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栖迟点了点头,在心里暗暗记下了他的名字。

裴溪故瞥了一眼怀里的馒头,又看了一眼蒋栖迟,本想等她走了再吃,可肚子实在饿的厉害,只好当着她的面又把馒头拿了出来,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啃着。

那馒头分明又冷又硬,可他却吃的飞快,似乎是饿的狠了,连嚼都没嚼几下便咽了下去。

蒋栖迟心疼地皱起了眉,心仿佛被人狠狠揪着一般,随着少年吞咽的动作一阵一阵地疼。

“小姐,那边过来了几个宫女,瞧着像是在找咱们呢。”阿芙在她身后小声提醒,“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莫要让夫人担心。”

蒋栖迟只好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朝阿蕙福身作别,转身带着阿芙避开那些寻她的宫女,抄了条近路回到了海棠园。

楚元帝一见她便关切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要?不要?朕传太医来给你瞧瞧?”

蒋栖迟忙道:“许是昨日在家里吃坏了东西,不妨事的。”

她三言两语便将话题岔开,楚元帝也没再多问,又赏了一阵花便吩咐散了宴席。

回到家后,蒋栖迟坐在房中的软榻上,漫不经心地吃着一碟阿芙刚端过来的杏仁酥酪。

她盯着碟子里造型精致的酥酪,脑海中却总是莫名地浮现出裴溪故那张清瘦的脸。

一想起少年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啃着馒头的样子,蒋栖迟的心口就一阵阵地疼,她越想越难过,终是心头一软,匆匆起身进了后院里的小厨房。

几个正在做糕点的厨娘见她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朝她福身道:“奴婢见过小姐。”

蒋栖迟关上厨房的门,朝她们招了招手?,示意她们靠近些,小声吩咐道:“明儿个早上,你们蒸些肉包子,再煮些甜粥做几碟点心,拿个食盒装着,我要?带进宫去。”

厨娘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带这些吃食进宫做什?么?”

“我自有用处,你就别问啦。”

蒋栖迟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低声嘱咐道:“对了,这件事,不可让母亲知道。”

厨娘连忙点头道:“小姐放心。”

蒋栖迟这才放心地出了厨房,又回了自己屋里歇着。

第二日一早,蒋栖迟在房中用过早膳,便让阿芙去小厨房拿了食盒,与她一同出了门。

魏氏在院子里等?着她,远远瞧见阿芙手?里的木盒,便问道:“这是何物?”

蒋栖迟早早就想好了说辞,听她问起,便镇定地答道:“昨儿个在宫里瞧见一只漂亮的小猫,我心里惦记着,便想带些吃食去喂它。”

魏氏急着要?走,也没再说什么,只淡淡叮嘱道:“你若喜欢猫儿,我买一只给你养着就是,宫里规矩多,你行事要?多注意些。”

蒋栖迟乖巧应道:“我知道啦,母亲放心吧。”

今日的赏花宴照旧设在海棠园,蒋栖迟坐了一会儿,便又以解手为由离开了宴席。她带着阿芙顺着小路走到冷宫的院墙外,学着昨日阿蕙的方法,很快便将墙上那几块松动的石砖取了下来。

少年仍旧蹲在那片荒地上,抬头看见她,不由得眉头轻皱,警惕地往后退了退。

往日这个时辰,都是蕙姑姑来给他送吃的,今日怎么是她?

蒋栖迟拍了拍手?上的墙灰,将食盒打开递进去,笑着朝他眨了眨眼睛:“喏,我给?你带了些吃的来,快趁热吃吧。”

裴溪故闻言,并未挪动半分,只是直直地盯着她手中的食盒看。

他看见那食盒里摆着几个刚出笼的肉包子,热气四溢,肉香透过薄薄的皮渗出来,勾的他鼻尖直痒痒。旁边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金黄的米汤诱人至极,他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偷偷咽了下口水。

他已经很久不曾见过热的吃食了。

蒋栖迟见他迟迟不动,手?臂也有些酸了,便又换了一只手,催促道:“你快接过去,我不能在这儿多待,等?下还得回海棠园去呢。”

裴溪故抿了抿唇,强忍下心里的渴望,冷声道:“我怎么知道你这些东西里有没有毒。”

