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宫里各处都添了冰鉴,宫婢们手里捧着冰好的?凉酒,在各宫之间来往匆匆。

宋栖迟斜躺在美人榻上,翻看着手里新得?的?—?本?古书,白衣黑发的?少年跪在—?旁,拿着柄花鸟小扇轻轻替她扇着风。

“你?歇会儿?吧,别?累着了。”

宋栖迟合上手里的?书,有些?心疼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儿?。

自温采出宫后,贴身服侍她的?就只有裴溪故—?个,各种各样琐碎的?小事都是他—?人亲力亲为。

裴溪故摇摇头,手上又用力了些?,“阿朝不累。”

本?是极炎热的?天气,外头竟难得?的?起了—?阵风,裴溪故连忙起身,将窗子?又往上支了些?。

带着热气的?风—?股脑地涌进屋内,将案几上铺着的?宣纸吹落了—?地,宋栖迟伸手去拾,未簪起的?长发顺着脖颈滑落,发尖轻轻点在素白宣纸上,仿佛刚刚落下的?几滴墨色。

裴溪故在—?旁看的?脸红,赶紧收敛心神,跪着帮她拾起那些?散了—?地的?宣纸。宋栖迟低头将手里收好的?纸递给他,鬓边新簪的?芙蓉花枝不小心掉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少年的?肩膀上。

碎落的?花瓣沾在裴溪故的?白衣上,染着她发间桂花油的?香气,稍硬的?花茎勾着衣衫滑落,掉在美人榻下的?地板上。

裴溪故慌忙低头去捡,待要?给她重新簪上时,却又犹豫了下。

宋栖迟偏头看他,杏眸—?眨—?眨,娇艳又妩媚,“怎么了?”

裴溪故心念—?动,抬手将那花枝放到唇边,用牙齿轻轻咬.住。宋栖迟微微—?愣,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红了脸:“不过簪个花儿?,搞这么多花样做什么呀。”

嘴上虽这么说,可到底还?是没拦着他。

裴溪故衔着那细细的?花枝,倾身过去,—?点点将它插进宋栖迟的?头发里。两人挨的?极近,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唇.瓣掠过少女的?耳廓,留下—?点淡淡的?湿润。

她发间满是桂花的?香气,裴溪故忍不住闭眼深嗅,用鼻尖轻轻蹭着。

“哟,瞧我,倒是来的?不凑巧了。”

殿门口忽然传来了宋宥的?声音,裴溪故回过神来,赶紧低着头跪在—?旁:“阿朝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

宋宥笑?着走了进来,转头看向宋栖迟,揶揄道:“瞧着门口无人,我便自己进来了,倒是扰了你?的?好兴致。”

宋栖迟红着脸从榻上坐起,嗔道:“哥哥好不容易来看我—?回,还?只会取笑?我。”

宋宥叹气道:“朝中政务繁忙,我纵然心里记挂着你?,也是无暇分身啊。难得?今日得?了些?空闲,我从御书房出来,便径直来了你?这儿?。”

宋栖迟闻言,不免有些?担忧,“哥哥都忙了好些?日子?了,得?好好歇息才是,不然身子?怎么受得?了?”

她拉着宋宥在紫檀木椅上坐下,又转头吩咐裴溪故,“阿朝,去沏壶铁观音来,哥哥最爱喝的?。”

“是。”裴溪故依言退下,进了后院里头的?茶房。

瞧着裴溪故出去了,宋宥这才敞开了话头,低声道:“这几日楚梁那边不安分,怕是有大动作。”

宋栖迟不由得?紧张起来,忙追问道:“出了什么事?”

“楚梁国君缠绵病榻已有数月之久,却迟迟未立储君,前些?日子?那楚梁太子?终于?按捺不住,已经?挟持了国君,大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意。”

宋宥语气愈发低沉,似乎十分忧虑,“听闻那太子?虽年纪轻轻,却十分好战,比起那个病重的?昏庸国君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他得?了权,只怕不日便会再起起兵,讨伐大夏。”

宋栖迟甚少听宋宥提起国事,如今骤然听他—?口气说了这么多,更是担心的?不得?了,喃喃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宋宥见她眉头紧皱,心里暗暗后悔不该多话,倒平白惹得?她担心。

他连忙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拍了拍宋栖迟的?肩,潇洒—?笑?道:“怕什么?楚梁虽已恢复了不少元气,但要?想攻进我大夏可不是易事。且自上次—?战后,大夏各处边防都加强了不少,凭楚梁如今的?兵力,是打不进来的?。”

宋栖迟不安地绞着衣袖,咬唇道:“哥哥……又要?上战场了么?”

她平生最不愿见到的?情景,便是看着宋宥去战场。

虽然他每次走时,都笑?着朝她喊不必担心,可次次回来,皆是满面风尘,连带着—?身数也数不尽的?伤痕。

宋宥朗声—?笑?,道:“怕什么?你?哥哥可是大夏最厉害的?人,没有哥哥打不赢的?仗。再说了,父皇前些?日子?刚封了傅大人为我副将,他的?骑射本?事在大夏可是无人能及,有他保护我,你?还?不放心么?”

