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焦急的呼喊从身后传来,她坏心的一笑,却更加加快了脚步。忽然,她停住了脚步,让追来的小桃收步不及的撞在了她背后。

 “小姐,你怎么了?干嘛突然停住啊?小桃的鼻子都快撞瘪了。”她却只能目不转睛的看着江边的那个身影,依然是一身洁白的衣衫,依然是彰显著孤傲的美丽,只是双眉间已凝聚了岁月的忧思,如北方的春天,冰冷又寂寞。

 是光与雨凝聚出的幻影吗?是相思累积出的幻想吗?多年不见的秋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咫尺之间,她却只敢远远凝视,似乎眨眼间这虚幻的身影便会如海市蜃楼般消失。

 当年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怀着这样的心情,伫立在姐姐的窗外吗?当记否?当记否?今昔春雨使人愁。那是谁的江水奔流不息?那是谁的心情起伏不定?那是谁的回忆压满心枝?

 只是直到多年后的今天幼惜也不知道,为何那一天秋会在寒丝细雨中独立江岸?他在回思着谁与谁的故事?他在品味着谁与谁的苦涩?

 一年前,曾经化名元劲的男子被赶离了秋的生活,由他,亲手铸成。一年后,庆国大汗轩辕劲围攻许州城,带领,万千铁骑。

 “请你,代我夫妇,好好照顾幼惜吧。”那是以身殉国的老父倒在血泊中的最后一句恳求。有时,她会没由来的嫉妒姐姐和皇上,对于秋,她不是最爱,亦非最恨,只是一句信守的承诺。除去那一句深重的誓言,宋幼惜对于他来说又和陌生的路人有何区别?

 对于她,他却是最爱,亦是所有。因为爱他,所以一路陪他走来,看他紧锁双眉在心底哭泣,看他明明脆弱不堪却又装出坚强的神态,任伤心默默淌血,看他心头缠绕万千尘俗过往又强要勾勒出蔑视一切的笑容。

 她好痛,她的心好痛,只是,因为,爱他。为什么要如此爱他?为什么要一定爱他?或者只是因为爱,所以爱,简单,深刻,隽永。

 因为爱他,所以她决定离开。天知道她再留下来,秋还会多少次为她不顾一切的与皇上冲突,人野兽的獠牙撕扯他的身体。

 纵使心痛,纵使不舍,她也只能打点行装,从此,只让相思不得闲。扣门声响起,她慌忙隐藏打点了一半的行装,但已太迟了,秋已推门而入。

 “你这是在干什么?收拾行装要去哪?”秋蹙眉问道。“我,我只是,…”谎话尚未编园,眼泪已不争气的流下。

 “这几天你一直躲着我,我就担心你还放不下前段日子的事情。”“是我的错,全是幼惜的错。不然爷又怎会和皇上误会频频?如果我不走,同样的事情还会不停的重演,我不想走,可是,可是,…”

 幼惜捂住流泪的双眼,不敢去看秋眉宇间的憔悴。接着,一双冰冷的手拨开了遮挡视线的柔夷,反复凝望着她哭的红肿的双眼,秋略带不耐烦的说道:“好了,幼惜,不要再闹了。

 那是我和轩辕劲两个人的问题,不关你的事,你不要再多想了。把行装放回去,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不,我不要,我不能。”一向温顺的幼惜此时竟出乎意料的固执,她低下头,默默的继续收拾着行装。

 终于,秋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道:“从前,我曾经掌管过刑部,你知道狱卒是怎样对付那些受尽酷刑仍不肯招供的犯人吗?”幼惜奇怪的抬起头,不知秋为何竟会谈到这个。

 “他们会以捉拿共犯为借口,抓来犯人最心爱,最亲近的人,然后犯人被牢牢绑在一棵木桩上,在离他一尺远的距离用尽各种手段折磨他的亲人,比起区区的肉体疼痛,这种近在咫尺却无能为力的心痛会令每一个硬汉发疯。”

 “那个犯人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吗?他的家人也是坏人吗?”“有些是,更多的不是,不过,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对于执掌生死大权的人来说,他们都是该死,而且必须死的人,所以他们要死。”

 幼惜眨眨眼,隐隐觉得主子的话似乎与父亲的教导有些不同,一时间又难以说出哪里不对:“这和皇上的事又有何关系呢?”“你还不明白吗,幼惜?就算你走了,我也会编造出万千的理由和他争吵,这就是我报复的方式。”

 “报复?”“对。在他身边的每一天,我活的好象行尸走肉般麻木不仁,我的心却像窒息般不断抽痛。

 我恨他,为国恨,为家仇,更是为了我自己。我只能恨他,也只能靠恨他活下去。所以我总是刻意挑拨着他的怒气,对他所爱的身体的伤害是我唯一能做的报复了。

 也只有这痛苦,能刺激我麻木的身体,医治我永远的心痛。这样你应该明白了吧,我是在借着伤害自己来伤害他,借着伤害他来医治自己,这一切,根本不是你的错。”