他在冷宫里待了这么些年,也曾有不少人来给他送过吃的。

只是那些人,全都是宫里头闲来无事爱看热闹的宫女太监。存着戏弄他的心思,把变了质的馒头和粗饼施舍似的扔到他面前的地上,然后顺着墙上的洞,津津有味地看着他捡起那沾满泥灰的食物,大口大口地吞食着。

他吃的越快,他们的嬉笑声便越响。

他也想有尊严,可与活着相比,尊严已成了可笑的身外之物。

为了活命,他只能在一阵阵的奚落讥讽声中,用力吞咽着那些腐烂发臭的食物。

也曾有人送过新鲜的吃食给?他。

那是个长相清秀可人的宫女,笑盈盈地把一碟肉丸子递到他跟前。

他永远记得那肉丸子的味道,鲜美可口,肉香浓郁。

只是里头却下了毒。

所?幸他只吃了一口便察觉味道有异,这才没有伤到身体。后来他才知道,那日的宫女,是皇后娘娘派来的。

纵然人人都知道他是楚元帝最厌恶的皇子,皇后仍然不放心,竟想用这样的法子除掉他。

从那以后,除了蕙姑姑,他再也没有碰过其他人给的食物。

蒋栖迟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怔住,不知该作何解释。

倒是阿芙气呼呼地把食盒拿了回来,冷哼一声道:“我们家小姐心善,特地给你送些吃食来,你竟还这样不领情?,真是不识好人心。不吃便不吃,明儿个饿死在这儿,可别后悔。”

说着,她便拉起蒋栖迟的手?臂,“小姐,我们回去吧。”

蒋栖迟望着少年那双充满警惕的眼睛,对他方才的话却并不生气,只觉得更加心疼他了。

她再次拿过阿芙手?中的食盒,从碟子里拣了一块青梅酥,当着他的面咬了一口:“这青梅酥是我最喜欢的,酸酸甜甜的,可好吃啦。”

她用指尖轻轻拈起一块,往院墙里头递了递,满怀希冀地看着他:“没有毒的,你若不信,我可以每样都尝一口。”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满天光的湖面,熠熠动人。

裴溪故在她温柔的注视下慢慢放松了警惕,他试探着靠近了些,极快地伸手?拿过那块青梅酥小心地咬了一口。

果真是酸甜适宜,酥脆可口。

他小心翼翼地尝了几口,确实没有尝出任何异味,便放下心来,将整块青梅酥丢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

“你慢点吃,小心噎着。”

蒋栖迟顺着洞口把食盒递了进去,轻轻搁在他面前的地上,柔声道:“这儿还有米粥和包子。”

裴溪故本就饿的厉害,闻见那肉包子的香气,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响了起来。他哪还顾得上别的,连忙伸手抓起两个包子,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

少年蹲在地上,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两绺碎发贴着他侧脸的弧线垂落,更勾勒出诱人至极的轮廓。

即便是这样匆忙的吃相,也没有半分丑陋之态,只令人分外怜惜。

蒋栖迟站在墙外,静静地看着他吃东西,也不出声打扰,直到见他快吃完最后一个包子,才从怀里取出一方干净的绢帕递给?他。

裴溪故察觉到她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她,眸中露出不解之色。

蒋栖迟无?奈地笑了笑,朝他招手?道:“你过来。”

裴溪故犹豫了下,又低头看了看手?里剩下的半个包子,最终还是放下了心里对她仅剩的那点警惕,默不作声地走到墙洞旁边蹲了下来。

他仰头望着少女那张明艳如春的脸,还未来得及张口问出些什?么,少女雪白的手?腕已经朝他的唇贴了过来。

他倏然一愣,却见蒋栖迟正用那方素白如雪的软帕轻轻擦拭着他的唇角,一下一下,温柔至极,好像生怕弄疼了他。

“乖,别动。”

蒋栖迟细心地将他唇上沾着的汤汁一点点擦干净,又用帕子的另一端替他擦净脸颊上沾着的灰。

她的声音清亮温柔,如?莺啼婉转,声声落入他心底。

他怔怔地仰着头,那方沾染着淡淡花香的软帕在他眼角轻轻晃动,像一瓣白梅起起落落。

他看见她绣着芙蓉花的缎袖底下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玉腕,一只刻纹精致的雪银镯子贴着她的肌肤微微摇晃,上头的蝴蝶坠子飘飖似舞。

