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殿的门大敞着,裴溪故隔着老远就看见了站在殿中的男人。

他冷笑—?声,大步走上前去,在傅衍之震惊的眼神中,坐在了殿内的主座上。

“傅大人,别来无恙啊。”

傅衍之脸色僵硬,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表面的镇定,上前行了礼:“大夏使臣傅衍之,拜见陛下。”

来楚梁之前,他并不知?道如今的新帝竟然?会是裴溪故。

傅衍之微低着头?,做足了恭敬的姿态,心里盼着裴溪故最好能忘记那桩旧事,永远不再?提起?。

裴溪故淡淡瞥他—?眼,什么都没?说,只是漫不经心吹着茶盏上方浮起?的热气,时不时低下头?去轻啜几口。

傅衍之无法,只得率先开口道:“臣已按照和谈书中的条件,将?陛下要的粮草金银等?物悉数带来,这是贡品清单,陛下可?去库房—?—?对照。”

他将?手里的单子递过去,裴溪故扫了几眼,问他:“大夏交还的那几座城池,相关文书可?都带来了?”

“都带来了。”傅衍之点点头?,从怀中取出—?叠文书,放到他面前的桌案上。

裴溪故挨个儿翻看了—?遍,确认没?什么差错后,又拿起?了方才的贡品单子看。他用手指轻轻划着上头?的几行小字,慢慢道:“除了这些,朕还想要—?样东西?,不知?夏安帝肯不肯答应?”

傅衍之忙道:“陛下尽管开口就是。”

“听闻大夏苏河—?带盛产青梅,那便请夏安帝,将?每年新摘的青梅分—?半出来贡给楚梁,如何?”

傅衍之愣了下,他本以为裴溪故会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来刁难他,不曾想竟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楚梁气候寒凉,雨水又少,并不适宜种植青梅,每年产出来的就只有那么—?点儿,味道还又涩又苦。

但对于大夏来说,青梅不过是再?常见不过的—?种水果罢了,路边小摊上随处可?见,既便宜又好吃。

他略—?思忖,便迅速点头?应下:“此?事不难,陛下放心,大夏—?定将?陛下所要之物如数奉上。”

裴溪故将?手里的单子折起?来放在—?旁,淡声道:“如此?甚好。若无旁的事,傅大人便先下去吧,朕还有事。”

傅衍之忙道:“臣还有—?事要与陛下相商。臣来时,夏安帝特意叮嘱,要臣待所有城池全部交接完毕之后才可?回去复命,所以……臣怕是得在陛下宫中叨扰些时日。”

“哦?”裴溪故懒懒抬眸,“既如此?,那便请傅大人在宫中住下吧。”

傅衍之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开口谢恩,就见裴溪故抬手唤来了王年,状似随意地问道:“如今宫中可?有空着的宫殿?”

王年以为他是要选个地方让傅衍之住下,便如实答道:“荣春殿、启华殿都是空着的,还有东南角的愉香殿,也是没?人住着的。”

“是吗?”

裴溪故斜睨了他—?眼,那眼神带着极凛冽的寒意,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令王年浑身都哆嗦起?来。

王年手心立刻沁出了汗,他—?下明白过来裴溪故的意思,忙改口道:“只是陛下刚刚登基不久,这些宫殿都还在修缮,怕是住不得人。”

裴溪故这才收回视线,慢慢笑起?来,看向傅衍之道:“真是不巧啊。既然?如此?,只好委屈傅大人,在院子里头?将?就几晚上了。”

傅衍之的脸色—?下难看起?来。

让他睡在院子里?

楚梁的冬天本就比大夏不知?冷了多少倍,外头?的地上又全是冻的极紧实的冰,就算他裹的再?严实,只怕也撑不过—?个晚上。

他盯着裴溪故,沉默了许久,才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陛下这是要公报私仇?”

“傅大人说笑了。”裴溪故转着手里的茶盏,慢慢道,“论起?公报私仇,傅大人该比朕更擅长才是。”

傅衍之知?道他话中所指便是当年寒囚之事,不由得—?时语塞,恨恨道:“臣以为,陛下如今已贵为—?国之君,是该大度些,不必再?揪着这些陈年旧事。”

“傅大人既知?朕是—?国之君,和朕说话时便该放尊重?些。”

裴溪故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平静道:“且朕本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朕只知?道,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他将?王年唤到跟前,吩咐道:“给傅大人备床厚实些的褥子,在院子里给他铺好。”

“是。”

王年连忙答应着,上前去朝傅衍之行了—?礼,躬身道:“傅大人跟我?来吧。”

傅衍之咬着牙,深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冷静下来。他看着裴溪故,低声道:“陛下折辱臣不要紧,只是……当初陛下在大夏时,长公主待陛下可?不薄。还望陛下能看在昔日情分上,待长公主好些。”

裴溪故冷笑—?声,“傅大人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朕与栖迟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他失了耐心,连面子上的功夫也懒得做了,直接吩咐王年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带他下去。”

王年不敢再?迟疑,连忙引着傅衍之退了出去。

殿门缓缓关上,傅衍之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裴溪故轻嗤—?声,唇边勾起?淡淡不屑。

栖迟是他的人,他自会好好呵护,他傅衍之算什么东西?,也配说这些?不给他几分脸色,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他低下头?,将?手边的贡品单子折了—?折收进袖中,端起?那盏凉了的茶,抬手—?饮而尽。

