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见了的那段日子他像疯子一般找遍了京城,终于宫中一个要好的公公悄悄告诉他---幼情被皇上看上了,劝他死心吧。

 不,他怎么可能死心呢,他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任何阻挡他爱之路的人他都不会放过,哪怕那个人是权倾天下的皇帝。

 他不顾一切的仗剑闯宫,自幼师从大内高手的他武功过人,加之一众大内侍卫不敢真的伤了他,他居然一路打入了内宫。

 他找到了幼情,但已不再是他的幼情了。他永远忘不了他心爱的女人躺在另一个男人怀中撒娇的样子,心碎原来只是如此简单!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只模糊记得恍惚中幼情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她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王妃的封号怎能和皇妃相比?”

 世界就此朦胧了,好似被蒙上了一层灰纱,不再带一点色彩。然后呢?皇上下了圣旨处分他,他没上折请罪,也没告别兄弟朋友,简单收拾了行装,逃到了许州。他心中的那团热烈的火焰被无情的浇灭了,他整日不理公务,以酒买醉。

 他憎恨这个世界,他诅咒那些尔虞我诈伪君子,除了把自己也包裹上厚厚的硬壳,他不知道怎样才可以避免另一次伤害。从那时起,他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大哥,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好苍白,要不明天再见宋巡抚吧。”陈名夏关切的问道。

 “没事。”秋挥挥手,努力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趁着酒意,晃进了书房大门。案前,灯火明亮,宋巡抚一身便装,正在灯下看书。一袭百衫,衣着简朴却不贫寒,满脸书卷气,神态自然洒脱,温文尔雅。

 短短一瞬间,惜才的赞赏抵消了心中的敌意,他暗暗叹道:好一位儒雅之士!但软弱顷刻消散,他受的伤害还不够多吗?难道他还能再去爱,去相信吗?他大笑着道:“巡抚大人不愧是举人出身,至今善读,令人钦佩之至啊!”不错,一个举子出身的人居然如此轻松的一举升为二品大员,甚至有权节制于他,当然是拜他那新贵妃女儿所赐。可是今夜秋有意借酒冒犯一下这个国丈爷。宋衍德只是用那乌黑深邃的眼睛凝望着他,似乎完全看穿了他心底的软弱和悲伤。

 许久,他才很温和的道:“你又醉了。”醉了?是醉了今夜,还是醉了今生?又醉了?那慈悲怜悯的口吻,好象陈名秋是一个淘气的孩子,一个任性的病人!

 而说话者,好似一个和蔼睿智的长者,既在哀惋,又似劝导。短短的话语渗透了秋的内心深处,也刺穿了他最后的自傲。秋只觉得怒气上涌,立刻顶撞道:“道学先生,伪君子。”说罢,他竟自顾自的转身拂袖而去,回房昏昏睡去,也不知宋衍德何时离去的。

 第二天,他把处理文书的工作都交给了陈名夏,又开始了终日流连于酒肆妓馆的日子。毫无节制的生活和内心的郁闷很快整垮了陈名秋的身体,一场大病直拖到了夏天来临方才痊愈。

 在医生的嘱咐和陈名夏的劝慰下,他戒掉了女人和酒。每日清晨带了新收的马仆骑马出游,没有目的的乱行一天。

 他在想什么呢?旁人不知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变得沉默寡言,总是高傲而轻蔑的打量着一切,好在随行的马仆元劲个性忠厚少语,只是终日紧紧的默默的跟随着他。说到元劲,高大魁梧,长相憨厚,甚至有些呆气,颇为英俊的脸上不知为何竟在额角留下了深深的一道疤痕。他自称是辽东的牧民,因家产败尽才进关谋生,调养马匹最是在行,这才被陈名秋选中为马仆。

 这一日,两人在荒野中漫无目标的前行,突然眼前一亮,只见前方一条大江挡住了去路,滚滚河水激荡之声似裂石破冰,又如千军交锋,轰隆之声震耳欲聋。

 水击河岸,如热血鼓荡心田,秋不由得口内微吟道:琴音人音兮两俱渺茫,桐焦凤尾兮丝弦空张。潜力流沙兮昔日凌霸,可奈絮落兮东风不扬!白水芦荻兮一碧无情,扁舟一去兮惟余怅惘。司命昏昏兮遗我奇数,对水闲叹兮慰我永伤。

 回头看时,只见元劲一脸迷茫的傻笑,秋怔了。初见元劲时,陈名秋不由觉得他有些面熟,还未开口询问,元劲嘿嘿的傻笑起来,就此被秋选中了---因为他的傻和憨。

 再见这令人不又安心的傻笑,初见时的熟悉感又再现心头,他们曾经见过吗?或者真的前生有缘?“知道你听不懂,对牛弹琴。”“啥叫对牛弹琴?”败给他的无知了,秋转过脸去专心望着一江碧水,唇边却荡起了数月未见的笑容。

 突然,几只黄羊急箭般从谷口狂奔而出,竟不顾有人夺路而逃。陈名秋正诧异间,元劲抢上前去大吼一声,捉住他的手臂往自己身后一扯,说道:“王爷留神,有猛兽。”

