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睡眠不足,赵瑟把早餐的牛奶换作了咖啡,勉强提神,看上去总算是有了些与运动会相称的活力。

按照规定,每天所有人必须得先在操场集合,然后就各自回到各班划分的根据地,在比赛需要加油呐喊的时候再适时出现。

当然了,这种种规定的执行程度其实并不高,大家都有各自的安排。

按照赵瑟的设想,她准备拿半天陪尚晓谛在图书馆看书,然后拿另外半天陪孟今看几场比赛,据说刘殊参加了跳高和跳远。然后再去买零食,晚自习的时候带到教室去——昨天拿了谢景韫那么多零食,实在过意不去——她以为今晚还是会像昨天一样。

赵瑟来到教室的时候,看见一片漆黑,只以为今天晚上又是所谓“约定俗成”的电影之夜,却没有留意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躁动情绪。

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暗暗生发,她却毫无知觉。什么叫做格格不入?就是此时此刻这样尴尬的处境。

她回到座位发现谢景韫不在,却也没有在意,看了看时间,觉得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

一切都是突然发生的。

从教室前排传出一阵低低的欢呼,然后欢呼声迅速蔓延,引得赵瑟忍不住抬头张望。一抬头就看见一片幽幽的烛光从教室前门摇曳着移动到了讲台。赵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一份插着蜡烛的蛋糕,而捧着蛋糕的那个人,是谢景韫。

赵瑟有些惶然地想:这是做什么?

很快她的问题就得到了解答。

谢景韫高声喊道:“余芷!”然后微微低头笑了一下,接着说:“生日快乐。”话音未落,离得近的人立刻齐声欢呼,甚至立刻响起了掌声。你知道的,群众总是乐于围观,乐于群情激奋,轻易沉浸在狂欢的激烈情绪之中,甚至来不及思考,就会立刻投身于对某种事态的推波助澜。

他们一边鼓掌一边喊着余芷的名字,似乎是想鼓动她去做些什么。

赵瑟不无讥讽地想:关你们什么事啊?再说了,又不是求婚。

在这种氛围下,余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安稳坐在椅子上了。她迎着众人的眼光和掌声走上了讲台,走到了谢景韫的面前,她面带微笑地说:“谢谢。”又补充道:“大家一起把蛋糕分了吧。”

她的反应太过平淡,起哄的众人都慢慢地放低了声音。与其说是始料未及,更不如说是失望,大家满以为能看到更大的热闹,没想到这么简简单单就要结束了,甚至有人开始叹气。

赵瑟又想冷笑了:这又关你什么事呢?

但是没有人能够因为失望就去指责余芷,因为她得体地表达了谢意并且邀请全班一起分吃蛋糕,可以说是非常友好了。可是她甚至都没有多看谢景韫一眼,道谢之后又立刻回到了座位。

过生日的时候送来蛋糕当做惊喜,可能是有点老套吧。可是这里是高中教室,现在是上课时间,把一个大蛋糕偷偷拿进学校,带进教室,冒着被处分的危险在教室里为你庆祝,还找了那么多朋友帮忙制造气氛,你知道这有多难,需要多用心吗?

可是知道又怎么样啊,余芷她根本不在乎。

赵瑟心底涌上来一股复杂而又强烈的情绪,她觉得愤怒,不平,还有点委屈。

蜡烛快要燃尽了,有人贴心地打开了教室里的灯。灯光一亮,黑板上的字才得以被完整地展示出来——“余芷生日快乐”。并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六个字,空白处还画了许多个姿态各异的小火柴人,它们抬着蛋糕,捧着鲜花,还有花瓣飘洒在“余芷”两个字之间。

赵瑟的视线平静地投在黑板上,同时又想——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他还会画画。

余芷的冷淡态度让谢景韫和他的朋友都有些尴尬,看样子她也没有要切蛋糕的打算,于是就有一个人立刻走上去帮忙张罗着切蛋糕——那个人就是昨天要给赵瑟分零食的那人,叫做陈立。气氛勉强得以缓和。

谢景韫看上去有点落寞,但他很快又挂上了一幅没心没肺的表情,一边飞快地切完蛋糕,一边和其他人谈笑着什么。

蛋糕很大,远远看着像是能放满整个桌子,可是全班有四十多个人,每个人分下来也只有小小的一块。远远看着也很漂亮,可惜被七手八脚一通胡乱切下来,早就看不清原来的模样了。赵瑟也被分到了一块,她原本以为自己坐在最后一排,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

