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通透的周六午后,不知道可以去哪里的三个闲人,当然按平常的习惯,自动聚集在杨家明舒服的公寓里。

 空气中缭绕着一缕淡雅咖啡,清苦而温暖。距离昨夜那场令所有到场男人魂飞魄散、最后一团混乱的表演,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

 魏曼从来藏不住话,当然是他先忙着提出疑问:“如果是你,会怎么安抚一个狂怒刚刚熄灭、正处在空洞的男人?”

 整个人懒在柔软程度恰到好处的心爱沙发里,细细审视老友简直看不出喜忧的脸,杨家明沉吟很久,直到清楚地看见自己握着的咖啡在杯子里微微颤抖,荡出些微的涟漪。

 一惊,强压下心底像一根细细小针的羡慕嫉妒恨。试了很多遍,才算找到一种合适的声音,终于可以温和地问:“你希望他最后变得怎样?帮他感觉到快乐?那答案很简单。

 或者…你不屈不挠追求有更多机会得到他?”昨夜坐在表情始终冷漠的陈垦身边那些忐忑如雁渡寒潭,波心并没有留下影子。

 淡淡阳光中,麦迪依旧绽开一贯宠辱不惊的含蓄微笑,语气清淡如风:“家明不要打趣了,你还不知道魏曼想什么…不过是想办法接近理想的男人。”

 “家明,你真的觉得我还有机会选择?”懒得回应麦迪的善意,魏曼著名磁性的声音放得低低,表达那份惆怅与遗憾,简直回肠荡气。

 “选择?那太奢侈。正常情况下,我总是根本没有选择机会。”从心神恍惚中惊醒,家明幽幽叹息“当然,人都可以试着争取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结果,很可能叫你啼笑皆非…就像老故事里面说的那样,某人感到做人实在太疲倦,希望来世变一只卑微的蚊子,于是向上帝祈求’我希望能拥有一双翅膀,可以吸一点血’;上帝说,如你所愿。结果,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片卫生巾。”

 “魏曼你也别老纠缠家明,他又没有水晶球或者天目。”以麦迪的判断力,当然已经一眼看出,此刻家明看起来还是平时的似笑非笑表情,实际状况,说不定比魏曼更心慌更苦闷。

 都是朋友,帮谁说话呢?只好莞尔,不痛不痒劝一句:“别在这种时候幽默,听起来血淋淋的…魏曼,如果你给面子不讪笑,我就说实话…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考虑陪他喝一杯?”

 电光火石间,杨家明已经知道,表面清朗、内心细密的麦迪看穿了自己那点说不出口的心思。

 差点脸红,镇定又镇定,调整表情,跟着他淡淡微笑:“我能建议你做的一切,不过是有一丝希望,就不要放弃。”

 心痛不已的魏曼情绪太震荡,并没有注意杨家明居然躲闪自己的眼光,自顾遗憾得蚀肠刻骨:“昨夜,我从表演的大厅气喘吁吁追出去将近一公里,总算远远看见一怒离开的厉泰铭…他只跑了不长一段路,就改成慢慢走,方向是对着大门口,一边还左右看着空空的路,像是希望可以找到空的出租,载他返回市区。

 我下意识的反应,当然是掉头跑进停车场,用最利落的动作发动车子,然后松开油门,用怠速轻轻滑到他身边…”

 “他上车了?”麦迪忍着笑。这个痴人。魏曼像《绿野仙踪》里面柔软的稻草人,天天忙着寻觅肉身的相见欢,哭喊“我需要的,不过是一颗心…我胸腔里面根本就没有心,怎么可能伤心?”

 其实,最容易被触动真心,一不小心就会陷进深情里面。要不是两个朋友时时提醒,早伤痕累累。幸运的是,这一次他苦苦追踪眷恋的男人,英俊成那样,居然还有凛冽的正义感,和纵万千人吾往矣的勇气…为这样的男人痴迷,就算要尝求不得的苦楚,也是值得的吧?“是,上车了…”

 魏曼的脸上并没有欢喜“是我巴巴去接他来看演出的。家明的会所选那么远离公共交通路线的隐秘地址,他又没开车去,不上我的车,怎么回家啊?”

