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进军营,轩辕劲高大的身影已出现在营帐前,洪亮的笑声中一把将在幼惜搀扶下摸索着下车的秋抱了下来:“你算到了,我还在担心你会不会改变主意不来找我了呢。”

 “听你的话,好象早就知道我出发往这里来的消息了?”推开轩辕劲的怀抱,陈名秋漠然继续说道“所以派了这个李渭来监视我。”幼惜闻言不由一惊,恨恨的瞪了垂手侍立一旁的李渭一眼。

 “哎,你别生气,我见了陈名夏的快报,才知道你眼睛看不见了,又只带了个侍女孤身上路,如今世道不太平,我很担心你啊,可派的人多了又怕你不高兴。这个李渭医术很好的,武功也过得去,我才派了他去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轩辕劲再次高兴的紧紧抱住了秋,而陈名秋也一反常态的没有再挣扎,只是淡淡的道:“世道不太平,是皇帝的失职吧。”

 “你又在讥讽我了。”轩辕劲傻笑两声,丝毫没有不豫“我叫人给你布置好了行帐,行军在外,恐怕有点简陋,你…”“不必了,我就住你的中军行帐。”“好,好。”意外的回答让轩辕劲裂开笑不拢的双唇,急忙抱起他向自己的军帐走去。看着行帐的门关上,众人实趣的散开了,只剩下幼惜久久的呆立在这扇紧闭的门后…

 千般情,万种爱,终是恨,夜阑深,月清冷,人无眠。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与他的欢爱不夹杂着一分一毫的暴力和强迫,只有所有的感官在汗水淋漓的呻吟中沉沦再沉沦…

 许久不曾有过肌肤之亲的两人在一番云雨过后,陈名秋用细长的手指抚摸着轩辕劲粗犷的脸庞,眼角的疤痕,是我们,纠缠的孽缘,亦是,天下的苦难。还记否,曾相伴,曾反目,曾相憎,十年一梦醒,终是空。

 “怎么还不睡?不累吗?”抓住这双曾多无数次拒绝自己的柔夷,帝王的声音有一点喑哑。嘴角绽放的笑容是关切?是调笑?抑或欣喜?抑或不安?

 光可鉴人的黑发如乌云般散落在两人的枕边,轩辕劲轻轻的抚着秋的长发,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本以为我爱你是终没有结局的相思,本以为你恨我是永不会醒来的噩梦。

 多少次,你挑弄着我的怒火,伤了我,也伤了自己。多少次,我想刨开一腔热血洒遍你的冰冷,换回的,只有你的轻蔑。曾经年少惊鸿,竟是一世的纠缠。驰骋过大江南北,纵马过平原辽阔。

 将军百战死,意气尚风发。可是爱你,我已累了,当我看到你带着江采月的尸身走出火场时,除了狂乱的嫉妒外,我所能感受到的便只有深深的无力。纵是你眼中的野兽也有倦怠的时刻,我的猎人啊,在你撒下的网中我已力尽。

 所以离开,所以相别,对于爱与不爱的猜测,多才的你尚且勘不破它的缠绕,何况是粗鲁的我?皇宫红瓦墙,锁了你的自由,锁了我的逍遥。

 草原上的鹰想念辽阔的天空,来自战场的我离不开厮杀的战马。千军万马前豪迈的将军,才是原本的我。

 只是…怎么割舍得了你?怎么割舍得了你!所以只能爱你?所以只能爱你!在说出那些放开你的豪言之后,我再次后悔了。我不断祈祷着你还没有离开皇宫远去,祈祷着当我回去时还能找到你的身影。

 我那么热切的盼望着战事的结束,一如曾经那么盼望着逃离你的身旁。三万大军齐发,我只想早日歼灭叛军回到你的身畔,可是轻举冒进反而给了叛军可乘之机,残余的叛军撕开未完成的包围网,逃上了煮晔山。

 三千叛军据守着易守难攻的险峻山势,三万皇军居然束手无策,在我带兵的日子中,这是从未有的失败,可是我想到的,居然是,回到你身旁的日子又再次遥遥无期了…

 偏偏你来了,乘着一辆摇摆的马车,带着一身的冷漠和伤痕,来到了我的身边。为什么你不像往日那般拒绝我的拥抱?为什么你不像往日那般推开我的双手?为什么你竟愿意抚摸我的疲倦?

 是情网?是陷阱?是真情?十年肉体的媾和,我只能接触到你冰冷的肌肤,如今,我却想抚摸你孤独的高傲。陈名秋无语的触摸着那道由自己亲手留下疤痕。君王的问题被置于一笑之中。

 是不能说?是不愿说?还是无话可说?对你,是不能爱?是不愿爱?还是从来无爱?当自己还是父皇最宠爱的小皇子时,永和殿昼夜通明的烛火总是让我难以入眠。

 我任性的哭闹着让仆人熄灭所有的灯火时,披起夜服的父皇匆匆赶来。他的容貌早已模糊,他的声音早已陌生,记得的,只有他抱起自己的双臂和那时的光亮。他说,皇宫中必须昼夜灯火常明,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因为,黑暗,会让我们懦弱。

 而我,已跌入了永远的黑暗深渊。我的心再次乱了,没有了你的世界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所?可是,我仍然不能爱你,不能爱你啊!