赵瑟捧着一次性纸盘,心情有些微妙。这块蛋糕块头并不小,至少要远远大于整块蛋糕的四十分之一,像是有人徇私,给她多切了一点。可惜各色果酱和巧克力混在一起,颜色浑浊,看着有些狼狈。纸盘边缘还悬着半颗草莓,将掉不掉的样子,有点颓然。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赵瑟都不愿意吃这份蛋糕,这份送给余芷的生日蛋糕。可是又不好处理,要是没人吃这蛋糕,谢景韫得有多难堪啊。

赵瑟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从此要正式讨厌余芷了,以前只是微妙地不喜欢,但从这一刻开始,她真的开始讨厌她了。不为别的,就因为她太置身事外,姿态冷漠高洁,显得一切都是谢景韫一厢情愿,可怜又心酸。

“晓谛,你能不能帮我把蛋糕吃了啊,我还没动过,我今天晚饭吃太饱了。”百般无奈之下也只好向朋友求助。

尚晓谛一边转身一边说:“行,你给我吧。”转过身来是一脸难以置信,“不是吧,你这一份怎么那么多?”

赵瑟笑了笑,没说话。

尚晓谛把蛋糕拿过去,一边说:“幸好我晚饭吃得少啊。”

赵瑟摸了摸她的头,无比陈恳地说:“谢谢你。”

又过了十多分钟,估摸着大家都把蛋糕吃完了。陈立拿着一个大盒子——看样子是蛋糕的外包装——绕着教室走了一圈,回收走了所有的纸盘。然后一齐放在大盒子里,直接拿到教学楼下的垃圾站全部丢掉了。

又过了一会儿,陈立走上讲台把黑板擦干净了。赵瑟看着黑板上的字迹迅速地被清空,心里竟然觉得有点难过。

她又忍不住看了看余芷的方向,可人家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过,还真是厉害。

同时又想到,陈立真是一个不错的朋友,能够把一切都处置妥当。

这样一来,一切痕迹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赵瑟知道一切都是切实发生过的,因为谢景韫切完蛋糕就出了教室,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其实这样看来有点讽刺,买蛋糕的人和过生日的人都没有吃蛋糕,反倒是全落入了不相干的人腹中。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但这种安静中又带着某种躁动,似乎是刚刚酝酿好的情绪来不及宣泄又被生生压回去,大家都觉得意犹未尽。

终于有人想起来今晚可以看电影了,似乎是终于找到一个情绪的突破口,立刻咋咋呼呼地打开投影仪,准备放电影。

赵瑟无言地趴在桌子上,突然就想到了一句矫情无比的话——快乐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她戴上耳机,按下随机播放。

教室里的杂音太多,所以赵瑟一开始并没有听清楚正在播放的是哪首歌,直到听到了一句歌词——“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她愣愣地想,这真是今天晚上最妥帖的写照。

她再一次离开了教室,她甚至都没有告诉尚晓谛,她此时此刻不想和任何人说话。这一次早退变得更加轻车熟路,难怪说一回生二回熟呢,她甚至都没有一点紧张,也不急于回宿舍了,慢悠悠地绕着操场外走了一圈。

她快走上跑道的时候突然停下来,下意识地躲在了一棵树下。原因无他,她看见了谢景韫,他正在跑道上跑步。他还在最外道,一不留神就完全被树影给盖住了。

赵瑟很担心被他发现,仅仅是因为她觉得他现在一定不想被任何人看见。

赵瑟一直都很不喜欢跑步,以前的每一次八百米测验都会去掉她半条命。但她总听人说跑步减压,她就会想,得要多难过才会去跑步啊?要用身体上的疲累盖过心里的倦意吗?据说人在跑步时大脑会释放内啡肽,这种天然的镇定剂能使人平和舒适。如果真是这样,那还不错,有了科学依据,至少能得到更多的心理安慰。

谢景韫跑得并不快,看上去像是累得迈不开脚,如果他是一离开教室就到这里跑步,那么至少也有一个小时了。

赵瑟躲在树后面,静静看了半晌。她感觉自己心里空荡荡的。她一直都很羡慕那些感情充沛炽烈的人,这样一来就会感觉每时每刻都有意义,而不是像她这样,动不动就觉得惘然。

如果说谢景韫的难过有七分,那么赵瑟的难过就有九分,余芷对谢景韫的态度太明显了,让他的一厢情愿变得一览无余,那么按照类比法,似乎也可以想见她的一厢情愿会是什么样子。但或许她连一厢情愿也算不上?她的喜欢实在是太没有存在感了。

谢景韫慢慢停下了脚步,走到单杠旁,先是倚了一会儿,然后一个使力就翻身坐了上去,垂着头,头发被夜风吹得乱七八糟。在月光照射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了操场的草皮上。

作者有话要说:忍不住想说一句,其实这个场景,就是我写这个故事的原因。