 一问一答之间,家明已经及时收敛了内心不常见的细微波澜,恢复微带嘲讽的清醒口吻:“你晚点还要去电台上直播,既然跑到这里来坐着,当然是想听听我们的意见。

 老友…别忙着叹气了,把细节讲清楚一点,我们洗耳恭听。”充满信心地看着家明,魏曼恢复夸张的殷勤笑容:“哈!家明你肯指点,什么男人搞不定!”

 那欢容里面,有不折不扣的信任。家明心一暖。+++深夜。平时因为郊区游热门、沿路又新开发不少小区,京密路上常常川流不息。

 毕竟夜已经深了,道路简直空旷,除了偶尔几辆趁清静运送各类货物进城的大车。两旁杨树枝干笔直、枝叶稀疏的沉沉暗影次第掠过车窗,又飞速退后。出于礼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厉泰铭,呼吸渐渐恢复了悠长的舒缓节奏。

 庆幸魏曼居然什么都不问,只稳稳凝视前方。车子里几乎互相看不清的幽暗光线中,平稳行驶的夜车那种难言的安静气氛里,刚才一怒居然出手伤人的气恼、冲动,和事后的种种心神不定终于变得不那么强烈。

 不知不觉,车子已经过五环路口,两边终于开始有了明亮的路灯光线。一旦冷静下来,厉泰铭当然弄清楚了,自己冒失地搅乱了一场香艳到极点的SM表演。

 刚才混乱的场面之前,几乎人人都被舞台上妖娆清冷的性感身躯引诱得忘记呼吸、目不转睛。千万人之中,有一道根本没有移开、没有动摇过的专注凝视目光,似乎一直烧灼着自己脸颊侧面,是不是错觉?

 可以看见对方了,厉泰铭头微微侧一些,下意识打量一直安静望向前方娴熟驾驶,沉默得简直像专业司机的魏曼。天天忙着开会、报表与整体策划的厉泰铭,并不熟悉那些超级大牌设计师品牌,不认识魏曼身上MARTIN

 MARGIELA的著名艾滋主题天价T恤,也看不懂Paulsmith休闲裤子加上New

 Balance舒适软底鞋子搭配出来的刻骨讲究味道。只是觉得在今夜看起来,这个人和模糊印象里面的他,似乎有点不一样。可能是因为今夜魏曼剃掉了短短胡髭?形状修剪得非常精致的胡子,能让圆中见方的面孔显得格外时髦。

 此刻他丰满的脸干干净净,配上高挺的鼻子和挺肉感的嘴,加上若有若无的清淡青草味芬芳,整个人显得清爽了很多,也绝对不再粗豪,很是秀气了一点。

 也可能是印象太深,是初次相识的典型海岛旅游打扮,比如花哨得够狠够怯的热带鱼图案柔软布衫。

 一旦穿回这些很设计感的名品,即使身材离时尚的清瘦骨感有好一段距离,面孔也实在算不上漂亮,还是光彩照人。

 尽管魏曼任何时候见到厉泰铭,总陪着小心翼翼的微笑,总显示出一副很乖很低调的斯文,就像任何渴望得到别人好感时候会做的那样。

 斑驳路灯光掩映变幻里,刚刚从莫名的正义感和愤怒里面挣扎出来的厉泰铭,还是很容易就看清楚了事情的真相:这位正热门的DJ魏曼先生,其实比某公司经理厉泰铭时髦百倍、出名万倍。

 眼看到三元桥了,厉泰铭突然觉得有一点心慌,没来由。脱口而出的,是完全没营养的废话:“回到市区,有什么打算?”

 …这样的凌晨,除了找一个酒店之类的地方makesomething,还能有什么打算?这么拙劣的搭讪,连他自己都觉得实在太不像样。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魏曼好像瑟缩了一下。但是看清楚了,他手依旧稳稳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回答得更妙:“当然是送你回家。”想到在家里温柔期待着的妻子,突然又觉得胸口有点堵…没有自由身的男人,想什么都是多余,不是吗?

