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这样本来应该放松身体颤抖、放任灵魂折堕的时刻,杨家明的眼睛深处也荡漾着一种难言的清冷。这种刻骨的冷漠和视线没有焦点的空茫,被很好地隐藏在清俊轩逸的五官后面,痕迹并不明显。

 幽深不见底、黑得殷殷泛出一层幽微蓝光的眼睛,居然还微微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没办法投入地游戏。杨家明在冷笑,笑自己。身畔掩映的是完全靠人工喷洒水雾来保持新鲜生机的青翠竹丛,高级会所矜持的灯光碎影透过竹枝竹叶,斑驳地落在衣襟上地上。

 空气里面,有含笑甜丝丝的清香。杨家明敢向来这里寻欢的人们收取打劫一样的高额会费,招募他们加入这个密云水库畔全封闭的419会所,不仅仅是因为坚信到这里来寻求理想谋杀时间方法出入的人将足够有趣,更因为相信,这刻意装点得很江南很清幽环境,也是北方人觉得新鲜而且会喜欢的。

 尤其有趣的是,在这里,喜欢用这种可笑手段享受夜色享受欲望的人还真不少,在这样的夜风清冷时分,还留恋在竹影花丛间,发出幽微淫靡的呢喃声音。

 对于这个严密会员制的俱乐部成员来说,这种两个成年人之间完全自主选择的露天口交行为实属正常。真有人愿意找个光线比较浪漫的角落做到底,也并不奇怪,只要当氯俗约涸敢狻?

 当然,只要有人以会所约定的安全词呼救,两秒钟之内,就会有专业救援人士出现。开头,是杨家明一时兴起,偶尔主动为临时找来的伴侣这么做了。很快,大家不仅仅觉得这不过是从阿姆斯特丹带回来的无伤大雅的小游戏,还有大把人乐此不疲--空气清新郊区星月光芒下的露天性爱情趣盎然,还省却带人回家难免的那些烦恼,比如不小心让陌生人窥视自己生活之类。

 懒洋洋靠在被白天烈日烘得还带最后一丝暖意的木制长凳上,静静感受着自己的阴茎在一个温暖湿润的空间里面,被不够灵巧但热切的舌取悦着。

 光线虽然不够明亮,还是能够连看带猜,弄明白面前斯文男人充满渴望与向往的表情。虽然身体以这样密切的方式接触着,面前这张也算清秀的面孔,杨家明连名字都不知道,也根本不想问。

 男人之间,只要身体能够彼此接受,有几个人真的有兴趣关注对方是什么人来自何方去向何处灵魂是什么颜色?

 对方那么认真但是不到位的努力着,每一下小心翼翼的舔吻都错失敏感地带,离激起自己的欲望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虽然多少有点恋栈这温暖湿润的舒服触感,和不激起占有冲动却温存缠绵的滋味,甚至有点烦躁,但实在不像勉强自己再动用体力,来安慰一个渴望的陌生人,不由微微叹息:“今天就到这里,可以吗?”

 对方已经汗湿的额头鼻尖上都写着清晰的不甘心:“杨家明,你真的没性趣?”有点不敢相信,这个男人太奇特了。正常情况下,只要是男人,不可能接受了十几分钟的口交之后,连气息都不乱。

 “对不起。”杨家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礼貌而温柔。然后,以不可思议的优雅动作,闪开对方还有点不甘心的吻,站起来拉好敞开的拉链。每个细微动作,都流畅得像在最顶级法国的花香和烛光中举起一杯冰得恰到好处的香槟。

 向蕴含着惆怅与失落甚至有点愤怒的男人留下一个歉意的笑容,并用身体语言淡淡表示还可以接受他下一次努力的尝试,杨家明轻快起身,用他那轻盈流畅得像精灵一样的步伐离开,穿过竹影婆娑的小径,轻跃过一丛矮冬青,绕过簇簇夹竹桃,快步跑进停车场。

 打开车门,跃上远远看见他身影已经打着火的车,展开一个真诚抱歉的微笑:“对不起魏曼,又害你久等了。”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魏曼高大健硕,衣饰讲究到了执着的地步,光头和修剪得极其精致的胡子,让他显得出奇时髦。

 看见一身DIORHOMME休闲便装的杨家明,在依稀星月光芒下美得令人犯罪的面孔,呻吟一声,故作夸张地抱怨:“真的不是不想支持你丫做被舔功课…人家那样卖力伺候,反正你也未必舒服,为什么不惦记着点哥们儿,别老让我在这里傻等?都耗多久了,你知道吗?”

