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随他们来到一家名为艳夜宫的地方,司徒宏本就觉得无趣,再不禁想到玉亭楼,更觉心烦,只得谎称自己在鲁封有一好友需拜访,先行一步,下次再来快活。

 那几个人自进来艳夜宫,早已目不暇接,心旷神怡,哪里在乎司徒宏怎样,众人只各行各的。宏在城里闲逛,观赏夜景。不远处,见一男一女走了过来,那女子虽看着妩媚娇嫩,但总有些异样。

 他们停住脚步,对面一个长髯老者对那二人笑道:“玉儿嫂子可是多日未见,仁兄怎的今日有闲暇?”“我若再不来疼他,恐今后娘子不理我了。”那男子笑答,又与老者寒喧几句后才相互告辞。

 司徒宏心里早有敏感,不自觉转回身,跟着那二人走,直到一处楼前,四处昏暗,辨不出房子本色,映着灯火看似淡青。

 酱红色门板,门上几个灯笼高悬,虽显简陋,却有几分清雅,宏再仔细一看,灯笼下,并不醒目一小块黑色牌匾,上书三个烫金字样:长春院。

 那二人径直走了进去,司徒宏在门外看了会儿,虽远不如艳夜宫门庭若市,却总有人出进。进出的多数是单身男子,偶尔也有两男子,或一男子与一女子装扮的,都是挽着手或搭着背,宏已明白这是何处。

 司徒宏只觉身不由己,他犹豫着走上台阶,推门而入。里面全然不似外面的简洁、清雅,前厅宽敞,虽不是金碧辉煌也是雕梁画栋,两边是花簇飞蝶彩绘屏风。中间有几张桌椅,一张桌边两个老些的男子围着个女子装扮,举止扭捏的年少娈童,另一边是两个年轻些男人摩挲亲嘴,春意正浓。

 宏直看得惊慌失措,不觉得有些燥热。他移开目光仰起头,见楼上三个美色少年正依靠栏杆说笑,他们不约而同往楼下看,其中一人边望着宏边笑着低语些什么,另外二人听着均笑。

 宏不禁满脸通红,觉得气恼更是羞辱,想自己是何等人,怎会踏入这种地方,再受那些个下贱之人耻笑,他转身正要走,却被一男子拦住。

 “这位大爷,怎么急着走呢。”说话的是位男子,虽有些年纪,但容貌相当美俊,再配有他讲话时温和笑容,司徒宏心里早无厌恶感觉,他停住脚步。男子柔声又道:“是第一次来此地吧。”

 见宏脸色羞红,带一丝怒气,并不言语,他双手按在宏的肩上,俯在他耳边低声笑语:“喜欢什么样的?我看小爷虽年纪不大,却是少侠模样。

 哥哥亲自给你找个乖巧的孩子,保准配你!”宏被那男子拥着,眼见自己把持不住,他挣脱开那人,慌忙道:“多谢美意,我…我下次再…”“何必等到下次,这次就找上两三个孩子陪你,保证个个绝色,活儿也漂亮,大爷您想怎样就怎样。”

 这男子正与司徒宏纠缠,从里面出来几人,两个大汉推推搡搡一个黑面男人,旁边一个艳丽少年骂道:“想要钱去找那边钱庄去,还没听说找我们这种地方要钱的,我们挣的这种辛苦皮肉钱,你也有脸张口!”

 黑面男人回骂:“这些没良心的东西,爷爷我几个月前光给你们的赏就百两银子,如今爷落难,管你们借几个钱就这般对我!”正说着从屏风后面转出一人,只听黑面男人连忙道:“蝶环!蝶环!你可还记得你邢哥哥?”

 司徒宏惊闻此声呼唤,举目向被称做蝶环的望去,只见一个着水绿长衫,身形不高,并显单薄的年轻男子停下脚步,微笑着答道:“邢大爷,哪里能不记得您,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宏望着那人略感惊讶,原想张澍青一心要娶的人该有美若天神的模样,现在看并没有特别之处,相貌虽然周正,但竟不及先前见的几个娈童美俊,司徒宏想此蝶环非彼蝶环,或许名字相同也是有的。

 此时原来与司徒宏讲话的男子也走过了去,黑面男人在那边又要理论,男子暗示两个壮汉赶紧将那人轰走,只听蝶环说道:“邢大爷,您也别多讲了,这里有聪儿、慧儿他们凑的几两,我也添上二两,您先拿着应急。”

 蝶环说着从袖里摸出一把银子递给黑面男人,又道:“我们这些人银子来的快,去得更快,没有太多的帮着邢大爷,就是点心意。

 今后邢大爷有东山再起之日,还望大爷记得我们。我们知道大爷您一时有难,不会将这事讲了出去,但若您再来,怕是人多嘴杂,到时候传出去说您邢大爷去向男院的孩子要银两,您还能在鲁封混嘛。”

 那黑面男子接过银子,愧色着脸道:“还是我们蝶环最知道疼人。等你邢哥哥转了运,一定将你名媒正娶了…”

 “好啊,我早知道邢大爷是最重情重义的。”蝶环边笑答边将那男人往外请。待黑面男人被大汉送出去,原先与宏讲话的男子笑道:“蝶环你何必破费,那样的泼皮,打发走就算了。”

 “他也是第一来咱们这里开这种口,好歹给个面子,传出去说咱们长春院的不如女子知情义,反倒不好。再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准儿过个把月,那小子又时来运转,到时咱们再榨光他不迟。”蝶环笑答。

