜欢插入,还是深喉的口交?”

 被这样亲昵情挑着投怀送抱,陈垦痛苦地略摇头,手下加快了速度,突然浮上心头的感触,居然是…一点点遗憾。

 他更喜欢刚才那个不够性感明锐,甚至没有此刻美艳魅惑,只放松心灵放软身体,傻乎乎享受被亲吻冲击的杨家明。

 看出陈垦的手淫已经到最后关头。家明微微叹息一声,轻松放下自己那似有若无、半梦半醒之间的陌生情欲,伸手配合陈垦越来越快速的动作,柔弱轻盈地缓缓抚慰寂寞的阴囊。

 舌也开始忽快忽慢地舔吻耳朵最脆弱的部位。本来就心情激荡,在这样高潮的配合之下,只短短几秒钟之后,陈垦已经发出不能遏制的嘶吼。然后,疲惫地站直身体,静静接受身体高潮后死寂的空虚感觉。下意识低头看那还剧烈收缩着喷射出精液的阴茎,寂寞地在空气中渐渐萎靡。

 浓浊的液体很快被温润水雾冲洗得不留痕迹。认真端详有一点失魂落魄表情的男人,家明心里缓缓涌动一种他自己格外陌生的奇异暖意。

 但刚刚泛起的陌生又惊喜欲望因为陈垦的忍无可忍终于抵达高潮,就这样轻轻无疾而终。说不清楚的落寞感,令他表情柔和不起来。静默几秒,眼光漫无目的游离在陈垦身上,突然,低低一声惊呼:“你身上有伤。”

 瞄一眼扭打时候弄出来的青紫瘀痕,陈垦根本不当回事,有点泄气地懒懒接口:“不算什么,我自己回去处理好了。”

 开心有一点,毕竟有机会痛痛快快亲近了这个平时缥缈遥远的人。更强烈的情绪,则是沮丧得要命…为什么很可能再也没有下次的肌肤之亲居然结局这么狼狈,陈垦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神情复杂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刚才的心神沦陷突然令杨家明醒悟,麦迪的柔情为什么会凭一个旧日相识天方夜谭的文字,就此萦绕在他身上。

 以小麦阅人历事的眼光,第一时间已经认定这个男人值得追求,值得追随。两个人之间,只有付出感情自己可以掌控,剩下的事情,只能交给对方判决了。

 身体贴得这么近,当然发现家明的眼神又开始惯常的游离,而那温柔中洋溢着温暖的神情,大多数时候都是想到麦迪。

 酸涩的味道顿时充斥,陈垦唯一方便的表情,只能是苦笑:“我这就回家,找到小麦在新加坡的地址电话,叫人发短信给你。”定一定神,家明诚恳地问:“如果小麦最后还是选你,你会接受他做你情侣吗?”

 根本不需要停顿,陈垦已经应声回答:“我一直答应他是我的人…陈垦会说到做到。除非小麦自己不喜欢。”理智已经回来。从委婉的问话中,陈垦当然听得出来,家明会按原来已经想清楚的做法继续。

 这意外的亲密,只是一个意外。静默数秒,家明淡淡一笑:“如果小麦真那样选择,你也配合,我会在小麦能够忍受的范围内,尽我所能,爱你们二位。”

 “性奴?”陈垦呆住。虽然不能说完全不向往,还是有点心有余悸。家明自失地笑笑:“谁能预计将来呢?”走出酒店,冰冻气温下其实并没有太多暖意的朝阳已经很明媚。

 挥手道别的两个人,脸上都是说出不来惆怅的淡淡表情。呆呆目送帮他把车子地下车库取出来之后,又轻松跳下远去的高大背影消失在转角,趴在方向盘上,杨家明忽然觉得全身没有一丝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