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栖迟笑起来,杏眸里潋滟着温柔,轻声安抚道:“我?会来的。”

她轻轻挣脱裴溪故的手,温声哄他:“乖,我?明天给你带些羊肉羹来,蒋府的厨娘最拿手的就是这个啦。”

裴溪故的手落回干冷的空气里,怅然?若失的空落之感袭上心头。

他望着蒋栖迟转身?离开的背影,慢慢咬紧了唇。

她亲口说的,她还会来的。

那么……他就在?这里,乖乖等?着她好?了。

*

今日的赏花宴似乎格外热闹。

前几日以身?体抱恙为由留在?宫里养病的皇后正坐在?楚元帝身?边,身?上穿了件正红色的凤仙流苏裙,似乎有?意要压一压苏贵妃的风头。

她手里捧着一碟葡萄,有?一搭没一搭的剥着皮,眼神一直往蒋栖迟身?上瞟。

直到?那一盘葡萄都剥完了,她才?含笑把碟子推到?楚元帝手边,状似无意地说道:“栖迟这孩子,当?真是端庄大方,温婉娴静,本?宫喜欢的很。”

楚元帝顺着她的话接道:“那是自?然?。不仅你喜欢,朕看睦儿……似乎也是极中意蒋姑娘的。”

蒋栖迟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装作没听到?,继续闷头喝茶。

却听楚元帝又轻轻笑了一声,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道:“蒋姑娘如今也满十八了,朕听说还未许配人?家。不如今日朕就做个主,赐婚于你和睦儿如何?”

蒋栖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裴睦也跟着站起来,脸上笑意温润,“能娶蒋姑娘为妻,是儿臣的福气。”

“陛下,臣女不愿。”蒋栖迟不卑不亢地开口,毫不畏怯地对上楚元帝的目光,“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臣女不敢高攀,亦无意于这太子妃之位,还请陛下莫要在?臣女身?上费心了。”

魏氏也起身?道:“陛下,宫中规矩繁琐,栖迟在?家里一向骄纵惯了,恐怕不宜入宫,这太子妃之位更是难当?。”

裴睦笑道:“不妨事。东宫里没那么多规矩,且蒋姑娘若是做了太子妃……”

“太子殿下!”蒋栖迟见他越说越远,不得不再次出声打?断他。

她见裴睦唇边笑意未褪,仍是一副未死心的模样,只得咬了咬牙,狠心说道:“臣女已有?心仪之人?。”

裴睦脸上的笑意终于僵住。

他慢慢抿起了唇,眼神骤然?变得冰冷,缓缓重复了一遍她方才?说的话:“蒋姑娘……已有?心仪之人??”

蒋栖迟心虚的厉害,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是。”

若不这样说,只怕裴睦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裴睦直勾勾地盯着她,咬着牙道:“孤倒是好?奇,到?底是哪家公?子,能得蒋姑娘欢心。”

他可是堂堂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嫁入东宫,哪怕做他的侍妾也心甘情愿。

可蒋栖迟竟然?没看的上这太子妃之位。

也没看的上他这个人?。

他越想越气恼,连那副温润体贴的假皮囊都丢到?了一旁,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眼底赤红如血。

楚元帝见状,连忙轻轻咳了一声,笑着解围道:“朕不过是随口一说,睦儿倒是当?真了。”

裴睦慢慢坐回石凳上,再没说话,一言不发地喝着自?己面前摆着的酒。

宴席的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好?不容易挨过晌午,蒋栖迟连忙和魏氏起身?告退,和其他的女眷一同出了宫。

回到?蒋府,蒋栖迟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还好?陛下没再说什么……”

今日裴睦的眼神着实把她吓到?了,那样可怖的表情,就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魏氏跟着她进了屋,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今日你已当?着陛下的面表了态,想来陛下也不会再为难咱们?。”

蒋栖迟默默叹了口气,小声道:“但愿如此。”

魏氏顿了顿,又道:“娘还有?一件事要问你。这几日进宫,你偷偷跑去?冷宫做什么?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蒋栖迟愣了愣,一下子紧张起来,支支吾吾地道:“娘怎么知道?是不是……是不是阿芙告诉你的?”