 千年恨,几许情,欲话难。我懦弱了,所以我来了。只要再见你最后一面,然后,这次我要永远把你忘记,彻底了断这段纠缠了十年的故事!

 忽忽枕前蝴蝶梦,悠悠觉后利名尘。无穷今日明朝事,有限生来死去人。终与猛兽同穴居,却从蛮斛斗精神。槿花开落从朝暮,始信蜉蚴未是真。“喂,你那个妹妹也在山上吗?”

 “你是说萍妹?”陈名秋恶劣的语气没有挑起轩辕劲的怒气,反而让他宠爱的抱住怀中的人儿。以往每次欢爱后,秋总是厌恶的推开他,蜷缩在床的一角,这样的对话还是第一次。

 “她已经死了,去年冬天生第二个儿子时难产死的。”“儿子?谁的?是我陈家的种还是你的?”“嗨,好象没有什么事情瞒得过你啊。”“你当我和你一样迟钝啊,傻瓜也看得出她有多爱你。”

 “哎。”轩辕劲叹了口气“其实我叶赫族素有兄妹相婚娶以保持血统纯净的习俗,所以萍妹她自小就一直想当我的新娘。

 可是当年进军中原时,陈名夏提出要做汉人的皇帝就要尊重汉人的伦理和传统,反正我已经有了你,娶哪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所以就按他的安排娶了蒙古木布泰部可汗的女儿。

 后来为了留下你,我又要她嫁给你八弟,萍妹她虽然伤心,为了我还是一一答应了。当她要求我抱她时,我实在没法拒绝,毕竟我亏欠她的太多了。后来我打进了京城,陈佟维改名换姓为东方深维,四处联络起义,那时萍妹本来可以回来我这里的,可是她还是自愿留在了陈佟维身边作卧底。

 她没爱过那个汉人,更不会给他生孩子了,虽然陈佟维不知道,不过那两个孩子都是我的儿子。”秋沉默了,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的轩辕萍,被妻子背叛尚且不自知的八弟,在乱世中沉浮的百姓,阴阳总一理,福祸唯自求。

 去水奔流难再还,凄凌乱世,又有谁不是可怜之人?风声中隐隐传来一阵歌声,陈名秋侧耳倾听,一个粗哑的男声唱着:思故里,思故里,爹娘倚门望儿归。思故里,思故里,妻子抱儿待夫还。

 …“我军久攻煮晔山不下,士气越来越低落了。”士兵们在想家了,想念故乡的亲人,想念故乡的泥土,想念久违的太平。

 不成音律的歌声触动着秋同样疲惫的心灵,楚水凄凉地,十年弃置身,这般的乱世,这般为他而起的乱世,持续了七年的战乱不断,还有无数百姓的血与泪,该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还有他与轩辕劲没有未来的情路,从他爱上对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走到了最后。“我教你个办法,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取下煮晔山。”

 陈佟为所带领的军队在战败后匆忙逃上了煮晔山,被困的叛军依靠着地理位置的优势与三万军队对峙了三个星期,战局依然僵持不下。

 然而看似牢不可破的山势也有着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山上既无水井亦无储水设施,所有的饮用水皆取自唯一一条自山顶蜿蜒而下的小溪,陈名秋所提出的攻克叛军的方法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轩辕劲精心挑选出三名轻功卓绝的侍卫,三人趁着夜色的掩护从后山潜上了山顶,在小溪的源头撒下了“腐骨断肠散”

 !剧毒入水,一溪清泉皆化为致命的毒药。完全不曾防备的叛军仍然取用着这清澈的可以照见人影的溪水,生火,做饭,饮食,洗漱。

 入口,即是命归阴曹之日!将近一半的叛军丧命于毒水之下,余下的众人则被掐断了水源!一个人不吃饭可以支撑十数日,但是没有了水,生命之火就会在七天内熄灭。

 残余的叛军期盼着轩辕劲的军队能够再次攻山,或许可以在混乱中逃生,然而山下的大军却始终按兵不动,紧紧守住下山的各个信道。

 干渴,像一把烈火渐渐燃尽了每个人的战斗意志,恢复汉氏江山的豪情壮志也敌不过对生存的渴望。五天后,绝望的叛军放弃了赖以抵抗皇军的险峻地形,像一群濒死的野兽冲下了山。

 在皇军的围歼下,无力抵抗的叛军纷纷投降,然后悉数被杀!叶赫族的军队所过之处,从不留一个活口!第六天,叶赫军放下了武器,开始清理堆积如山的死尸。清澈的山泉,索命的毒水,如今化为一池血红。

 “秋,回去吧,这里山风太大了,你会生病的。”在遍地的死尸中,陈名秋在轩辕劲的搀扶下缓缓走着,横七竖八的尸体不时磕绊着他的脚步,帝王的软言相劝被置若罔闻。

 “听话,你先回营地去吧,我留下来找你八弟的尸体好了。如果找到了,我会好好安葬他的。”听话?陈名秋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一线冷笑。他竟要他听话!相识十年,他轩辕劲几时看到过自己听话的样子?可是现在的陈名秋已经无心反唇相讥。

 对当年抛弃他的八弟的复仇喜悦没有如期而至,他的心情反而陷入了无法排遣,化解和忘怀的哀戚中。在跌跌绊绊的前行中,他推开了轩辕劲企图抱起他的双臂,在一片朦胧的视线中茫然前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