细腻清甜的桂花幽香从她袖口溢出,丝丝缕缕皆散入他鼻尖。

暗香盈袖,风韵万种。

他一时竟看的呆了。

蒋栖迟见他呆愣着,愈发觉得他像一只惹人怜爱的漂亮小猫,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她将帕子叠了几叠,随手放在食盒里,伸手轻轻摸了下他的头发,唇角微勾道:“别发愣了,赶快把剩下的粥喝了,冷了就不好喝啦。”

阿芙在她身后催促道:“小姐,我们得回去了。”

蒋栖迟点了点头,看着裴溪故把剩下的包子和米粥都吃完了,然后才转身离开。

回到海棠园,楚元帝一见她便笑着说道:“栖迟啊,你回来的正好,睦儿刚刚还跟朕说,有样礼物要送给?你呢。”

裴睦站起身,从身侧侍卫的手?中拿过一个做工精致的小木匣,亲手送到蒋栖迟面前,微微笑道:“蒋姑娘一双皓腕白皙胜雪,孤见之难忘,便特意寻了这对流玉镯来送给?蒋姑娘。想来只有这样好的玉镯,才能配得上姑娘的皓腕。”

裴睦亲自将匣子递到她面前,又有楚元帝在一旁看着,蒋栖迟不好不接,只得勉为其难地收了下来。

“多谢太子殿下。”

裴睦仍旧站在她面前,细心地替她将那木匣打开,笑道:“蒋姑娘戴上试试,若不喜欢,孤再挑别的送给?蒋姑娘。”

蒋栖迟犹豫了下,只好不大情愿地将手?腕上原来戴着的蝴蝶雪银镯褪了下来,暂且收进怀里。

这只银镯是蒋家的传家之宝,用的是极难得的苏域雪银,是百年前楚梁最有名的手?艺匠人陈宫宝费时整整三月精心打磨而成,价值连城,万金难买。

爹爹把这镯子传给?她之后,她日日贴身戴着,就连沐浴时都不曾摘下。可今日碍着太子的颜面,她不得不暂时把它取下来,戴上裴睦送的那对流玉镯。

那流玉镯色泽莹润,玉质饱满,如?一簇流淌的碧泉绕在她纤白的手?腕上。

裴睦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赞道:“这对玉镯与蒋姑娘很是相配。”

蒋栖迟端庄得体地将手?腕收进袖中,再次朝他福身谢恩:“栖迟谢过太子殿下。”

楚元帝笑道:“你不必如?此拘礼,总是谢来谢去的,倒是显的生分了。”

裴睦也在一旁附和道:“蒋姑娘不常入宫,难免有些拘束。”

他顿了顿,继而话锋一转道:“父皇,今日是十五,不知儿臣可否求父皇一件事?”

“你说。”

裴睦看了一眼蒋栖迟,笑着说道:“前些日子西洲送来的那株月下昙,算算日子,今晚也该开花了。不如?今晚父皇就将蒋姑娘留在宫中,一同赏那月下昙如?何?”

这月下昙乃是西洲独有的名种,需养在月色最盛之处,以烈酒浇灌,历经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开花。只是此花虽美,却花期极短,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刻钟的功夫,花开转眼便谢。

楚元帝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朕这几日静心养病,早将这月下昙的事忘在了脑后,得亏睦儿有心,还记着此事。”

他朝蒋栖迟和魏氏和蔼地笑了笑,温声道:“月下昙难得开花,夫人今晚就带着栖迟留在宫中赏花吧。”

说罢,不等?魏氏拒绝,他已经吩咐身侧的钱公公:“你带几个伶俐的宫女,提前去布置一下。”

钱公公应了声是,又小声问道:“陛下,用不用奴才提前知会三皇子一声?那花儿毕竟养在冷宫里头,若是……”

他将将提起三皇子,楚元帝已经厌恶地皱起了眉,不耐烦地说:“你让他今晚老老实实地在房间里待着,不许出屋一步,免得扰了贵客赏花的兴致。”

钱公公连连点头,赶紧退下去办事了。

蒋栖迟的位子离楚元帝极近,他们的对话被她一字不漏地听了个清清楚楚。

那株名贵的月下昙,竟养在冷宫里头……那不就是她刚刚去过的,那座囚禁着裴溪故的荒凉宫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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