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宏被那人一问,不禁显出生涩。那小二脸色变得到快,讨好般笑容早不见踪影,换上一副阴笑再将宏打量一番,便不再理他。

 司徒宏不禁低头,见自己一身青色布衫很显破旧,脚下一双布鞋上斑斑泥痕,早明白小二为何这般对自己。

 司徒宏想自己出了柳家村,心急如焚,施展轻功,一气走了百多里山路,直奔伏谷。他记得澍青一次与他闲聊,说他所居之处靠近鲁封的山上,若回去必经过伏谷。

 一路到了城里,宏只觉腹中饥饿难忍,见一店铺便进去要些裹腹之物,再想自己所带盘缠不多,若寻澍青不着要再奔鲁封,总该节省些,便只要了四个大饼,那店家立刻面带鄙夷,烧饼也是摔在桌上。

 想到这里,司徒宏只得又往前,凑近那小二说道:“这位店家哥哥,我是第一来伏谷,进了城就看见您这家客栈,我因要找人,等找到那人,再到您这里投宿。”

 见那小二听着脸色似和悦了些,宏又问:“前日哥哥这里可有一位青年男子来住店?”“住店的客官里后生也不少,不知你说得是哪位?”

 “姓郝名青…或者姓张…”“郝青…这个我知道,他在这里住了一宿,现在虽不在这,但东西还存在此处,你若找他可去玉亭楼,他说这几日先在那里歇息。”

 “玉亭楼?也是客栈?”店小二一笑:“当然可以住,不过银子要花得多些。”宏虽不知这玉亭楼到底为何处,但见小二笑得光景,再听他这样讲,已经猜到八九分,本心中就郁闷,如今更如利器重锉。

 宏脸色一沉,不再理会那人,转身就走。司徒宏一路打听,此时眼前一红绿相间彩楼,虽花哨,却因久未刷新,略显破败。几个涂脂抹粉,身着艳丽服饰的女子闲散地站在廊檐下,或是与人说笑,或是对路人莞尔。

 宏尚未走近,早有一位女子上前招呼。司徒宏此时也不知自己是怒是恨,是羞是辱,他强压心中烦闷,也不理那女子讲些什么,只问道:“你这里可有一位叫郝青的在此,我寻他有要事。”

 那女子喃喃道:“郝青…”又想了想,问:“你说的可是一位容貌似胜潘安的年少公子?”女子说着笑了起来。宏听着眉头蹙起,垂下头,低声道:“应该是他。”

 女子见宏这般,想这人与要寻之人定有些不快,也不再多说,只道:“你随我来。”司徒宏随那女子七拐八绕才来到一房门前,那房门位处角落,门板上也多处破损。

 女子敲门,道:“郝公子,有位客官来寻,您可方便?”屋内传来另一女子声音:“谁呀?”“芙蓉姐,是我的不是,我一会子再带他过来。”门外女子笑着答道。

 “不妨事,只管进来。”这男子声音司徒宏听得清楚,他只觉心中一暖,同时又冰冷彻骨。女子推开房门,里面胭脂膏粉混合熏香之气扑面而来,比外面更浓重些,屋内一女子斜卧在床前,身上只穿了一件鹅蛋黄色的小衣,一条水绿的绸裤。

 再见那男子,虽是一身白色中衣,腰上一条银色汗巾,却仍难掩轩昂美俊。澍青望见司徒宏只怔了片刻,然后走上前笑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多谢姐姐帮忙为他引路。”

 那女子笑着寒喧两句便离开了,宏却立在门口纹丝未动。澍青瞟了宏一眼,边转身边随口道:“进来吧。”“我们到外面,我有话问你。”“外面是玉亭楼里姐姐们生意的地方,若有话讲还是这里方便。”

 “去房外!”澍青此时又转过身,目视宏,淡淡道:“外面天寒地冻,我这身打扮怕不好,你有话尽管说,这芙蓉姐姐不是外人。”说着回头对那女子一笑。司徒宏瞥一眼床榻上的女子,面带笑容却并不自然。虽有脂粉装饰,也能看出有些年纪,只是一双汪汪美目有几分姿色,此时她也正望向司徒宏。

 “你若不说就算了,我还有事。”澍青冷冷又道宏只觉今生头次经历这般屈辱,他低头,咬牙,紧闭双目,似将这些羞辱一一咽下,然后迈进房门,转身将门掩住。

 再转过身,却见澍青坐在棕木椅上,目视前方一香熏炉,似在沉吟。二人目光再次相接,宏开口:“青哥突然不辞而别,留笺也是寥寥几句,宏愚钝,还望哥哥能明示。”

 “我无话可讲。”澍青依然淡淡答道。宏深吁一声,道:“我知爹娘定是为难哥哥,不但出手伤你,必定也在言语上辱没哥哥,以哥哥的性情,这样愤而出走,也是常情,我不怪你…”澍青打断他道:“你想偏颇了,你爹娘固然如你所说那般,但我并非因此而走…”宏急切发问:“那又是为何?”