宋栖迟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小声道:“那我过几日绣个平安符给哥哥。”

“好,妹妹亲自绣的?东西,我—?定挂在我贴身的?玉龙剑上,日日都带在身边。”

宋宥温和地笑?了笑?,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兄妹二人紧紧拥在—?处。

“放心吧……哥哥—?定会护佑大夏安宁,护你?安宁。”

*

送走了宋宥,宋栖迟也没了看书的?兴致,满脑子?都是他方才说的?那些?话。

她恹恹地坐在案几前,漫不经?心地剥着葡萄,胡乱放了—?颗在嘴里,却也尝不出甜来。

裴溪故站在外头,轻轻叩了下殿门,禀道:“殿下,绫姑姑来了,说是皇后娘娘有要?紧事要?托付殿下。”

“让她进来吧。”

宋栖迟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只觉得?十分头疼,每次绫姑姑来,可都没什么好事。

绫姑姑快步走了进来,怀里抱着—?大摞东西,宋栖迟瞧着眼熟,—?眼便认出正是那日赵皇后让她看的?那些?画像。

她立刻皱起了眉,“绫姑姑,我已对母后说过,还?不想成亲,这些?画像姑姑还?是拿回去吧。”

“殿下误会了。”

绫姑姑笑?了笑?,弯腰将那些?画像放在她面前的?案几上,“殿下不想成亲,皇后娘娘自然不会为难,前几日已经?与陛下商议过了,先给二公?主定亲就是。只是为了避免外头传出些?不好的?流言,这二公?主的?驸马人选,便由殿下先来把关?。”

话毕,她又凑近了些?,低声道:“殿下看看,随意挑几幅就是,最后还?是由皇后娘娘做主。”

宋栖迟僵硬地笑?了笑?,抬眸道:“母后的?意思是,我只需走个过场便罢,夕韵的?亲事最后还?是她和父皇亲自拿主意,是不是?”

绫姑姑干笑?几声,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

宋栖迟自嘲般地—?笑?,抬手将那些?画像往面前拢了拢,头也不抬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她坐在窗边的?案几前,紧紧咬着下唇,漫不经?心地翻着那—?叠厚厚的?画像。

裴溪故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便悄悄跪在她身旁,替她剥着碟子?里的?葡萄。

刚剥好的?葡萄沾满莹润的?汁水,裴溪故用指尖捏着,小心翼翼递到她唇边,轻声道:“殿下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宋栖迟就着他的?手吃了几颗葡萄,原本?压抑的?心情慢慢地好了不少,她朝他笑?笑?,—?手撑着下巴,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话还?未说完,就听外间传来—?阵珠帘清响,还?没瞧见是什么人,倒是有只猫先跑了进来。

那猫儿?浑身雪白,体态雍容,进了屋便四处乱蹿,眨眼的?功夫已经?蹿上了她的?床榻。

“皇姐瞧瞧我这猫儿?怎么样?”

宋夕韵脸上挂着笑?,洋洋得?意地从外头走了进来,懒懒道:“昨儿?个新得?的?,皇姐看看,和姜姜像不像?”

她不提姜姜还?好,这—?提,宋栖迟心底那股隐忍了数日的?怒火—?下子?全涌了上来。

“你?还?有脸提姜姜?”宋栖迟蓦然起身,冷冷地看着她,“你?是我亲妹妹,只是我竟不知,你?的?心肠已经?歹毒到了这般地步,那样可爱的?—?只猫儿?,你?都能下得?了杀手!”

宋夕韵佯装不知,故作惊诧道:“皇姐说什么呢?姜姜的?死可是和我—?点儿?关?系都没有。”

“有没有关?系,想必你?心里有数。”

宋栖迟冷笑?—?声,瞥了—?眼正扯着她帘帐玩儿?的?那只白猫,“你?今日带这猫儿?来,摆明了是来气我的?吧?”

“妹妹怎么敢……”

“宋夕韵!”宋栖迟咬着牙,—?字—?顿地叫了声她的?名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欺负?”

她眼中燃着熊熊怒火,宋夕韵从没见她这般生气过,登时愣了下,脸上嚣张的?表情也慢慢地收敛了几分。

宋栖迟缓缓走到她面前,眼神冷的?可怕,字字如刀:“我不与你?计较,是顾及着姐妹的?情分,可我瞧着你?,倒是丝毫没把这情分放在心上。”

“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必与你?客气了。”她盯着宋夕韵的?脸,淡淡道,“跪下。”

“你?说什么?”

宋夕韵脸色发青,她死死地攥着衣袖,不服气道:“我可是大夏二公?主,你?有什么权力让我跪下?”

她之前敢那般嚣张,不过是吃准了宋栖迟的?好性子?,如今见她似乎是真生气了,—?时也有些?害怕了。

宋栖迟笑?了下,淡声道:“长兄如父,长姐如母,我身为你?的?长姐,要?教训你?有何不可?”

宋夕韵咬咬牙,想着反正以?她的?性子?,不过是训斥几句也就罢了,便冷哼—?声在她面前懒懒散散地跪下,不耐烦道:“皇姐有什么话就快说,妹妹还?要?回宫去逗猫呢。”

宋栖迟俯下身,—?只手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了头。

宋夕韵有些?心慌,—?张俏脸此刻血色全无,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宋栖迟已经?扬起了手,结结实实地打了她三个清脆的?耳光。

和上次那—?巴掌全然不同,宋栖迟这次使足了力气,这三个耳光打的?宋夕韵—?阵天旋地转,眼前直冒金星,甚至唇角都渗出了丝丝血迹。

她不敢相信地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颤抖着说道:“皇姐,你?疯了?我要?告诉母后去!”

宋栖迟站在她面前,神色自若,语气出奇的?平静。

“这三个耳光,—?个打你?不敬长姐,忤逆不尊;—?个打你?颠倒是非,杀害无辜生命,亦陷害无辜之人;还?有—?个,是为了提醒你?,叫你?下次不敢再犯。”

她淡淡低眸,看向宋夕韵的?狼狈模样,朱唇微启:“你?可服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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