 浮起一个虚弱的微笑,但杨家明的表情依然骄傲:“都跟那家伙说几遍了,今天我没兴趣,怎么都不可能。可是他非苦苦哀求让他试试,心一软就…大家都不容易。”

 大家都不容易。想到为满足跟主流人群不一样的欲望,中间身体和心灵挣扎得多辛苦,魏曼也不由一阵心酸。

 放任感伤情绪泛滥了10秒钟,轰鸣一声把车驶上路,魏曼已经把脆弱无效的自怜自伤通通收拾起来,换上故作夸张地苦笑:“说得轻巧。还是忍不住羡慕你--为什么我想找个人插我这么难,天天有人排着队哀求你捅?”

 自从杨家明在这里猎取性伴侣,很快,往来人们口耳之间,就开始议论他令人惊叹的床第水准,让很多人公然声称,恨不得就此死在高潮一刻。

 再加上令人沉沦甚至甘心犯罪的面孔和优雅矜持的风度,以及他对人选毫无要求、只要有感觉就可以做的粗疏选择标准,只要杨家明周末或者假期出现在这里,人们并不关心他在这里的身份是什么,总有很多人试着来约会他--既然都是来寻求情欲放松的,也不用付出额外的代价,为什么不找最好的?

 听着熟悉而亲昵地抱怨,杨家明莞尔:“全京城人民的午夜王子、著名DJ魏先生啊,从下午就开始喋喋不休要我听你的普吉岛艳遇了,怎么,还欲求不满啊?”

 魏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我常常想,如果可能,祈求能够用我所有的才华,来换你的美貌。”杨家明脸色黯然:“如果可能,我愿用我这张脸、这个你羡慕的身体,来换取你无忧无虑的成长经历。”

 小小惊跳一下,魏曼恨恨:“老天爷最大的本领,就是让每个人都一定不能如愿。”“既然注定不能如愿,那还何必要祈祷?强求无谓。”

 软软靠在已经把倾斜角度加大的真皮座椅上,已经疲惫的杨家明虚弱地微笑一下“看你苦苦等着,一定要换个地方喝杯东西接着聊的架势,今天想回家洗洗睡是没戏了。去你家还是我家?或者小麦那里?”

 他提到的小麦大名叫做麦迪,某超级热门娱乐周刊的编辑部主任,和他们常常一同三人行的老友记。“小麦生活得那么高洁,凌晨三点敲门?他肯给我们开?”魏曼呵呵笑“他有他说不出来的苦,不折腾他了。去我家吧。”

 某一刹那,杨家明的心抽紧了一下。魏曼平时嘻嘻哈哈,像是除了疯狂搜索理想霓裳和勾引理肽腥酥馔蚴虏惠踊常庋娜耍不崴婵谒党隼矗鹑诵睦镉兴挡怀隼吹目唷?

 杨家明,魏曼,麦迪,还有这些甘心付出高昂代价到这个会所来寻求渺茫相遇机会的卑微人们…谁不都一样?

 扪心自问,自己的那些苦不是说不出来,而是申诉倾吐完全没有用--已经发生的一切不可以重来一遍,已经做出的选择,后果都已经承受。我们啊,我们,这种明知道千辛万苦却不得不坚持的畸零人生,还要孤单地撑多久?

 看着魏曼粗豪的面孔下细腻的哀怨,面对这矛盾的怪样子,杨家明一点都笑不出来,只柔声:“都快天亮了,非绑架我去你那儿,真的只是聆听新艳遇?等我稍微休息一下明天再说都不行?”

 “不行啊…事情紧急。”魏曼手心紧张得差点出汗,油门踩到底,在京顺路这普通国道上,以绝对不知道会被罚多少遍的违章高速飞驰着。

 “紧急?…是你的某位时装大师偶像要开当季新装发布会,你需要筹钱飞去巴黎看,还是商讨一下怎么应对你新上手的男人?”

 “男人,当然永远是为了男人。”魏曼故作夸张地哀嚎。“看你的表情,需要的似乎不是安慰…”沉吟片刻,露出快慰的笑容“看来,你需要我帮忙指点一些技巧?”

 “这次,我完了。”魏曼呻吟。“每遇到一个新的男人,你都这么说。”杨家明懒洋洋指出。

 “抱歉我不像你这样常常有机会跟不同的男人上床!你这个可恶的家伙,又这么不义气,怎么哀求你,都不肯委屈献身帮我解决一下困难…”

 魏曼快乐龇牙,试图露出纯清少男羞涩的笑容,这努力在他成熟的脸上,当然有了非常精彩的幽默效果“每一次我都希望能挽留住艳遇。”

 这句话,真诚得有点痛。伸手拍拍身边厚实的肩膀,杨家明的声音非常诚恳:“当然会尽一切能力帮你的忙…只要我能。”

 “就等你这句话了…帮我想一点热辣香艳的必杀技,搞定那个男人!”魏曼哀求。杨家明愣一下,很快弄明白,老友想要的是帮忙设计一下诱惑男人的高明技巧。嘴角缓缓露出一个觉得卑微与悲哀的微笑,然后,模仿水晶魔法球那种阴柔咝咝的怪声音回答:“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