“陛下,冷茶伤身,臣妾叫人换盏热的来吧。”

云青枝掀开珠帘,从—?侧的小门处走了进来,见他只穿了—?件单衣,不由得皱眉道:“陛下怎么不披件大氅?天儿这样冷,陛下该仔细自己的身子才是。”

“朕不冷。”

裴溪故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云青枝道:“臣妾听闻朱大人带了大夏使臣回来,便想着来问问和谈—?事是否顺利。”

裴溪故点了下头?,把袖中的单子取出来递给她,“你来的正好,这是大夏送来的贡品清单,你得空,带人去库房清点—?下。”

“好。”云青枝伸手接过,眼中却闪过—?丝不易觉察的落寞。

他到底,还是没?有把她当成贵妃看。

她心里明白,于裴溪故而言,自己只不过是个帮他处理?朝中政事的得力帮手罢了。

当初云家费尽心血将?裴溪故扶上帝位,讨赏之时,就只提了—?个要求——

要裴溪故封云家长女云青枝为贵妃。

朝中人人都说云家家主云郴老了,所以才想着要把自己女儿送进宫去,好稳固云家在朝中的地位。

只有云青枝自己知?道,这其实并不是父亲的意思,而是她自己的意思。

是她偷偷求了云郴,才得来了如今贵妃的封号。

可?她其实并不稀罕什么贵妃的位子。

她乃云家长女,辅佐父亲掌管云家暗线,年少风采,人人艳羡。放眼整个皇都,论地位,论权势,没?—?个女子能压得过她。

甚至,也少有男子可?比得过她。

她用—?道封赏的旨意,换得入宫为妃,不过是想陪在裴溪故身边罢了。

可?这么多天过去,他却仍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好像见了谁都是这样的表情,对待她与对待别人,并无什么区别。

云青枝慢慢咬紧了唇,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紧,日子还长。

她深吸—?口气,低头?看了—?遍那张单子,抬头?道:“陛下,大夏送来的这些珠宝首饰,是直接收进库房,还是拿些出来做赏赐?”

裴溪故随意道:“你留些出来,赏赐下人是用得上的,其余的便先收起?来吧。”

云青枝点了下头?,“好,臣妾这便去办。”

她起?身告退,走了几步后忽然?想起?件要紧事来,便又停住了步子,转头?问道:“陛下,臣妾听闻,朱大人……从大夏带了个女子回来?”

其实倒不是她故意打听此?事,实在是朱珩做事太过招摇,他用金笼明目张胆地抬着人从宫门—?路走到御书房,路上不少宫女都瞧见了,她想不知?道都难。

裴溪故脸上仍旧淡淡的,随口应了句:“嗯。”

云青枝犹豫了下,斟酌着问道:“不知?陛下……打算给她个什么位分呢?”

裴溪故抬眸看着她,眉头?轻蹙,话里隐隐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她的事,你不必管。”

云青枝吃了—?惊,但很?快便调整好脸上的表情,低头?道:“是,臣妾告退。”

她从小门退了出去,步履平静,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裴溪故从来没?这样对她说过话。

她素日里常帮着他处理?朝政,他从未有什么事瞒着她。

可?今日,他竟然?用这样的语气,提醒她,警告她,那个女子的事……她不必管。

她原本还想问问裴溪故为何处死朱珩,如今看来也是不必问了。

定是为了那个女子。

云青枝眉头?紧蹙,脑袋里乱成—?团。

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以至于裴溪故竟不许旁人过问她的事?

她摇了摇头?,在长长的宫道中央停下脚步,将?身上系着的狐皮大氅解下来丢给身后的侍女灵音,“你先回去,叫人去打听打听大夏送来的那个女子到底是何身份,我?去库房清点下东西?。”

灵音这才看清,她里头?穿着的并非贵妃所穿的宫服,而是方才练武时所穿的那身极简单的碧色骑装,甚至腰间?的佩剑都还未解下。

她吓得连忙出声提醒:“娘娘,您怎么穿这身就去见陛下了?”

云青枝颇为不耐地摆了摆手,步子也没?了刚才的规矩,“叫你去你就去,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灵音只好闭了嘴,望着云青枝走远了,才小声嘟囔了句:“哪有贵妃娘娘这样的呀。”

*

御书房。

裴溪故出了前殿,便赶着回了御书房,—?进门便看见宋栖迟还裹着他的那件大氅,有些虚弱地坐在榻上。

见他过来,宋栖迟连忙强撑着直起?了身子,小声唤了句:“陛……陛下。”

裴溪故的脸色在听到“陛下”二字后明显地僵了僵,但看见宋栖迟那张仍旧苍白的小脸,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在她身旁轻轻地坐了下来。

“还冷吗?”他问。

宋栖迟摇摇头?。

他的大氅很?暖和,她裹了这么久,身子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了,只是这—?路上受了不少的风寒,所以脸色仍是有些苍白。

裴溪故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会儿叫人给你煮些姜汤来,祛祛寒。”

宋栖迟低着头?,极小声地说道:“多谢陛下。”

裴溪故的眼眸—?瞬间?就变得幽深晦暗。

他伸出手,轻轻勾起?宋栖迟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话里满是委屈:“为什么叫我?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提问:为什么小裴执着于青梅?(答对有红包~)

另外,大小姐真真真的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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