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凝视宏,呆住片刻才微微笑道:“我不在场,你可放开与他讲话。况且我打心里厌烦去听你们那些个事。”司徒宏没再争执。

 数九寒天,外面虽未飘雪,却奇冷无比。宏轻扣萧风房门,开门的是那李姓男子,宏讲明来意,萧风也来到门口,此时他已卸装,容貌清雅,乌发过腰,一身雪白长袍。

 司徒宏道:“我因军务在身,不可久留,明日必须走,却又想与萧…与哥哥再拉些话,顾而冒昧打扰。”

 萧风笑道:“不必客气,白日里我也看出你还有话要讲,不如我们去书房。”然后对男子温和着说:“你先睡吧,我去去就来。”司徒宏跟着萧风进了书房,边走边问:“蚩山顶上无路可走,这房子是如何建的?”

 萧风笑道:“当然有路,不过外人不知道罢了。否则你李大哥只得每次靠我带他上下。”“李大哥不会武功?”司徒宏有些惊奇。萧风笑笑摇头:“他过去曾为官,后被贬至翎川。

 阿政喜欢田间耕种养殖,这也正合了我意。”宏见萧风心满意足的笑容,颇有感叹。二人落坐,宏开口道:“我怕又要为战事搅扰哥哥,我们明日赶往风杨寨,您可觉得青哥他能否答应出征?”

 “阿青…”萧风沉吟片刻才道:“几年前或许会,如今却不好说。”萧风接着问道:“白天我还想问你,是如何认得阿青的?”

 宏就将柳家村,秀水涯,如何救下张澍青,如何疗伤一一对萧风讲了,只是隐去那段私情。萧风面有惊异,说道:“原来你对阿青有救命之恩,这等大事,他竟没对我提过半个字,这倒奇了!”

 “哥哥是怎么认识青哥的?”“我第一次见到阿青时他才六岁,我长他十岁。那时武当天时派掌门人薛明为与另一派人争斗,他写信给我师傅求助,要寻武艺高强又懂布阵之法的,我虽年少又举止怪异,但他们还是将我留下。”

 “以后呢?我很想知道青哥从前的事,天下人都道他年少时不安分守己又生性残忍,还杀过人,我虽不信,却青哥也从不对我讲。”

 萧风摇头,似无奈笑笑,他自桌上拿起一张纸摆弄,接着道:“当时一群孩童戏闹,我见一个赢弱小童正在其他孩子裆下爬行,他们还吆喝着哄笑,那小孩爬了一圈,站起来大声叫喊‘爬一圈过一次招,下个是谁与我过招?’,立刻有个大他许多的男童冲上前与他撕打。

 看架式,那小的处于下峰,却明眼人可知大孩子远不是这小的对手,小的正拆解他的招数,于自己手上融会贯通。这小孩便是阿青。

 “以后我知道阿青身世,我自己本就是遭人耻笑之人,怎会因他为张春强辱女子后留下的子嗣而鄙视他,于是便有意与他亲近。他在武当山上每日只干些粗活,哪里有人教他武功,却他的武艺早高过其他小童,只是从不流露。

 那时,我便开始给他教授武功,惊异于他天资超人,口诀过目不忘,又用心刻苦,没人支派他时总自己潜心修练。只是对我似戒心重重。”

 “一次,我发现他假意与其他小孩过招,盗人内力,又趁人不备,无缘无故下狠手,险些将对方至于死地,这才意识到阿青如此桀傲不驯。

 事后,我痛骂阿青,说不如他先断了自己手臂,省得将来危害四方。却如何没想到,我话音刚落,他举剑就对自己砍,亏得我拦的及时,否则他真将自己手臂切断。”

 “他对我讲,我不让他做的他绝不去做,只要是我让他做的,他一定会做。我恍悟原来这小孩竟将我如此看重!以后阿青与我一起时好生快活,我发现他天性善良、厚道,只不过被他无意掩盖下来。

 “那一年,阿青母亲头次来山上看他…”萧风没再往下讲。“是竹仙姑娘。”“你知道?”司徒宏点头,道:“我还知道青哥因他母亲被人耻笑。”萧风凝视宏,表情带出一丝疑虑:“我猜想你与阿青交往颇深吧?”司徒宏犹豫片刻,坦然说道:“不瞒哥哥,我曾仰慕青哥,他对我也好…却不知因何缘故,他突然离我而去。”萧风轻轻点头,若有所思。宏又问:“青哥果真小时候杀过人?”

 “自他母亲来过后,他总因对那女子流露爱慕而被众人谩骂耻笑。十三岁那年,有个与他一般大的少年又为这事辱他,打斗时他将那少年杀了。”

 司徒宏不禁倒吸口凉气。只听萧风接着道:“我见他被薛明及众人绑在院中,直打得血肉模糊也无一滴眼泪,更不求饶认错。

 后来那少年的母亲赶到,先抱着尸首哀号,几次哭昏过去,醒来后就头往树上撞去,众人见状,连忙将少年尸首给藏了。

 妇人再醒来只痴痴傻笑,见一旁有人在毒打阿青,便抱住阿青哭叫,口口声声道‘你们别打我儿,你们打死我就好。’。

 “之后,阿青在我这里疗伤,却几天没同我讲话。突然有一日,他对我说悔不该杀那少年,然后竟在我怀里痛哭。自小我就很少见阿青哭,那次以后,便再没见他哭过。”

 萧风停顿片刻,问:“你可曾见过?”宏摇头。“打那以后,我带他离开武当山,隐居在此处。他一日一日渐大,武功也在我之上,便不如从前那般听我的话了。”