 “那么是谁的错呢?”秋沉默了,半晌,蹦出红唇皓齿间的是冰冷的两个字:“上天。”它不该为无缘的两人安排一场缘分的相遇,不该让渴望爱情的种子在轩辕劲心中生根发芽,伴随着,一场颠覆天下的战争。猛地,幼惜扑入秋的怀中,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衫,大声说道:“爷,算了吧,幼惜求您了,不要再恨下去了。

 皇上,皇上他是真心实意的爱着您呢。”秋有些惊讶的看着怀中的女孩,她一向是那么平静,那么温顺,她默默的流泪,他已习以为常,但这略带疯狂的激动,却是他前所未见的。

 “他爱我又如何?难道因此我就有义务收下他硬塞给我的爱情,忘记他是如何为了得到我而毁了陈氏的天下,剥夺了我的所有吗?”

 “爷,您也说过的,错的不是陷入爱情的人,而是让人陷入爱情的上天啊。何况,您并不是一无所有,您还有皇上啊,有愿意给您一切的皇上啊。”嘴角上扬,秋在唇角勾出一抹凄美的笑容:“那么他能让过往消失吗?”

 不能,谁也不能,曾经的错误不会消失于岁月洪流,它只会在一次次岁月的冲洗后更加深刻的刻印在名为过去的记忆长河中,只要这河水一天流过心田,自己就只能选择憎恨的痛苦。

 “不要,我不要这样,我不要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您痛苦下去,我要您快乐,要您幸福啊,即使,结果是要我离开。”

 秋抬手抚摸着幼惜的发梢,哭的像个泪人的她在他心中,依稀还是那个春日午后十二岁的小女孩,只是他们都再也找不回那时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心情了。

 “好了,别哭了,把行装放回去吧,别让我白费了这半天唇舌。这皇宫是座金碧辉煌的大监牢,在这里,看不到日出江西,日落西山,看不到遥远的地平线,有的,是只有飞鸟才能飞过的高墙,进来的人都再也出不去了。南内苍藓犹苟活吧。”

 “那您答应我,不要再和皇上起冲突了,不要再如此不爱惜自己了。”“为什么?”秋扬起轻蔑的一笑“为了不让你心痛吗?我办不到。”

 不是,当然不是,聪明如你为什么竟会不明白,这世上有一种爱,是因为恨所以爱。这世上还有一种恨,是因为爱所以恨。可是幼惜知道,能够用恨以外的感情浇灌秋的心灵的人,不是她。

 门外响起细碎匆忙的脚步声,伴着慌张的娇喘,一个小宫女手捧一个遮盖着黄缎的银盘走了进来,黄缎下,一个正方形的物体形状依稀可辨。“皇上,皇上他,他刚刚来了。”小宫女结结巴巴的说道。

 秋听后却想也不想的转过身,道:“让他滚。”

 “可是,可是皇上他什么也没说,只留下这个就走了。”小宫女指指手中的物品,一脸的张惶。秋走上前去,一把扯下明黄色的丝缎布,赫然露出的,竟是---新王朝的传国玉玺和代表着如朕亲临的龙牌!

 纵是对国事一窍不通的幼惜也深谙这两样东西的重要性和他们所代表的无上的权力!她紧紧盯着秋,生怕他一时激怒下又将它们像皇上之前送来各式珍宝般,不是摔得粉碎,就是扔进了屋后的池塘中。

 可是秋只是想她一样默默凝视着盘中的物品,缓缓的,他伸出一只手去,略微颤抖的指尖轻轻触摸着玉玺上盘龙狰狞的触角,又很快的像是被灼烫到般缩了回来。

 那个笨蛋皇帝,他害他的还不够多吗?现在又想害他成为董贤第二吗?凝结在空气中的,是秋些许感情的波动。灯花低垂,屏风影暗,秋虫唧唧,露湿荷盖,花自无言。

 那一晚,秋在宽大的床上辗转反侧,始终难以成眠。当他掀开黄缎的一刻,盘踞玉玺之上的玉龙在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似乎在向谁传送着他疯狂,执着却又无奈的感情,那一瞬间,秋几乎以为自己为之心动了。

 错觉,那只是也只能是错觉。失眠,只在今夜。感动,只在一时。明天,当新的太阳升起时,片刻的心动不复,生活,依然会如旧的。***

 九月过后,庆朝的第一次选秀也就在忙碌中结束了。出于保持叶赫王室血统纯净的目的,此次入宫的二十七名宫妃,一百零三名秀女都来自入关的叶赫族人。

 更重要的是,此举避免了前朝在民间广招民女所造成的扰民。对于战事未消,政权不稳的新朝廷来说,安抚汉人民心正是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