 看来,也没必要问是不是可以找个地方喝一杯了。莫明洋溢在小小移动空间里面的默契,突然变成了沉闷。

 厉泰铭只好没话找话说:“我真土,不就是被拉上台活跃一下气氛?突然热血冲上头,居然动手打人家表演的人,来了这么多贵客的表演,生给我搅了…我老板也在台下看…哪天麻将桌上再见面,该笑话我没见过世面了。”

 这男人勇于闯祸,居然不是因为被家明绝世的风华迷惑了,而只是出于正义感和本能;他居然还肯用这种很友善的语气跟自己闲聊…魏曼掩饰不住高兴,整个嘴角夸张地咧开,明知道这样会有碍观瞻,还是忍不住。

 看见这样乐不可支的表情,厉泰铭有点不自在,老脸也不禁有点红:“怎么,我闯了点祸,你觉得很爽?”

 魏曼突然猛打轮,弯到路边紧急停车带,踩一脚刹车,转过头,正视着这男人令自己心绪不定很长时间的脸,尽量不去注意那如希腊大理石雕的精彩五官线条,完全漠视空旷街道上间或掠过的飞驰车辆,低沉的声音诚挚到极点:“我笑得这么痛快,是因为高兴。

 你喊出’让他自由’的时候,是真正的义愤填膺。那些荷兰的舞蹈艺人都乖乖听你的了…其实,有你一对比,全场的男人都应该脸红。”听着专业DJ动听的磁性声音,令厉泰铭本来就热血上涌的身体更加烦躁。

 不希望谈话变得这样柔软煽情,会令他想到一些他一直告诉自己是梦境的场面…必须避免这样陌生奇特的心绪紊乱。所以,他轻轻咳嗽一下,换了话题:“这个会所的幕后大老板,就是你来之前说的那位好朋友?”

 “对,就是你英勇拯救的那个。”“要命。会不会给你朋友添麻烦?”魏曼心情好得出奇…原来厉泰铭担心的,不过是自己会不会因此得罪朋友。

 这感觉实在美妙无比,本来就一点都不担心老友的生意,笑吟吟回答:“放心,家明搞得定…最佩服家明就是这一点,根本不用费力气,甚至连微笑都不必劳烦。

 只要简单暗示一下,就能让所有男人神魂颠倒,心甘情愿为他乖乖做任何事…只要他愿意。”

 “就算侥幸没闯祸,那也不好意思…都是我脑子糊涂,一时冲动…我大学里也为打架受过处分…就见不得人受欺负。”“错的不是你,是这场表演。”魏曼轻松回答。“见笑了。到时候你朋友该笑话你了,交了这样没涵养的朋友。”

 知道自己惹的麻烦不小,多半会连累魏曼受抱怨。嘴里道着歉,厉泰铭隐约已经猜到,魏曼兴冲冲带自己去看那表演,多半是想借机再创造点浪漫气氛。

 本来很应该庆幸,多亏阴差阳错,侥幸躲过了一个简直注定会成功的粉红陷阱:那种气氛、那种表演…是正常男人,都会被撩拨起身体冲动。不知不觉一身冷汗。…自己为什么并不觉得很开心呢?“没人会笑话我,他们只会羡慕。

 因为,你今天表现出来的,绝对不是莽撞。”魏曼灵机一动,趁机笑吟吟说出真话。虽然,使用了夸张玩笑的语气:“起码,完全改变了我对你的印象。邀请你去那儿,当然是想借那里醉生梦死的气氛,接近你,包括想办法引诱你上床…只有男人的热力,才能解决我身体不时发作的空虚。

 可是现在,觉得很佩服你,连想法都变了。那点子绮念消失得差不多,却被更深刻更强烈的渴望折磨。那是灵魂的渴望…甚至不敢随口乱说任何可能会让你看不起我的话。”

 突然被这样告白,厉泰铭第一个反应,是震惊:“喂,你有没有搞错?”其实已经知道样子挺魁伟的魏曼是Gay,还是极端喜欢被男人干的那种。

 还是受不了他坚持不懈的友善,一直还是愿意接他电话、跟他出来玩,是因为给了自己理由:谁说不能跟Gay做朋友?顶多有时候,这家伙会被欲望所苦,纠缠过来,希望用做爱来抒解身体的需求,又不是躲不开。

 退一万步,就算偶尔好心安慰他一下,又不会损失什么。灵魂的渴望?…两个男人谈感情,是不是太诡异?听见这样的回答,强烈的苦涩荡漾在魏曼嘴里…厉泰铭居然露出这么惊怒的表情,居然问,有没有搞错?