魏氏道:“你别管是谁告诉娘的,只说是不是。”

蒋栖迟自?知瞒不过她,只好?点头道:“我?是去?了冷宫几次。”

魏氏睨她一眼,淡淡道:“娘知道你是去?给那三皇子送吃食去?了。那位三皇子出身?低微,向来不得陛下喜欢,娘劝你还是离他远些,莫要惹祸上身?。”

蒋栖迟急忙分辩道:“他是出身?不好?,可……可他人?是极好?的。那晚我?不小心把爹爹给我?的蝴蝶镯掉进水池里了,是他跳进冷水里头寻了大半晌,好?不容易才?把那镯子捞了上来。”

她从怀里取出那镯子来,递给魏氏,小声道:“只是不小心磕掉了两个坠子,此事我?还未来得及告诉爹爹。”

魏氏看了那镯子几眼,半信半疑道:“此事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蒋栖迟撇撇嘴,“娘若不信,可以去?问阿芙,当?时她是看见了的。”

魏氏笑了笑,拉住她的手道:“娘自?然?是信你的。可就算那三皇子如你所说,是个善良的孩子,但奈何陛下不喜欢他,你也莫要与他走的太近。”

她转过头,看见蒋栖迟低着头一脸的不情愿,终究是软了心,轻声道:“好?了,你去?便去?,别让人?发现了就是。”

蒋栖迟这才?开心地笑起来,挽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就知道娘对我?最好?啦。”

*

第二日。

蒋栖迟照旧随魏氏入宫,在?宴席上坐了一会儿,便寻了个由头离开了。

楚元帝今日身?子不适,并未出现在?赏花宴上,主座上只有?苏贵妃一人?,所以她要溜走倒是比前几日容易了许多。

裴睦眼瞧着她离了园子,略一思忖,便起身?跟了上去?。

他昨晚深思熟虑了一番,觉得定是父皇太过唐突,毫无预兆地就提起赐婚一事,才?令蒋栖迟如此抗拒。

虽说她亲口承认自?己已有?心仪之人?,但那人?再好?,也比不过他这个太子。

所以他只需费些心思,好?言好?语地哄哄她,她定会回心转意,答允嫁与他做太子妃的。

裴睦一路悄无声息地跟在?蒋栖迟身?后,走了大半晌,却看见她在?冷宫的院墙外停了下来。

她来冷宫做什么?

裴睦不由得眉头微蹙,悄悄躲在?一旁的树后看着她。

蒋栖迟先是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路过,这才?从阿芙手里拿过食盒,顺着小洞递了进去?。

裴睦看不清墙内的情景,只能看见她微微弯着腰,眉眼含笑,极温柔地对着墙里的人?说话,时不时还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人?的头发。

他看了半晌,转念一想,这冷宫里住着的,不是只有?他那个向来不受宠的三皇弟么?

思及此处,裴睦立时心头火起,蒋栖迟这几日可从来没给过他半分好?脸色,如今却在?这里对那贱种温柔小意,教他如何心甘?

他怒气冲冲地从树后走了出来,冷声问道:“蒋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蒋栖迟吓了一跳,慌忙背过身?去?,将墙上的洞牢牢挡住。

“没……没什么,只是在?宴席上待的久了,便想出来走走。”

她没想到?裴睦竟会一路跟着他,一时慌了神,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解释。

裴睦睨了一眼她身?后的石墙,冷笑一声道:“蒋姑娘这是来喂那条贱.狗来了?蒋姑娘还真是好?心呢。”

蒋栖迟听他说话如此难听,又气又恼,可想起娘亲的叮嘱,只好?将火气又压了下去?,咬唇道:“太子殿下在?说什么,臣女听不懂。”

不能让裴睦发现她来给裴溪故送吃食的事。

否则裴溪故……一定会挨罚的。

裴睦冷冷道:“蒋姑娘还想隐瞒么?父皇一向最厌恶这贱种,蒋姑娘却对他这样好?,若是被父皇知道了……”

