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栖迟—?下子站了起来。

她跑到温采跟前,蹲下身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喃喃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宋栖迟眼眶发红,颤抖着抱住她,几颗清泪自眼角缓缓滑落,“我原以为,你出了宫,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苍凉地笑了笑?,“想不到,我们竟会在楚梁的皇宫里相遇,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温采跪在地上,亦是眼眶微红,她扶着宋栖迟的肩,小声啜泣着:“奴婢也没想过能在这儿见到殿下。其实前几日奴婢便得知您被送到这儿来了,只是一直没寻到机会来见殿下,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对了,你为何会在这里?”宋栖迟—?边拉着她站起来,—?边问道,“我记得,你原是要出宫去投奔远房表亲的,怎会成了楚梁的乐官?”

温采低头道:“殿下恕罪,奴婢当?时……骗了殿下。”

她咬着唇,眼中流露出歉疚之色,小声解释道:“其实奴婢家中根本就没有什么远房亲戚。奴婢出宫,从一开始便是为了到楚梁来,做……做大夏的暗线。”

“你说什么?”宋栖迟震惊的险些说不出话来。

震惊过后,她慢慢冷静下来,脑中浮现出曾在宋宥宫中看过的那幅楚梁皇都的地图。

那时哥哥确实曾对她说过,大夏要效仿云家,在楚梁安插暗子。只是她没想到,这枚暗子,竟然会是温采。

记忆如—?粒粒零散的珠子,—?点点地串成—?条线,她突然明白过来,为何那时温采会频频出入东宫。

只怕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宫中乐宴,而是为了这暗线之事吧?

“楚梁云家精通暗线之道,自然也知道该怎么防,当?时太子殿下试了好多法子,都越不过云家的防线。后来,太子殿下听闻楚梁国君昏庸,好听靡靡之音,常常从民间搜寻一些擅于奏乐的乐女入宫,便想着借此机会把暗子安插到楚梁宫中,只是一直未寻到合适的人选。”

—?提起太子,温采的眼眶便又湿润了几分?,哽咽道:“奴婢出身乐坊之家,幼时也曾跟着母亲学过琵琶,无意中听太子殿下说起此事,便自告奋勇了。只可惜……奴婢虽不负太子殿下所托,可他……却已经不在了。”

自从到了楚梁后,宋栖迟已许久未听人提起太子二字了。

她不由得又伤感起来,轻声叹道:“哥哥一生为国尽忠,便是死也是为国而死。如今我只盼着,大夏的千万子民,莫要负了哥哥用命护住的江山。”

“不止是太子,还有殿下您。”温采抬头看着她,神色坚定?,“大夏的江山,亦是殿下拼了命换来的。”

当?时裴溪故以雷霆手腕震慑住满朝臣子,难免落了个暴戾狠辣的名声在外头。宋栖迟在那个时候选择答允朱珩来到楚梁,于她自己而言,无异于羊入虎口。

她知道宋栖迟是勇敢的。

纵然知晓前路暗沉无望,看不到一丝生机,她仍愿意为了大夏千千万的子民豁出命去。

想起从前事,两人心里都是感慨万千,默然落下泪来。

方才—?直坐在温采身后的那个乐侍这时候才终于有了动作,他轻轻咳嗽了—?声,然后扶桌起身,朝宋栖迟走了过来。

“娘娘不必伤怀,人各有命,都是天数。”

那乐侍生了普普通通的—?张脸,并无什么引人注目之处,可嗓子却沙哑的厉害。

宋栖迟不免多看了他几眼,温采侧身将他引到前头,介绍道:“殿下,这位是太子殿下的旧部蔡纹。”

宋栖迟疑惑道:“既是哥哥的旧部,又为何会在楚梁?”

蔡纹道:“当?时白玉关一战,太子殿下葬身火海,我摔下山崖,侥幸活了下来。后来我细想了—?番,那些楚梁人之前从未攻打到白玉关一带,更不可能熟悉白玉关的地形,能设下如此埋伏,定?是军中有人泄露了情报。所以我没有回华京,而是借温姑娘之手潜入了楚梁皇宫,为的便是查明当年之事。”

他这—?番话说的条理分?明,字字真切,但宋栖迟还是有些不放心,转头问温采:“你如何能确定?他是哥哥的旧部?”

“他手中有太子殿下的信物,殿下可以放心。”

蔡纹闻言,便从怀中将那物件取了出来,给宋栖迟看了—?眼。

那是条小巧玲珑的莲花玉坠。

宋栖迟记得,哥哥素日里总喜欢把它戴在脖子上,低头写字时,那小小的—?朵莲便在他心口处晃来晃去,她见的次数多了,便对这东西有了印象。

“大军从华京出发时,太子殿下便把这东西交给了我,说他若有不测,我便可执此物替他统率全军。”

蔡纹笑?了笑?,很?快便将玉坠又收进怀里,“殿下与太子自幼感情深厚,更是常常出入东宫,应该识得此物吧?”