 见澍青仍不言语,司徒宏再望一眼屋中的女子,牙根一咬,将所有高傲心性压下,只道:“我知自己顽劣,很多时随性,我们一起时,青哥总让我,时间长了,恐也是厌烦,我…今后宏可以一一改了。

 若哥哥嫌我对双亲不孝…我也承认,只等我自己立世那时,定会加倍孝敬爹娘。或哥哥认为我做事不够用心…”

 对面澍青竟轻轻一笑:打断宏,冷冷道:“你也是七尺男儿,顶天立地的丈夫,说这番话,也不怕芙蓉姐姐笑你。”

 他说着起身,走到女子面前,那女子一双纤纤玉手立刻轻搭在澍青手中,澍青再向宏望去,只见他面色紫青,双唇微颤,呆站在那里。

 澍青又笑道:“贤弟无需再为那些事情烦恼,更不必探个究竟,不如让芙蓉姐姐为我们抚上一曲,姐姐的琴声确实妙不可言。”

 司徒宏双目早荧光点点,朦胧中只见澍青与床上女子含情脉脉,眉来眼去,百般春情,宏未等那泪水夺眶而出,已拔出双剑向澍青刺去。

 澍青微微一惊,忙松开惊叫的女子,空手抵挡宏的出击,司徒宏手疾眼快,避开澍青双掌,又是一个翻波跳浪,宝剑直奔澍青心口而来。

 澍青只一猫腰,顺手将旁边花瓶迎上那剑,一声脆响,旁边女子惊呼连连,司徒宏怒不可遏,反手对那女子就是一剑。

 “宏!”澍青一声厉呵,一个双龙探头,再加入内力,将司徒宏击出几步之外。然后连忙扶起那女子问道:“姐姐可安好?”女子似是被吓得只知张嘴,并不答话。

 澍青抬头,见对面宏只一手提剑,另一手扶住墙壁微微喘息,澍青怒道:“己所不欲,勿施予人,你我争斗,怎可乱伤无辜!”未等司徒宏答话,这时一女童闯进屋来,哭闹着口中大叫“娘。”

 小童一把扑到女子怀中,哭泣的女子又被澍青所拥,只见这一家三口好生凄凉。司徒宏面对这幕,顿觉万念俱灰,不但眼前那人十分可憎,就连自己也该千刀万刮,一了百了。他恨恨开口:“张澍青,你果然懂得怜香惜玉,好,我不伤你家眷,只与你理论。”说着,挥剑又奔澍青而来。此时,宏再无杂念,心中只想如何与那人同归于尽,内力附于剑上,使尽浑身解数,招招发狠,剑剑夺命,不知不觉中,宇程剑法竟用的出神入画。

 澍青功夫虽远在司徒宏之上,却似内力不足,底气薄弱,又无兵器在手,几招下来,竟被逼得连连后退。宏看准空档,举剑来刺,先被澍青一挡,宝剑飞出手外,垂直而落,宏右手扬起接剑,无瑕多虑,竟紧握剑锋,反手对着澍青就是一刺。

 宝剑前端正入澍青左臂,后端置于宏右手,血珠滴滴纷落,司徒宏手下鲜血似淌得更快,二人脚下已成血洼。宏与澍青都怔住,凝视对方,缓缓,只听澍青道:“你这是何苦!”

 司徒宏一听这话早泪眼朦朦,道“我只是诧异,自己在你心中竟这般无足轻重…”二人静默片刻:“快松开剑,你想废了那手!”

 澍青说着伸右手在宏右臂上轻轻一点,宏将手松开,伤口处更是血流如柱,澍青咬牙将宝剑从自己臂上快速拔出,然后握住宏的左腕,又将他几处穴脉一一点了,再从身上摸出药粉撒入患处,自床上撤过一条女子所用衣带为司徒宏裹好伤伤处。

 司徒宏静静见他做完这些,才以右手握住自己左臂,面色青白,似有些不支,后退坐在椅子里。再细见那左臂,几日前曾被父亲及自己两次所伤,此时又是鲜血淋淋。

 见澍青微闭双目,靠住椅背,象是已无力为自己处理伤患。司徒宏这样看着,觉心口剧痛远胜皮肉之苦,他恍惚着开口:“哥哥又是何苦?”

 澍青睁开双目,淡然道:“我也不想瞒你…我见你爹娘实在可怜,澍青自小无父母身边爱护,总羡慕那些天伦亲情,你却生在福中毫不知觉。我不忍让二位老人伤心。…再有我这人从前一向喜好云游四海,也不免处处留情,那些孽缘我虽都记挂在心,却不愿成为羁绊。

 你却不同,总想只此一情且生生世世,我颇感重负。”“原来你是惧怕有所担当。”澍青面色平静,答道:“如能淡淡相交,我会记挂着你。”司徒宏在那里怔了半晌,缓慢却是恨恨说道:“一派胡言!”

 司徒宏怒视澍青:“自你被我救下,从未与我诚意相待,我也是自己愚笨,视你为知己,被你窥出端倪,便以那心经冷也不可练热也不可练的谎话,将我爹娘支开,然后你心意得逞。时间一长,又觉不过尔尔…”

 澍青听着,恹然苦涩一笑,他轻轻答道:“也不必多讲,我如今就是不愿再与你交好,若你对我真心,总该再顺我意。

 况且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寻回我的心思,不如自今日起我们只当是兄弟。”司徒宏不再答话,他注视张澍青,左手宝剑缓缓提起,直指澍青喉下,澍青无丝毫惊讶,更不躲闪,似轻叹一声,闭住美目,一声不响。

 司徒宏目视宝剑之下一条血线自澍青脖颈缓缓而动,将雪白衣襟染至绯色。数次被宏强收入心中的泪水再也不可自控,欲要泉涌,司徒宏猛地收了宝剑,转身,夺门而出,隐隐地似有女子惊叫:“郝公子!”司徒宏也不理会外面早围住的人群,一个纵身,跳下楼去,飞奔出玉亭楼。

 ***店家伸长脖颈向外张望,远远见一佩剑布衣后生踏积雪,跌跌撞撞往这边走来,不多时,那少年抬腿已进店门,店家见他衣衫不整,还有斑驳血痕,连忙上前,哪料到,这年轻人怒目圆睁,大声呵道:“怎的怕爷爷我没银子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