 那点子快乐的小火苗已经被熄灭,全身凉透。就算此刻被扇耳光,起码这里是午夜的三环路,不会被好事的人看见。魏曼一咬唇,豁出去了。索性摆出夸张的深情款款架势:“其实,自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谢谢你,做Spa的时候,没有拒绝我的邀请…真没想到,我这么幸运,回国本来就会杳无音讯的,居然在上海做节目再看见你,你还没有故意装得不认识我!更高兴的是那次在酒店里,我明明是很不礼貌硬敲开门搭讪,你给我的手机号居然是真的。

 因为你肯理我,回北京才能联系上你。我们都知道,你不需要我帮你租房子…”厉泰铭重重喘一口气。他看出来了,面前的魏曼刻意肉麻地表演深情,是为了掩饰内心更深刻的爱。

 挣扎着,艰辛地回答:“别这样…我有老婆孩子。我很喜欢才4岁的儿子…”亲耳听到了预料中的回答,是这样委婉而坚决的“不可能”

 魏曼凄凉地微笑:“我运气不好,没有早一点找到你。”沉默很久,厉泰铭突然听见自己的声音用一种陌生奇怪的音调,轻轻说:“对不起。”强自振作一下,魏曼让自己恢复笑容满面:“你还会接我电话吗?”

 “当然…我们是朋友。”厉泰铭突然觉得自己的声音很虚伪。连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那种言不由衷。魏曼笑了。他根本早就知道,自己是在做没有可能的挣扎。

 厉泰铭居然没有大怒,跳下去自己挥手打车回家,居然没有给自己一记耳光,甚至还答应还可以继续做朋友。这个答案已经足够理想。于是,他重新发动汽车,开开心心问:“这就送你回去?”

 厉泰铭愣了一下。自己明明是拒绝了,他为什么还这么高兴?心像是被这坚决不肯伤心的坚强刺了一下。

 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好冷着脸,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细细琢磨着微妙的情愫,杨家明和麦迪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zybg魏曼勉强笑出来:“怎么,不值得评论?”

 斟酌很久,麦迪小心翼翼开口:“我认为,到了最后,你开心得有道理…这个帅哥听见你那么说,还表示愿意做朋友…”

 “证明他其实一点都不排斥你的爱。”杨家明帮着把话说完。“真的?”魏曼对杨家明一贯是崇拜有加,听到他终于肯开口支招,简直狂喜“那…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认真端详杨家明静静思考办法的表情,麦迪突然有一点心痛。这个人,为什么就不肯也不屑稍微自私一点,好好为自己打算一下呢?

 “有了感情基础,只需要一点催化剂…比如,精彩淋漓的性事。下次你直接约他到酒店,争取一分钟之内让他勃起,直接开始做爱…这种正义感强烈的男人,比较喜欢被伴侣崇拜,你只要尽量表现得卑微而且多情,深深爱他、狂热崇拜他的身体,同时被欲望折磨得神志不清,他一定狠不下心来拒绝。具体的做法是…”

 再笨也猜得出来,那个莽撞英俊的男人在家明心里刻下了怎样的印记。麦迪静静听着家明非常详细地向魏曼叙述具体做法,甚至温和解释一些很细微的动作要领。忍住了一声叹息,却怎么都拂不去那种心头酸热的感觉。掉过头,看见一贯惆怅的魏曼居然满脸雀跃,顿时懂得家明的心意。

 起码我们三个人中间,有一个人真正感觉到快乐。这真值得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