 萧风讲着爱怜般微微一笑:“他对我讲要到外面闯荡,我说不妥,他却固执己见。我一向淡薄名利,阿青却艺高胆大、少年气盛,想有所作为。恐怕无人可知,阿青曾去会试比武,要中个武状元,他虽打败所有敌手,却榜上无名。他哪里懂得,公开比试不过是做个样子,那中榜的都是如你们这些达官贵人之子。

 “阿青不再妄想仕途后又要行走于江湖,我对他说,如我或他这般被世人所不容的,只有两种活法,一是顺应天下人之意。

 对于阿青,从此隐姓埋名,乔装易容,永不提自己为张春之子,有朝一日他必能称霸武林。二是活个真切。但必须安分守己,与世无争,众人见你并不张扬,也乐得井水不犯河水。”

 “却阿青要行得端做得正,让天下人见识他张澍青是何等人物。…到头来岂不是以卵击石!他曾投奔数个武林教派,结果一时间向他索命的寻仇的一拥而上,没有半年,死在他剑下的竟是些所谓正义之士。

 一次他被追杀至山中,竟觉到了天边,不知何去何从…”“那该是越山吧?青哥曾对我讲过。”

 “看来你们曾很要好。”司徒宏心里一阵苦涩,只得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问:“哥哥与青哥也曾很要好吧?”萧风笑道:“这个阿青也对你讲过!看来我先前疑虑是对了。”

 “什么疑虑?”“白天里,我见你一提阿青就脸色异样,又知你喜好这个,自然会多想。”司徒宏尴尬一笑,接着问道:“你与青哥也算青梅竹马。”

 萧风摇头:“说来就这事我多少有些愧对阿青。那年他十四,每日与我睡在一起,难免不有事,我心想自己要他只做爷们,并未辱没他,也就顺其自然了。

 却没想从那以后,竟对他情谊一日胜似一日。我心里明白阿青对我敬爱,不过是师徒之情,却拗不过心性,要他对我起誓,阿青自然依我。他每次自外面回来,一定陪我几日,却并非他本意,不过是君子所为…”

 “后来他遇到蝶环?”宏问。萧风没立刻答话。“你…你不知道蝶环?”萧风淡淡笑道:“我自然知道那孩子,却不是你想得那样。天下多少蠢物以为身下有个挂件便自诩为爷们,却不懂得用心对己、对人,与那猫狗有何不同。”

 司徒宏听着不禁脸微红。萧风也没看他,只管接着道:“阿青去那等地方消解郁闷,却从无出格之举,直到我们讲好相互只做朋友。”又是一阵静默,萧风似想起什么,问道:“阿青被你救下,可是在三年前,也是这寒冬时节?”

 “差不多,他离开时大雪纷飞。”萧风突然眯起双眼,又问:“你可曾赠过他一把刀?”“是把云刀。”“原来如此!”“哥哥知道什么?”宏急问。

 “我虽不知隐情,却记得三年前他来我这或是疯了般与我过招,或是手握云刀发征。

 我问他,他只说做孽太多,果然天也要罚。从前他与蝶欢之间种种都对我讲,却这次一句不说,我也不好再问了。”

 “青哥他…”司徒宏正要发问,听有人扣门,只见李成手提一件大氅走了进来,他对二人笑道:“打扰你们讲话,我一觉醒来,想起阿风穿得淡薄,这房又冷,送件衣服过来。”

 萧风笑着接过大氅:“什么时候了?”“怕是天也快亮了,今日司徒公子他们还要赶路,不如歇息吧。”

 萧风乖顺地点点头,宏也连忙抱歉,几人又寒喧几句,才各自回了房间。宏进屋,见沈然闭目而卧,便蹑手蹑脚脱衣上床,却听沈然问:“你们聊得可好?”

 宏一惊,笑问:“怎得这么早便醒了?”“我一宿未眠。”宏翻身起来注视沈然。沈然看也不看他,懒懒问:“你不瞌睡?”

 宏竟和颜悦色答道:“虽瞌睡得不行,却有收获。听萧风一番话,我想澍青或许会答应出征。”沈然睁开双眼,目光里一丝惊异,却很快狡黠笑道:“彻夜不归,只此一回,下次不可轻饶。”

 宏心里一阵暖意。***自蚩山下来,一路上松郁石嶙,湾环涧深,却司徒宏与沈然二人无心观赏,似各怀心事,只沉闷赶路。

 去往风杨寨,宏也不知是惧是盼,又不知澍青能否见自己,对自己是何态度,哪怕自己与澍青如何讲话也拿捏不准。

 这样胡思乱想快至山脚下,宏侧头去看沈然,见他浓眉微蹙,似有隐痛,宏知沈然不是那无故多愁善感之人,必定有事,就问:“你怎么了?”

 “那伤处痛起来。”宏听着一惊,连忙拉住沈然,二人坐在一旁巨石上。司徒宏细心查看沈然,见他额头渗出细汗,伤口四周紫黑,嗔怪道:“怎不早说?”沈然淡淡答道:“见你烦闷,懒得多讲。”

 司徒宏欲言又止,凝视沈然片刻,边伸手为沈然调理血脉边说:“等下了山,先寻客栈住下,再找个郎中看看,待咱们到了风杨寨,寻到澍青,他必定有解毒之法。

 ““张澍青不一定如你想的那般神通,当初火隐道人的迷药他不也无破解之法。”司徒宏闻听这话,猛然抬头怒视沈然,然后站起身就走。却没走出二十步,见沈然还未追过来,便停下来向后张望,待沈然过来,司徒宏拉住他的手,说:“我以轻功带你,咱们走得快些,到了客栈,你好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