他话还未说完,却被一道清清冷冷的女声打?断。

“是本?宫约蒋姑娘在?此处见面。”

裴睦眉头微皱,却还是不得不朝她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太子免礼。”

苏贵妃穿着一件深蓝绣鹤纹的如意云烟裙,长发高挽,肌肤白皙,浑身?透着一股端庄高雅的气质,面带微笑地站在?裴睦面前。

她极亲昵地将蒋栖迟拉到?身?旁,温声对裴睦说道:“本?宫在?宴上待的闷了,便想让蒋姑娘陪本?宫去?僻静处走走。还要劳烦太子殿下快些回去?,替本?宫主持宴席。”

说罢,不待裴睦答话,她便拉着蒋栖迟头也不回地走了。

蒋栖迟随着她走出好?远才?敢回头,见裴睦已经被远远甩在?了后头,这才?小声对苏贵妃道谢:“方才?多谢贵妃娘娘替臣女解围。”

苏贵妃停下步子,笑道:“你不必与我?客气,苏家与蒋家本?就交好?,你母亲与我?也是旧相识了。方才?瞧见太子跟着你离了海棠园,本?宫觉得有?些不对劲,便一路跟了过来。”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本?宫虽替你解了围,但还是得提醒你几句。陛下向来最厌恶三皇子,所以才?将他囚在?冷宫里头,任他自?生自?灭。你是蒋家独女,身?份尊贵,不应与他沾染太多。”

蒋栖迟却并未点头应下,反而极认真地反驳道:“可臣女觉得,他并不应该因?为出身?而被厌恶,因?为一个人?是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的。”

苏贵妃闻言,倒是愣住了,秀眉轻轻皱着,似乎在?细细思量着她说的话。

蒋栖迟以为是言语冲撞了她,连忙福身?告罪:“臣女冒失,还请娘娘恕罪。”

“无妨。”苏贵妃摆摆手,朝她柔和地笑了笑,“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对本?宫说这番话的人?。”

赵家原也只是个小小的商贾之家,远不及蒋家风光,靠着与蒋家的几分交情,才?勉强在?皇都站住了脚。直到?她入宫成了妃子,赵家才?仰仗皇恩,有?了些富贵日子。

论起来,她的出身?也算不上好?,不过凭着一副姣好?的容貌,入了皇帝的眼,才?有?了今日荣华。

她默然?叹了口气,转身?对蒋栖迟微笑道:“好?了,太子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去?了,咱们?也走吧。”

“是。”

蒋栖迟连忙跟上,二人?顺着来时的路,慢慢往海棠园的方向走去?。

路过冷宫时,蒋栖迟有?些不放心地往院墙的方向看了几眼,那处石洞已经被苏贵妃的侍女堵上,再也看不见里头的情景。

只是隐隐约约,似乎有?鞭打?之声从院内传来。

蒋栖迟猛地顿住了脚,苏贵妃显然?也听见了里头的声音,她原本?不想插手冷宫里的事,但那声音实在?太过刺耳,令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蒋栖迟的目光落在?那道破旧的朱红色大门?上,担忧道:“娘娘,里头是不是出事了?臣女想进去?看看。”

苏贵妃犹豫了下,终于还是吩咐身?旁跟着的侍女:“开门?。”

侍女上前去?,用力推开大门?。蒋栖迟一眼便看见裴睦正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条蛇皮鞭,狠狠鞭打?着跪在?他面前的少?年。

裴溪故一身?白衣被鲜血染的红艳如霞,他脸色苍白,死死地咬着唇,却倔强地不肯低下头去?。

蒋栖迟惊呼一声,急忙喊道:“太子殿下,快住手!”

见裴睦仍旧不肯停手,她急的去?拉苏贵妃的衣袖,恳求道:“娘娘,您快让太子殿下住手呀!这样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裴睦毕竟是太子,自?然?不会听她的话,但若是苏贵妃肯开口,分量便不一样了。

苏贵妃攥紧了衣袖,纠结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阻拦道:“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裴睦闻言转过头来,狭长的眼睛里充斥着可怖的狰狞,似笑非笑地看着苏贵妃道:“贵妃娘娘向来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怎么今日倒要插手护着这贱种了?若是让父皇知道……”

苏贵妃冷冷道:“三皇子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弟弟,你怎可无缘无故动手打?他?”