 “哼!就蝶环哥哥你会做人,我反倒成了小气之人。下次再有这种事,我就对他们说去找名声赫赫的蝶环哥儿。”与黑面男人一同出来的艳丽少年似很不满地说道。

 蝶环走过去,一把钩住少年腰身笑道:“哥哥我不比你们,年纪轻,生得又好,哥哥已是昔日黄花,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还等着那人八抬大轿来抬呢。”

 “呸”艳丽少年笑着啐道:“你这话谁会信,两年前阿青那样的要娶你,你都不跟。哎!我们再年纪轻再生得好也没那好命不是。”

 “什么我不跟,是人家又不想要我了。哪里象你,城东的胡九爷每日来这里,眼巴巴地等你开口发话,就将你领回家去。”这二人只管说笑,没注意一旁司徒宏走近,对曾与他讲话的男子道:“这位哥哥,我今儿只想要蝶环。”

 蝶环这才抬眼迅速打量宏,然后微微笑道:“这位小爷是找我有事吧?或是寻人?”司徒宏听着不禁一惊。***司徒宏随那名为蝶环的男子上楼,进了一房内。

 宏四处打量,这房间陈设甚是单调,却丝毫不觉简陋,床榻桌椅全是上好的雕花红木制成,雪白罗帐以金丝彩线勾画出百只各具形态彩蝶,桌上一套茶具虽色彩素静质朴,却可看出工艺考究。

 屋内也未有浓重的熏香气味,倒是清香袭人,宏想大概是一旁架子上那盆兰花的味气。墙上悬副墨迹,虽不是上好的,却也笔力不俗。司徒宏细看,上面抄得是首七律: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或辉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蝶环边为宏让座斟茶,边微微笑道:“蝶环胡乱写着玩儿的。”司徒宏一惊,问:“没想到你识字,为何选这首抄来?”“喜欢,难得那样缠绵之思、不渝之情的美句。”蝶环笑笑又说:“洪公子看着不象鲁封人士,是初来此地?”

 司徒宏虽只绷着脸点头,心里暗暗诧异:原想一个卖身的娈童该是形态扭捏,举止俗气,即便学得有些模样,进了房间也该露出淫荡本色,忙着为自己宽衣解带。

 可眼下看,此人通晓诗律,谦谦有理,还有说不出的温婉和顺,反倒自己显得局促。蝶环似全然不见司徒宏的面色,依旧微笑,款款说道:“今后若公子在鲁封有什么难处,尽可以来找我。

 蝶环虽没大本事,好在对鲁封还熟悉,也识得几个人。”见宏仍未答腔,蝶环又道:“洪公子先品一品这茶可对口味,这乃是一个皇家商贾所赠,说是西域那边的贡品,鲁封集市上可是买不到的。

 我看公子虽衣着无华,但形容举止却是大家风范,身配宝剑,既有侠义之气又暗藏儒雅之态,恐怕一般的粗茶俗食配不上公子。”

 宏望着蝶环,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讲话。宏本毫无找此人取乐的心思,只好奇看看张澍青心爱之人到底是怎样,或许再轻贱那人几句,寻些快意。

 看那蝶环,一派落落大方君子风度,赞美言辞也说的无奉迎之感,不要说折辱,就是想有些轻浮的举止也不好去做,更不要讲那自始至终柔顺姿态,由不得令人心生好感,只想疼他。

 宏只得低头品茶,然后抬头道:“好茶。”蝶环听之静静而笑。仔细端详,这人虽无绝色相貌,笑容却好生柔媚,竟令司徒宏不觉面呈绯色。

 司徒宏稍稍定了定神,开口问道:“你怎知我找你是有事或是寻人,可现在你又不问了。”“公子并非相中蝶环,更不是那种慕名而来寻欢的,却一口咬定要蝶环,还能有何缘由。你若有事,自会问我,你若不说,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见司徒宏在那里张口结舌,蝶环笑道:“想必公子也是头次进这种地方,若你不喜欢其他的,今晚蝶环就陪你饮酒,讲话,或是给您抚上一曲。”“我向你打听一人。”蝶环似了然一笑,轻声道:“公子请讲。”“张澍青,想你该认得。”

 蝶环微微一惊,但很快答道:“你是说阿青吧。在长春院里无人不知阿青,张澍青这名字却只有我知晓。公子想打听些什么?”“他可是这里的常客?”蝶环神情依旧,微笑作答:“曾经是。”“现在不来了?”

 “近两年来得少,不过他一个月前还来过。”“来与你云雨快活?”蝶环低下头,一双白皙长手扶住茶杯,轻轻把转,复抬头道:“阿青是来饮酒的,他只叫我陪他,直吃到天明才走。”司徒宏听着冷冷一笑,又不禁黯然,缄口不语。蝶环望着宏开口问:“你这番情义阿青可知晓?”

 宏猛得抬头:“我…哪有什么情义。”蝶环神态似比先前正色了些:“你为何不去寻他?他在风杨寨。”“…”“他不愿与你相好?”司徒宏听罢猛得站了起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皱起眉头道:“我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要走。只听身后蝶环淡然道:“阿青决非那种流连于胭花巷的轻薄男子,这个你可放心。”

 司徒宏回头,望定蝶环问:“我倒想知道,张澍青曾要带你到山寨,到底是你不去还是他改了心思?”

 “说来话长。”“愿闻其详。”蝶环站起身,绕到宏身后,伸手搭住宏的双肩,柔声道:“先坐下,咱们温上一壶酒,哥哥给你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