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请夏晓笙护送自己回去会比较安全,可是陈名秋就是开不了口。掸掸身上的灰尘,秋的没有留下一句“再见”他与他,曾是仇人,曾是朋友,曾是故人,只是纠缠了无法理清的恩怨纠葛。

 所以,他与他,不是仇人,也不是朋友,只是共有同一段往事的故人。所以,他与他,永世不会再见,这种无聊的客套又有什么必要?夏晓笙呆呆的看着陈名秋将要离去的背影,竟然情不自禁的想要伸出手去挽留。手,伸出去了。唇,动了动。声音,却堵在了胸口。

 十年,日日恨他,恨的想杀他。千里,奔波来到他的身边,闯宫,劫人,抱他在手的一刻才猛然觉察到自己已整整想了他十年,只是,以恨的名义。留下他,以哪一种身份,用哪一般感情?可是,他就要走了?他就要走了!

 “等等。”终于手还是伸了出去“秋,和我走吧。你到底是耀王朝的皇子,怎么可以自甘堕落,再回去当叶赫人的王爷?跟我走吧,以前的事我不会再提,从今以后,我们还是…朋友…”

 陈名秋转过头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夏晓笙,一双澄清的大眼睛似乎直视到对方的内心深处,片刻的沉默后,他终于带着惯有的轻蔑微微一笑,说道:“朋友?我可不记得我们曾经是那种关系。

 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可能是。你要是想杀我,就趁现在,要是下不了手就滚蛋。我要不要自甘堕落和你没半点关系。”

 “你…”被他的语气激怒的夏晓笙涨红了一张白净的脸,就在刚刚,当他们静静的围坐在那堆燃在暗夜的篝火旁时,他几乎以为他看到了秋那颗流泪的心。

 即便只是这高傲的人儿片刻的悔恨,想必至死仍是深爱着他的妹妹也能含笑九泉了吧。猛然番悟间,才明白了那原来只是投射在月光和篝火间的美丽错觉。陈名秋还是陈名秋,骄傲又残忍,任性又无情,从来不曾改变一分。

 半晌,他方才深深吸了口气,沉声说道:“我宁可杀了你也绝不会让你再回去那里。与其看你没有尊严的活着,我宁可你死。”

 挑起剑眉,闪着珍珠光泽的双唇突出的却是不带一丝感情的几个字:“悉听尊便。”不是不怕死,只是这世间原本就是无数的生与死堆积而成,有生,自然就会有死。

 陈名秋曾经自豪的生过,自然也要潇潇洒洒的去死。一双黑漆般的双眼闪着自傲的光芒一动不动的望着夏晓笙,反倒是持剑的人在颤抖不已。

 七尺青锋递了出去又缩了回来,缩回来又递出去,动作慢的象是静止的画面。秋的眼中波光闪动,象是在无声的嘲笑他的懦弱。杀人,真的有那么难吗?何况,是在这凋零的乱世中。

 或许他也早该寻这样一把清澈的长剑,在他与轩辕劲那充满淫乱的欢爱后深深刺入他的胸膛,彻底了解两个人的痛苦。这样的解脱,或许自己也早在隐隐企盼吧?刹那间,他真的期望着夏晓笙的剑穿透自己身体的瞬间。

 可是,就像他只能深陷在与轩辕劲那身不由己的重重纠缠中一样,他也知道,这一剑,夏晓笙终是刺不下。

 都说世事无常,他却还是善良的可笑又可悲。像是经过了几个世纪的沉默,夏晓笙手中的剑还是当的一声落了地,激起一片尘土飞扬:“你走吧,不要再让我看到你,永远也不要。”

 轻轻一声冷笑,若非是非寻他,他又何尝想沾染这般的尘俗?俯仰兴亡异,青山落照中。昔年荆棘露,再回首,早知万般皆是空。可笑世人却偏偏不能彻悟,连晓笙这般聪颖之人也未能免俗。

 望着秋迈出的脚步,夏晓笙不由得伸出那只持剑的右手紧紧抓住了胸前的衣衫,揉皱了一袭无痕的青衣。

 曾和他共看的落日孤帆江上行,曾和他同赏的长江共水天一色,还有今世那流离失所的百姓,一片废墟的城镇。种种情景,又重现在眼前,伴着,他将要离去的身影。万般惆怅尚未感慨完,忽然,只见秋的身体一晃,竟重重的跌倒在地。

 他慌忙伸手去扶,却在一股淡淡的迷香味飘来的同时也脚下一软,随之摔倒在他的身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出现在眼前的却是秋挂在眼角的那颗晶莹的眼泪。汉水东流难再还,郁郁愁肠今谁在?这些你又真的悟了吗?