 憨厚的神色刹那间变得狰狞恐怖。话音刚落,乱石后草丛间刷刷一阵响动,一只斑斓猛虎探出头来,斗大的虎头扬起,发出粗重而低沉的一声长啸,两匹坐骑惊吓的一下子瘫软在地。

 若在平时以陈名秋的武功自不会将一只大虫放在眼中,奈何此刻大病才愈内力难以凝聚又手无兵刃,如何对付如此猛兽?老虎爬上了岩石,这时才看清它的全身足有七尺多长,毛色如黄缎子般闪亮。

 他懒洋洋的伸了一下前爪,仿佛漫不经心的看看眼前的两人,一根长尾巴直竖起来,又是一吼“唿”的便直蹿过来。

 “王爷小心。”元劲说着将秋向旁边一推,自己直迎向老虎,一场惊心动魄的人虎搏斗开始了。老虎粗大的双爪没头没脸的猛抓向元劲,元劲机灵的变换步伐,与老虎周旋。

 他在关外练就一身外家硬功夫,体魄如熊,竟赤手空拳与老虎斗个平手。几个回合后,元劲越打越猛,一个鹞子翻身,将老虎压在体下,一手死死搂住他的脖颈,一手运起全身力气向老虎头上猛击。

 那虎张着血盆大口却咬不到元劲,前爪后爪连爬带抓,元劲牛皮制的钢丝甲的后背被撕的一条一条,腿部也被抓的流出了殷红的鲜血。再斗了一会,老虎渐渐没了力气,元劲运气搬起一块巨石向虎头直砸下去,虎血人血狼籍一片…

 从此一主一仆的出游不再寂静无声,秋低声颂吟的诗词象是自言自语,又似在与茫然的元劲分享低落的心情。快乐有人共享会加倍,悲伤有人分担会减少。这个夏天,被秋骂为“蠢的如牛”

 却仍高兴的傻笑的憨汉不知不觉中一点点闯入了那空虚的心灵,用坚实的肩膀背起了秋心中的重负。转眼间秋天到了。如果人的命运也像脚下的道路一样又急转弯的话,那么这个百花雕零的季节无疑就是陈名秋命运的转折点。

 一日陈名夏到书房向秋交待了公务,正要离开,秋忽道:“名夏,你的那块玉佩呢?”“这…”陈名夏不安的低下了头,在秋收养他时送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给他,上面刻有他的新名字,多年来他一直随身珍藏。“我,我送人了。”“不会是情人吧?”秋取笑道“我们一本正经的夏爷也终于动了凡心了?”

 “嗯,是女的。而且弟弟还打算娶她。”“好啊,是哪家姑娘啊?我差人去提亲。”扑通一声,陈名夏竟跪了下来:“大哥,我想向您借两万两银子。”陈名秋一愣,道:“你要这么多银子作什么?”

 “我要替她赎身。”“赎身?你是说---”“她就是许州城的名妓灼然。”“不行!”陈名秋脸色一变,拍案道“你可是堂堂四王爷的弟弟啊,你明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娶一个低贱的妓女,亏你说的出口!”

 “我爱灼然啊,只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单纯的爱上了一个女人,身份的差别世俗的偏见在爱情面前只能显得苍白无力。大哥,你自己不是也喜欢过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吗?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你已经忘记了吗?”

 “你给我闭嘴!”他记得,他当然记得那熊熊燃烧到几乎毁灭他的爱情,那段回忆好象一个难以愈合的伤口,半年多来他小心翼翼得将它掩藏起来,静静的期待痊愈的一天。

 可是今天他一手带大的弟弟又公然揭开了这血淋琳伤口!“大哥,我知道你一向注重身份血统,所以这件事我一直不敢对你讲。可是我真的需要这笔钱替她赎身啊。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求大哥就成全我吧。”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你,先出去吧,让我好好想想。”秋无力的坐了下来,对陈名夏挥挥手。深夜,他失眠了,辗转反侧中,白天的一幕反复浮现。静静的披上衣衫,秋信步出了房门。

 他应该成全弟弟的爱情吗?他可以再一次相信爱情的存在吗?一个微弱的灯光照来,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元劲的住处。

 难道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已经开始依赖一个傻瓜似的下人了吗?怎么可能?陈名秋正要转身离去,窗纸上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粗壮的是元劲,另一个竟是个女子!

 难道他也瞒着自己有了情人?陈名秋一皱眉,轻手轻脚的来到窗下,打算听听两人的谈话。“二哥,你到底打算何时回家?”一个很耳熟的声音问道。二哥?是元劲的妹妹?听到这个称呼秋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

 “萍妹,你知道的,自从在京中见到秋以后,我就怎么也忘不了他了。这次向父汗讨了这个差事,也是因为我实在想再见他一面。”京中?父汗?秋的脸色一下子变的苍白,他想起来了,所谓的元劲正是那个当街被他鞭打的轩辕劲!

 “可是父汗收到了你画下的许州的布兵图赞口不绝,你的差事已经完成了啊!”布---兵---图!秋已经无需再听下去了,他被骗了,又一次被他信任的人背叛了。

 他的弟弟要娶一个低贱的妓女,而看似忠厚的仆人竟是心怀鬼蜮的奸细!他们都背叛他,他们全是!

 为什么信任是如此困难,而伤害确是如此简单。如果注定要他在伤害与被伤害之间流连选择,他宁可选择伤害!伤痛的感觉,心痛的代价,他已不要再去傻傻的品尝。

 片刻的混乱之后,一个声音在他心底清清楚楚的回荡着。他要把报复,他一定要让那些伤害他的人付出代价!残忍的笑容在他的嘴角慢慢浮现。月色,正一片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