裴睦无所谓地笑了笑:“他对我?出言不逊,犯了大不敬之罪,孤罚一罚他有?何不可?”

裴溪故无力地跪坐在?地上,伸手按住胸前流血的伤口,死死地盯着裴睦那张宛如恶魔的脸。

他分明什么话都没说,是裴睦突然?冲进来,按住他便是劈头盖脸地一顿痛打?,如今却要把罪责都推到?他的头上。

裴睦手腕轻转,又是一鞭子落在?裴溪故肩上。

他现在?看见裴溪故那张脸心里便窝火,便是这样一张绝艳无双的脸,勾了蒋栖迟的心去?。她对裴溪故百般温柔,百般体贴,却连对他露出一个微笑都不肯——

裴睦越想越气,扬手正要再打?,手上的蛇皮鞭却被一只白皙细嫩的手掌紧紧握住。

蒋栖迟咬着牙,使足了全身?的力气,硬生生拦下了裴睦马上就要落在?裴溪故身?上的鞭子。

“太子殿下,莫要欺人?太甚!”

少?女娇小的身?体挡在?裴溪故面前,浅红色的柔软裙裾轻轻拂过他的膝盖。

他呆呆地望着她,呼吸倏然?一滞。

裴睦不悦地皱了下眉,但碍着苏贵妃在?场,终于还是松了手,冷冷地瞥了裴溪故一眼,恨恨道:“狐媚东西,跟你娘一样,只会勾引人?!”

说完,便余怒未消地拂袖而去?。

蒋栖迟见他离开,赶紧转过身?,轻手轻脚地把裴溪故扶起来,关切道:“我?扶你进屋,你小心些,别碰着伤口了。”

她扶着裴溪故进了一间偏房,苏贵妃站在?外头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软了心肠,吩咐身?旁的侍女:“你去?太医院拿些治鞭伤的药来。”

侍女愣了愣,小声劝道:“娘娘,三皇子的事,您还是少?管为好?呀……”

苏贵妃淡淡道:“你去?就是了。”

她本?也不想插手此事,可看见裴溪故被打?的奄奄一息,又见蒋栖迟神色那般关切,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

她虽盛宠多年,膝下却无一儿半女。她若有?孩子……如今也该是和裴溪故一样大的年纪吧。

那侍女只好?去?取了药来,苏贵妃推门?进去?,把药递给蒋栖迟,轻声道:“这是止血止痛的药膏。”

蒋栖迟道了声谢,便接过来,坐在?裴溪故身?边细心地帮他上药。

她轻轻撕开他身?上破碎的衣裳,露出里面触目惊心的伤口,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心疼的差点落下泪来。

“你且忍着些疼,很快就好?。”

少?年抿唇应了一声,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他垂眸看着蒋栖迟白如葱根的手指,她的指尖带着极舒服的温度,时不时轻轻划过他的肌肤。

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蒋栖迟帮他上完药,自?知不能在?这里久留,叮嘱他好?好?养伤之后,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裴溪故见她要走,连忙拉住她的衣袖,这一侧身?,胳膊上的伤口便又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定定地看着蒋栖迟,小声道:“你……要走了么?”

蒋栖迟转过身?,轻轻摸了下他的头发,温声哄道:“宴席还未结束,我?不能离开太久。你放心,我?明日还会来的。”

得了这话,他才?慢慢地松了手,轻轻“嗯”了一声。

蒋栖迟与苏贵妃一同离开了冷宫,一路上,两人?都没再提起方才?的事。

快进海棠园的时候,蒋栖迟突然?快步上前拦住了苏贵妃,朝她行礼道:“贵妃娘娘,臣女有?一事相求。”

苏贵妃已隐约猜到?了她要说的话,但还是点头道:“你说就是。”

蒋栖迟抬起头,诚恳道:“过几日赏花宴结束,臣女便不能时常入宫了。臣女恳请贵妃娘娘,替臣女多多照拂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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