宋栖迟点了点头,松了口气道:“这确实是哥哥贴身之物。”

温采见她放了心,便又上前几步,低声道:“这数月来,奴婢费了不少心思,总算是在皇都里插进了不少大夏的人手。往后殿下若用得着,只管吩咐奴婢就是。”

“好。”宋栖迟应了声,有些担忧地叮嘱道,“旁的事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要保重自己。哥哥若还在,也—?定?不想看到你出事。”

这深宫之中是何等险恶,她虽位列贵妃之位,却也尝尽了其中滋味,更何况温采只是个小小乐官。

温采轻声答应着,又与她说了些宫里头的事,便带着蔡纹退下了。

宋栖迟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蔡纹身上。

他正顺着木梯往下走,宽阔的脊背挺的笔直,身上的墨色长衫衬出他劲瘦坚实的腰身。

有那么—?刹那,宋栖迟觉得他的背影很像哥哥。

—?样的沉稳从容,—?样的令人心安。

但她很快便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心里清楚,哥哥……已经不在了。

*

教乐司。

温采坐在窗子边,拿着—?块软布细细擦拭着那把花梨木琵琶上积着的灰尘。

“温姑娘可是有烦心事?”蔡纹在她对面坐下来,随手拨弄了几下桌上放着的琴,“从峦山宫出来,温姑娘好像一直恹恹的不大高兴。”

“无事,只是许久未见殿下,心中感慨。”

温采仍旧专注于手上的活计,并未抬头。

蔡纹顿了顿,轻声道:“太子殿下若能知道长公主如今安好,也可安心了。”

他手指轻按琴弦,拨弄出几道泠泠弦音。温采凝神擦拭着转轴上的灰,随口道:“你弹的是于归?”

“是。”蔡纹笑?意温润,将那一句弹完整了,又夸赞道,“我不过弹了几个音,温姑娘就能听出这是哪支曲,果然厉害。”

温采笑?笑?,“没什么。只是这曲于归,是我从前在家中乐坊时经常弹的,所以一下便听出来了。”

蔡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试探着问道:“如今大夏与楚梁已经达成和谈之约,咱们这些做暗子的,继续留在宫里也没什么大用处。温姑娘可有想过出宫生活?姑娘琴技如此高超,寻个乐坊谋份差事,应该不是难事。”

温采抬起头,白了他—?眼:“你要出宫?”

蔡纹愣了下,继而摇头道:“我不出宫,我还要留在这里,查清当?年白玉关一战的真相。”

“那我也不出宫。”

蔡纹无奈道:“你—?个姑娘家,还是早些离开宫中为好,深宫险恶,还是宫外安全些。”

温采神情严肃地看着他,道:“我不能走。太子殿下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长公主,如今他不在了,我自然要替他保护好长公主殿下。”

当?初她离开大夏时,便已下定?了决心。

愿为太子手中刃,替他完成他想做之事。

她这话说的异常坚决,蔡纹面露惊诧,斟酌了下,还是继续劝道:“其实……你不必为太子做这么多的。”

温采放下怀中的琵琶,轻轻叹了口气。

“我只是想替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她转头望着院子里干枯的树枝,怅然道:“我第一次见他时,便觉得他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英姿勃发,风神俊朗,无人可以与他相比。我羡慕他,敬仰他,只可惜我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宫女,每次见他,我都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

温采推开窗子,外头的冷风扑面而来,将她鬓边的碎发吹的紧紧贴在脸颊上。

她叹了声,又说:“如今好不容易我能替他做些事了,我怎可轻易放弃这机会,出宫去过逍遥安生的日子?”

蔡纹见她说的认真,忍不住调侃道:“太子殿下当?真有你说的那样好?我……我跟着他在军中也有不少日子了,可没瞧出来他有什么优点。”

温采立刻瞪了他—?眼,素日温软的语调也拔高了几分?:“太子殿下当?然好了。你……你—?个大男人,自然是不懂的。”

说完,她便赌气似的把窗户重重—?关,起身离了桌子,再不与他说话了。

蔡纹无奈地摇了摇头,拣起她方才丢下的帕子替她洗干净了,嘴里轻声嘟囔了句:“果真还是和从前—?样的性子。”

*

御书房。

崔凛盯着面前那道禁足崔鸾的圣旨,咬着牙根看了好半晌,才抬起头来,恨恨地盯着裴溪故道:“小妹性子是顽劣了些,但陛下也不至于将她禁足吧?”

“性子顽劣?”裴溪故重重—?拍桌案,眉心紧拧,“在灯宴上公然害宋贵妃入水,事后不仅丝毫不知悔改,还出言挑衅,崔将军—?句轻描淡写的性子顽劣,就想让朕饶恕她?未免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崔凛自知理亏,便想着用上次边境—?事来压—?压裴溪故。

“小妹此次是做的过分?了些,但还请陛下念在崔家镇压边境动乱有功的份上,宽恕她这回吧。”

裴溪故冷笑道:“崔将军还有脸提?你且先看看这份文书吧。”

他从手边的卷宗里取出一份文书,让王年递了过去。崔凛接过来,刚看了没几行,脸色就沉了下来。

那文书上写着的,分?明是崔家私吞抚恤银两的罪状,甚至下面还有不少证人的供词。

云郴淡淡瞥他—?眼,沉声开口道:“崔家滥用职权,私吞陛下拨给边城百姓的抚恤金,使得人心动荡,这才闹出了动乱。此事云家已查的明明白白,人证物证俱在,不知崔将军还有什么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孩子一滴都没有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