 ***花隐液垣晚,啾啾栖鸟过。十月清冷的星空,萧索的秋风拂过一轮清冽冰凉的圆月,星临之下,点点光芒洒落在寂静的宫宇之上。

 时逢夜深人静之时,各处院落早已熄去了万盏灯火,独留微弱的夜灯静静守候着孤寂的夜晚,遥望着远方繁星无数。

 “不行,朕绝不答应!”忽而,一声愤怒的咆哮撕破了这片寂静无声,惊起了夜鸟纷飞。御书房里,此刻还是灯火通明,众多臣子打着哆嗦跪在青花琉璃石铺成的地面上,双手紧紧扣在石缝间,掩不住惧意的双眼只能颤抖的投向地面,望向投射在身前的影子。

 纵然如此,还是没有人愿意附和暴怒的皇帝。几日前,陈王爷名秋于宫廷之中被刺客绑走,得到消息后,轩辕劲立刻出动了京畿所有的衙役官差,甚至军队,四下搜查他的下落。

 可是陈名秋却象是平白消失在空气中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五内俱焚的皇帝一连数日置所有朝政于不顾,甚至亲自带着众多大内侍卫终日奔走于京城内外,只为寻找那个消失的身影。

 一无所获的忙乱之后,今天,一封书信如晴天霹雳般投入了宫中,立时惊起千层浪。盘踞山西自立为王的夏唯之劫持了陈名秋,以之要挟围困城下的庆兵立刻退兵,并将山西永远封与其为领土,两下互不侵犯。

 本已无力对抗庆兵围剿的他,居然厚颜无耻的提出建立国中之国,两分天下!然而更让朝臣们大惊的却是,于战场上英勇无敌,所向披靡的劲帝居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的要求!

 跪于苦谏的众臣之首的,是唯一神色自若的左丞相陈名夏。年轻的脸上强行压抑着不满的怒火,还有对曾经是他的义兄的男子的蔑视和鄙夷。

 那个傲慢而无情的男人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竟让意气风发的帝王情愿以天下以换?十年的岁月沧桑,十年的物换星移,竟是还无法抹平一段脱轨的恋情吗?满目疮痍的天下,究竟还要为这段本不该有的恋情流下多少无辜者的鲜血和眼泪?

 此刻被愤怒堵塞了心胸的年轻丞相却忘记了,悠远的耀王朝的覆灭也好,辉煌的庆王朝的开始也好,亦是因斯情而生,而起。

 一个前朝的皇子,一个起兵的大汗,没有了这孽缘相连的两人,亦何有今日的皇帝与他?纠集了朝中的许多重臣劝谏皇上,他们已经在御书房跪了整整一个下午。

 夕阳在硝烟弥漫的对抗中沉入天那一端,满天的星斗无声的注视着互不让步的双方。身后的许多大臣早已在皇帝青筋暴露的怒吼中吓破了胆,只有他还支撑在最前面。

 这样的自信却并非来自舍生忘死的胆大,他只是知道,无论如何,皇上足以毙命的铁拳都不会在盛怒中挥向他的。

 不为他曾为庆王朝的建立立下的汗马功劳,不为他对国家对皇上的一片赤胆忠肝,只为他曾经是那个人最亲近的弟弟,即使是在他们早已形同陌路的斯时斯刻。

 纵然不愿承认,这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恼怒的围着御书案转了几圈,轩辕劲一双布满血红的如炬双眼紧紧的瞪向丝毫不肯让步的陈名夏,沉闷的声音清楚的告诉每个人他是如何在努力压制愤怒的爆发。

 “朕再说最后一遍,无论夏唯之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朕都不会拒绝的,漫说是一个山西,纵然他要朕以天下相换,朕也决不会皱一皱眉头,朕意已决,你们就不用再浪费唇舌了!”

 嘶哑着被怒气堵塞的嗓子扔下这硬梆梆的最后几句话,明黄色的龙袍一闪,轩辕劲已经消失在了御书房的门后,只留下一屋的大臣慢慢品尝无奈的苦涩。

 高耸的剑眉深深的攒在了一起,陈名夏第一个站了起来,没有舒展一下僵硬的膝盖,只有一双眼睛充满迷惑的望着皇帝消失的方向。那个拒绝了他十年的男子,那个冰冷如水的男子,究竟为何能让这热血豪迈的年轻帝王苦恋了半生?

 其时,庆皇朝已经统一了全国大部分地区,北方,只有夏唯之尚未归顺,南方,则是少数反叛分子流窜山野。

 为了攻下山西,士兵们已经浴血奋战了整整两个月,尽歼夏唯之的主力部队,困守太原的他,早已是穷途末路的笼中鸟,只要再抛出最后一击,收复山西平定北方就如探囊取物一般。

 届时,庆王朝主力部队便可挥师南下,彻底清除南方的残余叛党,扫平一统天下的最后障碍。可是,偏偏在此刻…山西太原府。厚厚的城墙外,重重包围着身着青衣铜甲的庆朝士兵。

 无数火把点亮了层层扎营的军帐,本应紧张喧嚣的军队此刻却在王都一纸“停止攻城原地待命”的圣旨下陷入了沉静中。城内,同样是融于浓浓夜色中的宁静。平静却不安详,奔涌的激流怒吼在涟漪不起的水面之下,凝聚着卷起千层大浪的力量。相比于轩辕劲的烦恼,成功擒获了陈名秋的夏唯之却别有另一番无奈。

 早就听说作皇子时的陈名秋是京城中第一情圣,却不知十年颠沛流离的岁月过去了,当年名满天下的四王爷却仍是魅力有增无减。

 虽是软禁,他却不敢于日常饮食起居对其有半点怠慢,派去的第一个侍女,是个伶牙俐齿善察言观色的巧丫头,哪想才两日,这丫头便鬼迷了心窍,不顾身家性命的帮新主人逃跑。

 虽未成功,却也着实让夏唯之虚惊了一场。有了这次的经验,第二个侍女他特意选了个容貌丑陋的哑巴,人又木讷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